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这权力之路,你兄弟二人便越发走远了。”李世民想起自己与李建成、李元吉,语气心情也越发沉重。
“父皇,你不想知晓老三在我说出那个真相时,怎么回答的吗?”李承乾问。
“如何回答?”
他真的很好奇李恪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回答得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说‘大兄,别逗了。我们家经历了这么多,你还分什么嫡庶?我明确跟你说了吧。在我心里,咱们家没有嫡庶,只有长幼。你是大兄呀,就要承担起保护弟弟妹妹的责任,让我们过得逍遥啊’。”李承乾学着李恪的话语说,还一边比划着拳头,补充了一句,“他很懒洋洋的,看着就想揍一顿。”
李世民有点傻眼,因为他发现承乾在说到老三时,那种骄傲、自豪丝毫不做作。
“可是,你们这些年——”李世民都有点不忍心问下去。
“我们很好啊。以为我们不好的都是旁人。”李承乾耸耸肩。
“可你们一直保持距离,尤其是你做了太子后。”李世民问。
李承乾笑了,说:“父皇,从前你还不是秦王,就多少人想暗害我们呀。后来你做秦王,在封秦王妃的那个晚上,我和李恪就明白了外面有多得很的人要让我与他兄弟罅隙,甚至不仅仅是我与他,还可能与别的兄弟。再后来,父亲登基为帝,我为太子。儿臣所受到的各种教育、所谓忠言真是层出不穷。无一例外,都说李恪是我最大的敌人。而那些妄图寻找李恪的人,讲条件要跟随他的人,也无一不想着将我除掉,让他取而代之。”
李承乾说到这里,笑意更浓。
李世民看到承乾的笑很是奇怪,那笑实在不像是兄弟罅隙的悲哀。
“承乾,你是不是很伤心?”李世民试探着问。
李承乾摇摇头,回答:“父皇,儿臣跟老三一直很好,一直并肩作战,何来伤心之说?”
“一直并肩作战?”李世民大惊。
“是。”李承乾很严肃地回答,“我们一直以来假意关系越发僵直,目的就是要将那些别有用心的势力揪出来,为父亲分忧,守护家人,守护大唐江山。就是此番对付突厥,也是儿臣与老三一起商定的计划。这一次,我镇守京城,抓捕各家谍者。这些谍者是我与李恪一并摸排出的。这事在他去蜀中前,就已着手在做。”
“可是他什么事都向我汇报,你却没有。”李世民径直指出,想着看看李恪邀功这件事会不会打击到李承乾。
谁知李承乾一脸坦荡,很认真地说:“这是我与他的约定。我是太子,是朝臣们眼里的正统,嫡长子。而他是庶出,母亲是前朝公主,会有许多人打他的主意,很可能被人暗害。我与他兄弟是没罅隙,但难保没人到父亲面前说他坏话,或者设局暗害他。我一开始就建议他,任何行动都向父皇秘密汇报,那么,若是有朝一日,旁人暗害于他,至少父皇会相信他,那事情就会有转机。”
“承乾。”李世民大为震动,喊了一声。
“父皇,儿臣在。”李承乾站在李世民面前,略微颔首,神情安宁。
父亲今日来到东宫,这句句话都是在试探他对李恪的态度。他几乎已可猜测到薛万钧的密信了。毕竟,让梁师都的部下叛乱梁师都这个事情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计划里是杨氏阿芝带人从迷途山出发,抄近路潜入朔方城,以牡丹烟花为信号。但柴绍早就在边境,并不好通知。最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让侯君集拿到这份儿军功,就让穹苍冒险前往柴绍大军。
这一来一往,估计这薛万钧有什么想法了。而父亲因了玄武门之变,对于兄弟关系很是敏感,大约看了薛万钧的信,心里对老三是有想法的。
于是,他决定索性都说了吧。说清楚,父子三人一起联手,岂不更好?
“你可知,他私自派人入柴绍大军,竟然指挥得动柴绍。”李世民又丢出猛药。他当然希望承乾与李恪兄友弟恭,可是他要再三检验,将可能的毒都抛出来,看看承乾的反应。
“父亲,那不是指挥,那是送情报。当时,我们计划,杨氏阿芝带人从迷途山抄近道潜入朔方击杀梁师都。若是阿芝那边不行,就是我们安排的与老三随行的人去。而薛延陀、回纥的反叛也需要精准的时间,我们必须要有百分百信任的人去送情报。选的人是穹苍。”李承乾缓缓地说。
李世民很是惊讶,问:“你是说,朔方城内所谓叛军诛杀梁师都实则是你们安排的人?”
“父皇,老三这次出使突厥,多少人要他死呀。为了确保他,我们不得不提前动手。本来想着等这天灾过了,再对付梁师都的,但老三等不起。而且有了迷途山的新发现,这是天助我们。”李承乾很是高兴地说。
“那你可知让柴绍、侯君集屯兵边境所谓何事?”李世民很严肃地问。
“儿臣知晓,是父皇为了确保老三的安危。”李承乾回答。
李世民点点头,道:“很好,很好。”
李承乾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来判断这个“很好”,心里有点慌,连忙说:“姑父为人和善,但却是个极有主见的。说李恪指挥得了柴绍,说此言论者,其心可诛。穹苍是天煞地绝魑魅魍魉里最擅长情报的那一支,这是老三的人,基本活跃在边境,活跃在敌国,搜集敌国的第一手军事情报。这些情报送到所在大将手里,判断真伪的是这些将军们。将军们根据这些情报来做出自己的战略部署,这是将军们的事。”
“承乾啊。万一这些都是表象呢?”李世民看他慌了,再度残忍地丢出一剂猛药。
“父皇,承乾就说句实话吧。别说老三没这个心思,他就算有,我让给他又何妨?只要他能建立一个太平盛世,守住我们一家人,守护大唐江山。”李承乾恳切地说着,然后倏然跪地道,“请父皇相信你的儿子们,你的儿子们很爱你,很爱我们这个家。所以,你在守护你的儿子们,你的儿子们也在努力变强,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我与李恪兄友弟恭,实在不是奸险小人所言那般。”
李世民大为动容,许多年没见过眼泪,却是眼眶湿润,将他扶起来,道:“我信你。若非如此,弹劾事件时,你不会贸然出头,他也不会出现在东宫。”
“是,父皇。你要不要听听另一个李恪的样子?”李承乾觉得有必要说一说李恪私下里的那种样子,让父皇见识一下盛传容颜俊美冷若冰霜的老三私下里是个什么样没正形的家伙。
“哦?还真的跟平时不一样?”李世民来了兴趣。
李承乾就将李恪从小到大的那些个没正形的言行事情都讲了。李世民哈哈大笑,随后又感慨:“他从小就对这梦中仙女这么感兴趣,似乎不好啊。”
“父皇,人各有志。再者,他预测几件事都很准确。那会儿我与他都关在家里,哪里会知晓战场上的情况?他猛然坐起来就说父皇有难,说仙女跟他说的。闹着要去找你,我也拗不过,就派人带他去。可不是正好解了父皇的围。”李承乾说。
李世民点点头,说:“这事看起来似乎是真的。罢了,随他吧。只是这杨氏阿芝不知如何了。迷途山可是老猎户都怕迷路的地方。”
“嗨,父皇。朔方城都按照计划拿下了。杨氏阿芝肯定是找老三去了。”李承乾很笃定地说。
李世民扫了他一眼,问:“还有什么好笑的事,也一并说来我听听?”
李承乾想了想,就说起他受不了舅舅老是说李恪是敌人,一冲动想要跑到甘露殿去辞去太子之位的事,结果半路上被李恪逮住一顿鄙视。
“老三那人特懒,他说‘就拜托大兄你好好承受皇冠的重量吧。弟弟要过逍遥的日子,你千万别拖我下水’。然后,还蹦跶着说,你这事办得就很孩子气。你这不是让父皇为难,害我么?这位置是谁都能坐的吗?我们兄弟里,只有你才有资格,也只有你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家才能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其余的人,你甭想。”李承乾说着,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是,他有自己的人。”李世民总是担心。
“父亲,他没自己的人,早死了。他遇见的意外比任何人都多。”李承乾一脸严肃,也一脸悲伤。
李世民忽然说不出话来,只瞧着眼前的少年,很是动容地说:“你,你是个好孩子。”
“父皇,你的儿子们都是好孩子。”李承乾很认真地说。
“是,都是好孩子。”李世民大为震动,很笃定地说。
李承乾笑了,笑容天真无邪。
“你确定杨氏阿芝在边境?”李世民站起身来,忽然想到这杨敏芝是老三的心头好,自己逼迫她去执行危险的任务,还暗示了她只有灭掉梁师都,突厥才不敢猖獗。如今听承乾这样说,若是这杨敏芝有个三长两短,怕就是毁了老三。
“回禀父皇,儿臣确定。杨敏芝定然是去找老三了。”李承乾回答。
“那杨敏芝不懂事不向朝廷汇报就算了,这秦叔宝都不懂事了?”李世民觉得奇怪。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父皇,杨敏芝根本没有带秦叔宝夫妇。”
“为何?”李世民大为震惊。
“秦将军的身上到处是旧伤,山中走一遭,就没命了。杨敏芝将秦将军骗上山放在某处疗养了。因之前,我听老三说过秦叔宝不适宜上山,若是死在山中,他秦叔宝倒可以落得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世人如何看待父皇?老臣满身是伤,不能得以颐养天年。因此,我们决定让王景天先生的关门弟子先上迷途山,到时候照顾秦将军。”李承乾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孩子们考虑周全,竟然如此为他着想,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将先前的焦躁全然浇灭。此刻,他内心颇为宁静,同时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将那一封所谓密信烧了。
“承乾,恪儿,都是我的好孩子。”李世民动容地伸手去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
“是儿子们应该的。”李承乾说。
李世民不再说什么,心情颇好,说:“走吧,我们用了膳食,去立政殿瞧瞧你母亲。”
“是。”李承乾看得出父亲的欣喜,知晓父亲是相信自己与李恪了,他心里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