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一入了室内,果然就询问她为何要在跟柴文比武时不掩饰一番。
“阿芝,你脑袋里想什么?这样锋芒毕露,不怕全盘计划都崩溃?”杨清让率先发话,语气很是不好。从前,他觉得这妹妹行事让人颇为放心,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妹妹行事太过鲁莽。
“柴将军是钦差大臣,奉命而来,要试探杨氏一族啊。”江承紫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气定神闲地回答。
“你既然知道,还不知掩饰掩饰?他是帝王的耳目。”杨清让继续问。
江承紫将一杯水都喝下,才说:“柴将军是帝王的钦差,却不是帝王的耳目。他自有一套判断,否则根本不会给我和蜀王任何机会。”
“阿芝,也许,是你一厢情愿。帝王的钦差实则就是帝王的耳目。”姚子秋斟酌片刻,也是插了一句。
江承紫往旁边软绵绵的鹅毛靠垫上一靠,气定神闲地问:“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刚才不该太露锋芒?”
众人沉默,却不约而同地点头。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你们这群人太不地道了。人家柴将军奉皇命前来查探杨氏一门,尤其是仔仔细细考察一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个考察过程中,柴将军已用几件事表明立场,先是为我和蜀王作见证,尔后宣旨长姐为太子侧妃、宣旨我父亲为工部右侍郎,最后又收我为义女入柴氏族。柴将军这是良苦用心,在支持我们这群少年人的梦想。他定然也想见到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富足的大唐。而这天下太平,柴将军认为自己南征北战可以做到,而百姓富足,除了国家政策,怕就只有咱们的神农计划了。”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姚子秋便是插一句,问:“阿芝,你的意思是柴将军其实被我们的计划所打动?”
“是的。柴将军少年时便是个有着兼济天下思想的侠客,天下之忧而忧,天下之乐而乐。你们看他的眼神与眉目充满正气与侠气,那神情绝非官场里阴冷行事、蝇营狗苟之辈可拥有。”江承紫回答。
“阿芝,你是说,柴将军来此地,查探杨氏一门以及你也是钦差的工作任务之一,我们不能藏得太好,让他没有什么可汇报的?”李恪缓缓地问。
“对。”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
众人再度沉默,心里都暗自觉得自己平时自诩聪敏,关键时刻却一叶障目。
这杨氏阿芝已名声在外,那必定有不凡之处。
她的不凡来自于哪里?首先,她痴傻九年,瞬间痊愈,变得聪颖无比。家中针对此情况,对外的解释是她魂魄随仙者修行永无岛。那么,既然随仙者修行,那肯定就有不凡之处啊。若是他们一味地藏,一则让柴绍不好交代,二则让人觉得太虚假。
“还是阿芝考虑周全。”张嘉率先叹息,“我们只一味想着将你藏起来,却忘记有些事太过反而太假。”
“是呢。做人要讲良心啊,投桃报李。既然人家柴将军都表明立场支持我们了。我们总得要支持支持他的工作嘛。”江承紫说。
“看来是我们一叶障目了。”姚子秋感叹。
“阿芝,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亦切勿太乐观。”张嘉考虑片刻,泼了一盆冷水。
江承紫想到前世里,杨敏芝对张嘉应该也是十分信任,最后还不是由张嘉亲手将她灭了。她再想到他这句话,心里便了然,点头道:“多谢提醒。”
“既是如此,阿芝你快回去休息。柴将军还未离开,你在此处,甚为不妥。”杨清让得到了答案,就立刻赶她回去。
江承紫也十分疲累,便说:“我才懒得瞧你们下棋呢。”
她说着起身,拢了拢衣袖,将大氅披好就往屋外走了。
她刚走出来,李恪也一并跟出来,一起跟出来的还有杨清让的声音:“你不许。”
“我自有分寸。”李恪径直回答,然后无视了杨清让的阻止,径直跟出来,低声喊:“阿紫。”
江承紫转身看着李恪,只见这少年清瘦英俊的脸上,神情凝重。今日还有什么事让他不安么?
她颇为疑惑,便柔声问:“何事?”
“我——”李恪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江承紫说。
李恪略略垂首,面上却已是如玉般温和的笑,说:“我送你回去。”
江承紫也不追问,径直说:“好呀。我最近都住长姐那里,阿娘要我好好学刺绣。”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与李恪并排走着。
“随便玩玩即可,不必当真,以后还指望你缝衣裳呀?”他打趣。
江承紫却是郑重其事点点头,说:“我也这样想。不过,人生在世,吃穿住行。过年后到了长安,我倒是想开个成衣铺子,日后要穿什么衣裳,让自家衣服做就行。”
李恪脚步一凝,笑着说:“不过是穿衣而已,谁家没有上好的裁缝,若要穿什么,与裁缝师傅说说就行,你却为何要开成衣铺子。”
“有人嫌钱多?”她反问。
李恪摇头,随后却又说:“夫君养得起你。再者,若是我有二心,我的财产全都是你的呢。”
江承紫掩面笑,低声问:“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还当真了?”
李恪神情严肃,反问:“你这是什么话?我方才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一切自然是作数的。”
“呀。你说,若是你父母得知此事,会不会觉得我没妇德,善妒什么的。”江承紫吐吐舌头,心里却是乐滋滋的,眉目都是笑意。
李恪看她乐呵,只伸手将她鬓边的一片羽毛拂掉,才说:“现在才考虑后果,晚了。他们是一定会知道的。”
“呀,那怎么办才好?”江承紫假装慌乱。
李恪斜睨她一眼,只觉得她甚为可爱,他觉得这个冬日暖和得很,便凑过去,低声打趣:“如此恶名,旁人不敢要,正好。此生,你都是我的。”
他的声音虽然在变声期,但还算清雅澄澈,刻意放低的声音,像是微风拂过原野,从耳畔掠过。江承紫只觉得那声音好听极了,听得酥软,连呼吸都乱了。
她站在梅花树下,低了头,他就在身侧。冬日的暖阳从青瓦灰墙的缝隙里照过来,落了一地的玄妙。
这男人真是好看啊!
江承紫抬眸看着站在身侧的男子,顿时又生出人生玄妙之感来。或者有缘的,就会相逢,无缘的,就在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小区都未必会遇见。
她兀自想着,李恪却抬手整合了一支梅花,插在她头上,左右端详,道:“甚好,等你及笄之年,我亲自做一柄发簪为你绾发。”
“好啊。”江承紫也不忸怩,笑语盈盈。
李恪低头瞧着他,眉目温柔如和风,伸手抚着她的额头,傻乎乎地说了一句:“真好。”
“傻。”她笑他。
他笑了一阵,说:“我过冬至日就启程,回长安。你莫担心,好好过年,明年就可在长安见。”
“好。”她看着他回答。
李恪只觉得她眸光明亮,像是雨后初晴的湖面,一瞬间,又有些呆了。
江承紫看他这模样,连忙跑开一阵,说:“柴将军是你姑父,阿武是你好友。人家远道而来,你却该去作陪一番呢。这是我家,我便自己去找长姐了。再者,长姐如今是准太子侧妃,那厢房,你却不能轻易去了。”
“好吧。”李恪无奈,觉得她说得在理。如今,柴绍将圣旨一宣,这杨如玉就不是普通杨氏长女,而是他的准小嫂子了。
“好了,你去忙吧。我回去了。”江承紫蹦跶到廊檐下,向李恪挥挥手,转身跑开了。
李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满是甜蜜,却又有几丝担忧。柴绍真的可以说服自己的父亲么?自己此次前往长安,真能一切顺利么?
李恪站了一会儿离开后,江承紫才从墙角里转悠出来。她方才看见李恪脸上不易觉察的忧虑,并且听到他刚才他独自站在那里时发出的低低叹息。
看他这表现,说明李世民并不好对付。前世今生,两世为父子,想必他对自己的父亲行事手段很是了解。而柴绍这一关不过是最微小的考验吧。
能够将太子拉下马,直接上位,开创大唐盛世。李世民此人必定不会太讲所谓的情谊,也不会太和善。
政治与权力,从来跟这些不沾边。政治的赢家与权力顶端的人,从来都是铁石心肠,手段狠戾之人。
江承紫从小出自世家名门,虽家族是军人家族,比起政治利益的家族要单纯得多,但耳濡目染多了,对于政治权力斗争的黑暗,从不低估,亦从不否认。对那些站立在顶端的人,从不会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然,在封建集权制度的大唐,她更不会对亲手发动玄武门之变,将自家大哥灭掉的李世民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与幻想。
如果要赢他,赢了那些随时都想要置李恪于死地之人,那就真要站在更高的顶端,让他们不能杀、也舍不得杀。
如果要赢他,要让大家都不再置李恪于死地,那就要让他们都觉得李恪所追求的跟他们所追求的没有任何的冲突,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
这两个初衷,江承紫始终秉承,没有改变。
那么,不管李世民即将使出什么手段,自己都要立足于这两点。而她有足够的信心,让李世民不敢轻易动她。
所以,要尽快回长安,尽快见到李世民。
江承紫紧紧攥着手,下定了决心。
回长安,回长安!
江承紫从未这样急切地期盼过,她甚至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每日里,根本无心学什么礼仪、刺绣,只拿了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有空就去找柴令武询问长安的情况。
“你是要从商?”柴令武很是惊讶地询问。
“是呢。义兄要不要入股?”江承紫笑嘻嘻地问。
柴令武摸了摸脑袋,狡黠地扫了她一眼,低声说:“这商人可是低贱职业。”
“呔!”江承紫撇嘴道,“世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赚不到钱,嫉妒别人有钱。”
柴令武摸摸下巴,道:“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葡萄是啥?”
江承紫一愣,随即才想起来,貌似葡萄这东西现在都不是这样发音的,这里叫葡桃,而且全在西域领地。现在突厥跟大唐打得鸡飞狗跳,这葡桃自然是稀罕物。自己说的这个典故,柴令武当然听不懂。
“这个呀,一种甜甜的水果,以后,格物院里会栽种,等结了果,我请你吃。”江承紫也不过多解释。反正以后格物院里培育的葡萄绝对不会只是西域那种。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说,那些嘴上说商人低贱的人,恨不得自己做商人去。”柴令武恍然大悟。
“义兄聪慧呀。再者,多得很的商铺都是权贵之家的,专业从商之人,却都是小打小闹,别人自然瞧不上了。但你跟我,咳,义兄,”江承紫压低声音,问,“你跟我,算小打小闹?我们也是权贵之家呢。”
“你说得很有道理。”柴令武点头。“这个呀,一种甜甜的水果,以后,格物院里会栽种,等结了果,我请你吃。”江承紫也不过多解释。反正以后格物院里培育的葡萄绝对不会只是西域那种。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说,那些嘴上说商人低贱的人,恨不得自己做商人去。”柴令武恍然大悟。
“义兄聪慧呀。再者,多得很的商铺都是权贵之家的,专业从商之人,却都是小打小闹,别人自然瞧不上了。但你跟我,咳,义兄,”江承紫压低声音,问,“你跟我,算小打小闹?我们也是权贵之家呢。”
“你说得很有道理。”柴令武点头。
“那当然。我是赚大钱之人。”江承紫拍拍胸脯说。
柴令武哈哈一笑,随后压低声音询问:“阿芝,话又说回来,我看得出来格物院一事,你才是主事。如今,你真不管了么?”
“你想多了,义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