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小城市的火车站,简陋、朴实,站前一块水泥地就算是站前广场了,整个火车站只有一个出站口。
交通方面管得也很松,齐郁杨乘坐的货车可以一直开到出站口的台阶下面。
火车到站了,一个接一个的乘客通过检票口出站。
从长途火车上下来,乘客们大都灰扑扑的。
齐顾杨翘首以盼。
每当有行李多的乘客出来,她都会格外留意。
余小妮和齐铁庚是进货去的,带的行李肯定特别多。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当齐郁杨真的看到行李最多的那两个人,她还是惊住了。
这两人背上各自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编织袋,两手又各自拎了两个大布袋子,远远的看着简直是两座小山一样。
这是进了多少货,带了多少东西啊。
这也就是他俩常年干活身体结实吧,换个单薄体弱的,早被压垮了。
检票口窄,这俩人过检票口都过不了,得把背上的包取下来,用力往前推。
检票员不愿意了,“哎,你俩这行李超重了啊。买行李包裹票了吗?没买吧?过来过来,过来补交费。”
齐铁庚脸色黑红,笑起来一口牙齿洁白干净,“那麻烦你帮忙搭把手。”
余小妮一脸风霜,“同志,麻烦你给帮个忙,谢谢了。”
检票员是个壮小伙,力气不小,帮着把几件行李搬出来,放在一边,“这几件行李超重太多,你们得补交……”
“爸,妈!”齐郁杨从人群中挤过来,兴奋的挥着手。
“杨杨来了。”齐铁庚和余小妮见到女儿,又惊又喜。
夫妻俩都是老实内向的人,见了女儿也不会亲热,嘿嘿笑了几声,眼神中满是慈爱。
齐铁庚敏捷的把一盒烟悄悄塞到检票员手里,“小同志,我们是买过行李包裹票的,不小心中间给丢失了。”
检票员面有难色,“可你这超得也太多了……”
齐铁庚陪笑脸,“我肯定是买过行李票的,不然广州站我也进不去,你说对不对?”
“那倒是,广州是大站。”检票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齐郁杨亲切的笑,“这位大哥,我家就住在机械厂家属院,你要想买最新的化妆品,可以到我家来买。口红、眉笔、眉夹、粉饼、摩丝、发蜡,什么都有。”
“真的?”检票员明显是动心了。
“当然是真的,这还能骗你啊。”齐郁杨笑着拎起一个包,“我们先回去了,你如果来买化妆品、新款女装,按进价给你,最多加个路费。”
齐铁庚和余小妮也赶忙背的背拎的拎,“一定来啊,进价给你,路费都不加。”
一家三口拿着行李下了台阶。
检票口挠挠头,笑了。
有地方买化妆品了,这是从广州进的货,样式新,她肯定喜欢……
齐铁庚和余小妮一边下台阶,一边奇怪的问:“杨杨,你咋知道那小伙子想买化妆品?”
齐郁杨笑,“他衣领口有口红印儿啊。我猜他肯定有女朋友或才结婚不久的妻子,感情好,女方爱时髦,他得买化妆品讨好。”
“杨杨可真能。”余小妮惊呼。
齐铁庚呵呵笑着,不无得意,“咱杨杨啥时候不能了?从她上育红班开始,直到现在,没有老师不夸她的。”
下了台阶,齐铁庚才想起来,“你俩等等,我去租辆车。”
余小妮疲惫又温柔的笑了笑,“好啊。”
每回都是这样,长途跋涉回来,下了火车,她守着行李,齐铁庚去租车。
齐郁杨指指面前的跃进货车,“这辆车我租好的。”
“你租好的?”齐铁庚和余小妮都没想到。
司机老李从车上下来,羡慕的瞅来瞅去,“你们这是进了多少好东西啊。”帮着把行李一起搬上了货车。
“杨杨都会租车了。”齐铁庚和余小妮乐得合不拢嘴。
齐郁杨笑着把余小妮推上车,“妈,驾驶室里舒服,你坐副驾驶。”
她自己和齐铁庚坐到了后面的车斗上,一人一个小凳子,看着车上的行李傻乐。
车开了,齐郁杨指着满车的货,“爸,这得能卖多少钱啊,我的学费有了吧?”
齐铁庚皮肤有些黑,五官非常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那肯定有了啊。杨杨,不光你的高中学费,连大学学费爸也能给你挣出来!”
齐郁杨小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爸,通过和顾家的接触吧,我觉得大城市更好,发展机会更多,我将来想去大城市,得花好多好多钱。”
“爸给你挣!”齐铁庚拍胸脯。
他就这一个闺女,为自己的闺女挣钱,让她过好日子,齐铁庚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齐郁杨掰着手指头数,“我要上高中,上大学,说不定以后还会读研究生,读到硕士、博士……”
“读,爸供你到博士!”齐铁庚兴奋的搓着手。
闺女聪明会读书,学习好,当爸的心里高兴啊。
供,闺女上到啥时候都供,学问越深越好!
齐郁杨一脸认真,“读书要花很多钱的。还有啊,爸,住房以后要商品化了,我大学毕业以后房子得自己花钱买,好房子和一般的房子价钱上可差得远了,我想住好房子,不要破的。”
“爸给你存钱,现在就开始存钱。”齐铁庚承诺。
八十年代的小城市,汽车数量特别少,一般没有交通堵塞的问题,车很快驶离火车站,到了站前路。
“突突突,突突突”,开拖拉机的声音。
齐郁杨不由的一笑。
这拖位机也太慢了,余仁、余智他们现在才赶到啊。
货车和拖拉机擦肩而过。
坐在拖拉机上的余家四兄弟神态愕然的站起身,余仁气急败坏,“那不是妹夫和杨杨吗?杨杨抢在咱们前头把人接着了,货也拉走了。”
余义拼命冲齐铁庚挥手,“妹夫,是我啊,你快停下,我有话跟你说!”
余智心眼多,“铁庚和杨杨在,小妮肯定也在。”扯开嗓子叫,“小妮,小妮你快停下!我是二哥,我特地来接你的!”
他这嗓门太响亮了,余小妮诧异的从驾驶室露出头,“有人叫我?我哥叫我?”
老李是齐郁杨早就交代好的,“啥,你哥叫你?我没听见啊。”
余智站在拖拉机上,拼命冲这边挥手,“小妮,小妮是我!”
余仁忙叫余公社,“快,调头,调头!”
余公社调过头,加大油门拼了老命的追货车,余家四兄弟齐声叫喊,弄得过往路人都往这儿看。
余小妮吃惊,“真是我哥。李哥,你快停车。”
老李为难,心想你闺女多给了我十块钱,条件就是我不能因为余家这几个人停车,我不能不听她的,我收钱了……
老李把车开得飞快,“啥,你说啥?风大我没听清!”
齐铁庚看到拖拉机上那几个人,想要站起来,“杨杨,那不是你几个舅舅吗。”
齐郁杨一拉他,把他拉回到座位上,“爸,别理他们。他们可坏了,想要吃绝户,想要咱家的货和钱。爸,我太讨厌他们了,他们对我没有一点也不好,特别凶,总欺负我,这回他们是来抢咱家的货,说啥也不能让他们抢走。”
“抢货?”齐铁庚大吃一惊。
“对,就是来抢货的。”齐郁杨很肯定。
齐铁庚仔细想了想,“不会,你舅舅们不至于这样。杨杨,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啥?”齐郁杨气鼓鼓的嚷嚷,“姥爷家的人看不起我,欺负我,铁蛋把我都打晕过去了,我哪个舅舅站出来说过话?”
齐铁庚脸色大变,“铁蛋真打你了?”
齐郁杨眼泪汪汪,“这还有假?我是你亲闺女你还能骗你吗?他们就是想打死我,打死了我,你和妈的钱就全归姥爷、姥姥了……”
齐铁庚纂紧拳头,拳头咯咯直响。
他脸色铁青,显然是气极了。
他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车上站得稳稳的,“停车!我要跟他们问清楚!”
齐郁杨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不得不承认,齐铁庚这个时刻的形象还是很高大很光辉的,父爱满满啊。
“爸,能让余家的人欺负我不?能让余家的人打我不?”齐郁杨问。
“不能!”齐铁庚黑着脸。
“那能让余家吃绝户不?能让余家的人抢咱的货、抢咱的钱不?”齐郁杨又问。
“不能!”齐铁庚这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余小妮着急的从驾驶室探出头,“铁庚,我哥在叫我,你听到没?我哥不会是有啥急事吧?”
齐郁杨笑着转过头,“妈,余家村风平浪静,姥爷、姥姥平平安安,啥事也没有。我几个舅舅在后面追咱们,他们是有目的的。”
“啥目的?”余小妮有点懵。
齐郁杨来不及答话,看好地形,让司机老李停了车。
车才停稳没多久,拖拉机就追上来了。
余仁、余智四兄弟气势汹汹的跳下车,“小妮,妈让你回家!你进的货也全部带回家!”
余小妮更懵了,忙开门下来,讨好的笑着,“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你们咋来了?”
齐郁杨声音又清脆又响亮,“妈,他们是来拦路抢劫的!”
啥,拦路抢劫?路过的行人齐刷刷扭头。
穿着警服的年轻人浓眉紧锁。
拦路抢劫?在离派出所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就敢拦路抢劫,这胆儿也太肥了吧?
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