三月十二日,朝廷军队已经过了陕水。
三月十五,庞晋川派队伍已经入随州,随州和通州只隔着一个岷县,此地因荒芜且是少数族聚居地,单独又划出一县。
三月十九,顾弘然率领大军全部随州集结。
同时,三月十三日,雍王攻下临近通州棘州,派兵十万驻守于内。
三月二十,两军对垒于岷县。
朝廷军队驻足随州时,容昐处境也随之愈加难堪。
因为雍王性格越发怪癖,他强制让她和长沣为王妃和世子披麻戴孝,每天辰时一炷香,未时一炷香。也已经没人给她和长沣送饭了,他们只能奴仆进来替换供桌上祭品时飞藏下几块点心袖子中。
容昐知道,这是要表示他们要下手意思了。
终究都要撕破脸皮,面对被死亡笼罩下前路,现也已经没有什么好恐惧。
冲出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容昐喂完长沣吃下后一块玫瑰膏,摸着他头轻声道:“还记得娘刚才嘱咐你吗?”
“嗯。”长沣小手紧紧护她白皙极透明手背上,郑重道:“娘,儿子可以和弟弟一样保护您。”容昐感慨万千,将他搂入怀中,细密吻密密麻麻落下,笑道:“说什么胡话,娘不需要你们保护。”
长沣抬头看她,双眸晶亮有力:“我可以!”
“好。”容昐心下也跟着坚定下来。
等会长沣会装作哮喘病发,太医问完脉时她要飞冲出去给太医磕头,到时肯定会有侍卫拦住她,这个短暂时间内,她必须速记清这里地形和守备严密情况。
这是她们离开第一部,势必行!
容昐咳了一声,朝长沣眨眨眼,长沣也朝她眨眼,母子两人相视一笑。容昐起身从破布上爬起,走到门口,长沣朝她郑重点点头,揪住胸口心脏,大力喘息。
他常年待府里,本来就瘦小,加之这几日担心受怕,有一顿没一顿,脸色亦是很苍白。
容昐心下一酸,将对儿子愧疚感全部使手上,砰砰砰——用了浑身力气往折扇门上砸去,努力睁大双眼,眨都不眨,等着眼睛极累了,留下了眼泪:“外面有没有人!求你们帮我叫太医来!”
门外守着四名侍卫跨立按住刀,刻板面容上毫无一丝动容。
容昐继续求道:“他身体从小就不好,现哮喘病发了,若是死了你们如何跟王爷交代?我给你们磕头了。”她使劲砸了四五下,又担忧回头看长沣。
门外侍卫忽听一声尖叫声,连忙打开门去,只见她跪地上紧紧搂住孩子,浑身瑟瑟发抖。
领头侍卫这才发现问题大了,连忙上前:“怎么回事?”容昐哭道:“他哮喘病发了,刚一直打摆,现,现……”她话语一半,哭极咳,侍卫犹豫了下也不敢隐瞒连忙去找伏勇,只不过等了半盏茶时间,只见伏勇亲自带了一名苍老太医飞奔进来。
容昐一见是他,心下打了个哆嗦,伏勇俯□子,探向长沣脉搏:“太医来瞧。”长须都已花白太医哆哆嗦嗦上前,拨开长沣袖口诊断,眉头一会儿深皱一会儿又舒展。
伏勇发亮双眸带着一丝杀气紧紧盯住容昐,容昐咬住手指惊恐看他一样,飞瞥开目光,眼泪啪嗒啪嗒流下。
太医足足把了一刻钟脉,才捋着长须,叹道:“此子身体甚为薄弱,定是娘胎里带来顽疾。不知他平日府里可吃什么药?”
容昐恐惧看了一眼伏勇,侧身低头道:“左归丸和天五补心丹都是常吃。”
“哎!”太医道:“这些药都是极好,也利公子病情,只是这里可没有这些好药给你们。”
伏勇大吼:“治不死就好!”正对话两人被他吼一愣,太医连忙从药香之中取出一枚黄豆大黑丸,塞入长沣口中:“这是调和肝脾黑退遥散,公子先吃着……”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伏勇提着往外面走去:“只要保他这几天内活下来就可以了!”
他脚步极,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到了外头,容昐咬紧牙关,一抹眼,冲出去。
“她要跑了!”侍卫后大叫。
伏勇回过头,正要抬腿踢去,却见她猛地一跪,拉住太医袍衫哀求道:“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携草衔环都要报答您大恩大德……”容昐接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那土黄砂砾土地不过几下就把她白皙额头磕破了皮。
黄色砂砾和鲜红血色夹杂顺着血水留下。
敛目之间,容昐飞打量四周情况。
这个小屋正前方有一个小亭,左右两边分别是通向花园和厢房。因是南方缘故,眼下不似京都三月树木凋零,而是大树依旧苍天耸立枝叶茂盛。与她想象一样是,这里警卫极是森严,五米左右一个长矛侍卫,再有十个亲兵组成轮流哨卫把守。
若是这样,要逃生就必定得往花园方向去了。
太医到底年纪大了,心下很是不忍,连忙拦住:“诶,闺女,不是我不替你救,而是现如今没有京都那些好药,况且公子虽羸弱但脉搏跳动还是极有利,短时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容昐目已达到,便不多做强求,只是哭不肯放开他袖子。
伏勇哪里还有好脾气,大吼一声:“闭嘴!”几步将她提起往屋里提去。
容昐他要放手时连忙抱住门槛才不至于摔地上,伏勇龇牙咧嘴对守卫呵斥:“看好他们,没事别来烦我。”
“是。”侍卫立马应道。
容昐看他走了,才扶着腰往里间走去。
门外又听落匙声音,长沣见她进来,才从地上爬起,睁着一双亮晶晶双眸问:“看见了么?”
容昐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难得松:“看见了,不过有点难度。让娘再想想出路。”
不过总归是有些希望了不是?
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容昐这样告诉自己也这样告诉长沣,长沣似懂非懂,她轻声拍抚之下嘴角带着笑意陷入黑甜梦乡。
没有多少吃,要想保存体力只能大限度减少活动,睡眠是他们好选择。
待容昐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夕阳余晖从窗口被钉死木板缝隙中照进。容昐打量着屋子,那两具棺椁已经不似当初那样令她恐惧了,甚而她对雍王妃产生了一丝好奇。
先皇位时,曾多次称她为佳妇,对雍王世子也极宠爱,甚至盖过了当今太子。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女人呢?
容昐陷入沉思时,门口忽听侍卫喊:“王爷。”而后啪一声,钥匙落下,门被推开。
容昐抱着长沣往外后退去,用白皤掩盖住他们身影。
“王爷。”伏勇声音,两人脚步都有些阑珊。赵扩低低吼了一声:“都给我滚!”而后是酒瓶碎地声音。
容昐闻得一股刺鼻酒味,隔着白皤望去,只见赵扩整个虎背都趴供桌之上,双腿却支撑不住瘫软地上。他两颊通红,狭长丹凤眼凌厉上挑,紧盯着上头牌位看极其认真。
“爱妃……”
“……”容昐觉得今晚自己有点倒霉,看着架势雍王是要进行内心独白,若是被他抓住自己不小心偷听了,那该怎么办啊?
雍王瘫坐地上,醉眼朦胧,似忆起了什么,双唇微微拉开,笑了声:“还记得你我小时候事吗?咱们一起把太后娘娘喜欢鸟给拔了毛丢丢给成妃娘娘猫吃,为此你还挨了岳丈大人十个鞭子……还有你替孤生下宇儿时,你气孤只看重宇儿和孤闹别扭事儿。”
雍王打了个嗝,抓起供桌上酒杯昂头又是一口,后来不知怎么想,拿起一杯双手沾了沾抹世子牌位上,低笑道:“你都十几岁了,父王允你喝酒……”
赵宇牌位比王妃略小一些,却紧紧挨着母亲。雍王默然盯了许久,声音似有些哽咽,问:“你们母子两怎么不多等我一会儿,啊?孤就要带兵回王府接你们母子两了。”赵扩哗啦一声把所有供品都砸落地上,指着满屋子问:“是孤没用,护不住你们母子两!孤该死!孤该死。”
烛台后晃动了下,也没经受住倒地,火红烛油低落而下。
容昐和长沣就躲供桌之下,长沣被烫猛地叫出声,容昐吓得连忙捂住他嘴巴。
可已经来不及了,赵扩怒喝:“谁!出来。”
容昐不敢动,越发抱着长沣往后缩,紧张盯着他,那夜记忆太过恐怖,她不想再第二次再重演。
然而形势并不如她所想,赵扩飞绕过白皤,撩开白色纱幔,容昐看清他赤红嗜血双目,浑身血液一股脑全冲上来。
赵扩晃晃悠悠隔着一层纱帘望着里头,他眨眼使劲摇晃着头,伸出大掌一把将两人拉出。
容昐用手一挡,赵扩越发摇晃着头厉害,他挑起凤目,瞪大了双眼,不敢至今看着眼前女人。
是他爱妃回来了。
就容昐要逃时,他突然朝她跪下,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气急败坏问:“你们到底去哪里了,坑害孤好苦啊。”
长沣也被他紧紧搂怀中,母子两呆若木鸡。
赵扩又是哭又是笑,捧起容昐额头断断续续落下一个个吻:“以后不要再离开孤了。”
他吻极其厚重,似乎他把所有感情全部承载这些吻之内,容昐感觉到除了那股炙热外,还有一股凉意低落她脸上。
雍王喝酒了,把她和长沣错认为了王妃和世子。
现怎么办?容昐手比她思绪,下意识已经搭上他阔肩轻轻拍哄着。
长沣已经完全震呆了,他亲眼看着娘亲搂着不是父亲男人,那个男人还吻了娘亲!他倒抽一口气,嘴巴微张,容昐连忙把食指放唇中,嘘了一声,眨眨眼,做了个嘴型:“走。”
只要长沣还他怀里,她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只希望雍王能赶睡去。
长沣用力点头,从雍王臂弯之中退出去,远远站角落里颇为无奈看着那个虎背熊腰男人霸道占据娘亲怀抱。
容昐看他离开了,这才肯把重心放他身上,一遍一遍拍抚着:“我不走,再也不走了。”
赵扩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笑意,满足呼出一口浓浓酒气,支着头倒容昐双膝之上,强硬拉过她双手搭自己身上,闭上眼,不过一会儿功夫就陷入了梦乡。
呼,还好赵扩酒品好。容昐松了一口气,手摸汗才发觉额头上早已布满冷汗。
她盯着赵扩五官细看,发现他其实和皇上长得有五分像,只是他为年轻俊朗一些。
容昐透过白色纱幔望向雍王妃牌位。她至少是幸运,到死男人还对她念念不忘,只是这种付出太过沉重。为了他江山和雄心壮志,终究赔上了自己和孩子命。
这个时代太过沉重了,难道女人就一定要排名男人角逐和利益之后吗?
她很肯定自己不想成为第二个雍王妃。
一整夜,容昐都睡不好,赵扩翻身之间都要紧抓住她手。
她不知为何梦到了庞晋川,宋芸儿还有姚梅娘。
直到晨曦破晓了,容昐一个鼓声之中惊醒,腿上哪里还有赵扩身影?只听外头侍卫一阵大喊:“开战!”
庞晋川他们来了?
容昐一怔,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拖着僵硬双腿挪步到昨夜那个碎掉酒瓶子处,蹲下捡起了两片锋利碎片。
她撕掉白皤包裹住一半做手柄,另外一半则地上不断磨着,待碎片已磨锋利无比,她递给长沣一枚,一枚则紧紧地拽自己手心。
烛火明明灭灭,容昐迎面望向日出方向,待光辉日光驱逐走黑暗,她面容是从未有过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yy投了一颗地雷~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