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头发全白,梳得一丝不苟,步履稳健,眸光如刀,直直地扫过来,便是瞧着江承紫。
虽口称自己是“婢子”,但神情姿态可没有一点“婢子下人”的觉悟。
江承紫亦是迎着她的审视,面含笑意,依旧是脆生生的声音,问:“想必这位就是芳姑姑吧?”
“正是婢子。”老妇人声音虽苍老,但响亮颇有威严。那眸光也越发的锐利,上上下下审视着江承紫。
“芳姑姑早。”三夫人乖巧行礼。
六房众人亦是跟着行了礼。
“三夫人与杨侍郎可莫要折了婢子的寿,受不得,受不得。”那芳姑姑一边摆手不受礼,一边却又让小丫鬟们搬了软垫在主位右侧坐下来,全然没当自己是下人。
“芳姑姑总爱说笑。你是我们的长辈,为弘农杨氏尽心尽力几十年,劳苦功高,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是跪拜,你也是受得起的。”三夫人立马就拍马溜须。
“三夫人最爱打趣婢子,这弘农杨氏可是有规矩的地方。”芳姑姑傲然坐下,便又扫了一眼江承紫,言下之意,方才江承紫作为晚辈那番大呼小叫实在不应该。
暗含讽刺的话语是大宅子里的人常用的说话方式。芳姑姑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心如明镜似的。
“如玉,你以后是要入东宫协助太子妃打点事务,却要学着点,芳姑姑做事最为严谨妥帖,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这‘规矩’二字。”杨王氏将话接过去,径直就教育起杨如玉。
这教育杨如玉无可厚非,但杨王氏却是将“规矩”二字咬得重。这分明就是指责那芳姑姑“你口口声声说规矩,可你哪件事是懂规矩的?”
在场的人都懂,杨如玉也不笨,何况在这祖宅里生活多年,可比六房旁人对这祖宅要熟悉,也知晓这一次六房回来可不单单是祭祖的,也得是扬眉吐气,告诉祖宅的妖蛾子们:从今以后,你们得要仰视杨氏六房。
于是,杨如玉马上就乖巧地接话:“多谢母亲提点,阿玉是该多瞧瞧芳姑姑行事,以人为鉴,多学规矩。”
“母亲,说到规矩,我年幼,亦不曾入得杨氏族学,倒不知杨氏规矩为何。不过,我亦知晓圣人之规矩,尊卑长幼,嫡庶有别,君臣父子。阿芝想,这杨氏规矩总是脱不得这圣人规矩吧?”江承紫也是抓紧机会火上浇油。
三夫人自然知晓这母女三人的用意,这会儿就不敢说话了。毕竟,过几日,六爷就去长安上任,而六房可能举家去长安了,拉拢他们是有可能让他们提拔一下自己的儿女,但自己一家还在这祖宅里住着,得罪了芳姑姑就等于得罪老夫人,那以后的日子.....
三夫人光想一想,就觉得头疼,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认为杨王氏会规规矩矩的呢?都敢写信让老夫人暴怒了。
但是,此刻骑虎难下,要插话说离开,便是吃力不讨好,不仅得罪了芳姑姑,还会得罪六房。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三夫人此刻要多闹心有多闹心。
可偏生在九丫头用天真的语气问完那句话后,杨王氏却是扫了她一眼,笑着说:“杨氏千年望族,自然也是遵的圣人规矩。对吧,三嫂?”
是的,杨王氏径直把这向来善于投机钻营、见风使陀的三夫人拖入战局。
三夫人恨得问候了杨王氏的祖宗十八代,面上却是微笑着,回答说:“是,自然是。”
她说完这句,再看芳姑姑,只见那狐假虎威的老不死的端坐在主位侧边,一脸严肃,眸光如刀,显然是不高兴了。
好吧,这下好了,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从六房要回来,她就设想过无数次偶遇六房,与杨王氏拉关系。她自认为亲自上门,一方面惹老夫人不高兴,另一方面又太刻意。
想来想去,她就想到这一招。如今,没拉拢六房,自己却又得罪了老夫人身边的红人。
“原是如此,作为杨氏一族,真是脸上荣光。”江承紫笑道,随后又是一派天真地问,“三伯母,既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那主仆可有别?”
“自是有别。”三夫人都快哭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心里直骂:六房都是贱人,全是jian人。
“那是有别的,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先前,我在洛水田庄曾瞧见过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吃穿用度可比我长姐还好。”江承紫啧啧地说。
“阿芝,没规矩。”杨王氏很是严肃地呵斥一声。
江承紫却还是装童言无忌,很较真地说:“母亲,那大丫鬟还身着正红,那就是不懂规矩。想必是我祖母太过仁厚,对下人太宽厚,才让他们不知身份。嗯,就是那啥?”
江承紫说到这里,蹙了眉,喃喃自语思索一番,道:“这叫什么来着?”
“不合规矩,不合礼仪,称之为僭越,是大罪。”杨清让为自己的妹妹解释。
“对对对,僭越,还是大兄见多识广。这些仆人真是践踏祖母的仁厚,不知身份。”江承紫十分高兴地肯定杨清让,同时还笑意满脸,很是挑衅地扫了那芳姑姑一眼。
芳姑姑的脸有些挂不住,但又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做。
人家六房一家人在讨论杨氏礼数,完全没有问她意见的意思,她若是有什么举动,倒真要被对方抓住“不懂礼数”的把柄。
所以,此时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不仅仅是三夫人,还有这芳姑姑。
她心里那个恨,恨不得用最严酷的刑罚对付这六房一家老小。想她自从跟了自家姑娘,从萧氏到杨氏,任何人都要对她礼让三分。谁敢得罪她,她必定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还没真正得道就敢这样嚣张,真是可恨。
“阿芝,注意点礼数,你将来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人。”杨王氏严肃地说。
“母亲放心,女儿虽然随和,为人懂得变通,但规矩礼数还是知晓的。圣人礼数,也是读过。主仆有别,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江承紫又强调一遍。
芳姑姑终于有些绷不住,在那位置上有些如坐针毡,便缓缓起身,威严地问:“九姑娘,方才询问婢子,不知有何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