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屁孩伸手点了点周念平的额头。
他微微一怔,意识到十七岁的自己身高刚到楚云生的下巴,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丢开对方的衣领扭头往班上走,鞋尖撵着地砖上的光点狠狠地踩过去,就好像踩着楚云生在往前走似的。
“你是在为分班考试做准备吗?”
周念平迈开的步子顿了顿,暂时放过脚下的一小缕阳光:“怎么,差生就不能复习了?”
他句句带刺,却挑不起楚云生的怒火。说来也是怪,想当初周念平暗恋楚云生的时候,就是看中了那张好看得不得了的脸,对于性格爱好以及别的什么完全不了解。
为脸痴狂,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时候能干出的事。
如今的周念平嗤之以鼻:“《王后雄学案》不是好学生专属吧?”
楚云生闻言,往他身边走近一步:“一起复习吗?”
从天而降的橄榄枝把他砸懵了,不过周念平迅速寻回理智:“别开玩笑。”
全年级谁不知道他是吊车尾,是班级的害群之马,楚云生这种天之骄子怎么可能选择和他一起复习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做过几年二道贩子的周念平立刻警惕起来,在他看来,楚云生此举同等于重生前他载着一车不新鲜的猪肉走投无路之际,面前横空出现一个高价收购的买家,只是对方面上笑呵呵地付钱,背地里却拿着猪肉去质监局毁掉他所有的销售途径。
其心可诛。
周念平转身,用脚后跟踩住地上的光点:“你想干什么?”
楚云生修长的手指在袖口的褶皱边徘徊,仿佛在锲而不舍地挥动橄榄枝:“两个人复习会轻松些。”
这下可好,楚云生在他眼里和别有用心的买家彻底画上了等号。
周念平冷哼:“想得美。”说完,扭头就走,将教室后门狠狠一摔,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座位上。
整个班级的目光都汇聚在周念平身上,他却淡定地打开笔记本,示意老师继续上课。
二狗在一旁佩服得五体投地:“哥们,你就这么把楚云生解决了?”
“解决”这个词让周念平不由自主地飘飘然起来,他弯腰趴在桌上,慢吞吞地反问:“怎么,你觉得我会被他解决掉?”
“废话。”苟力不假思索地点头,“那可是楚云生。”
周念平“切”了一声。
“唉,不提他。”苟力趁物理老师写板书的档口转移了话题,“晚上要我帮忙吗?”
他思索了几分钟才明白过来二狗在说什么:苟力说的是顺自行车的事儿。他们学校的地下车库占地面积有限,每个班级都用白线画好了规定的区域,该多大的地儿,就多大的地儿,但凡超出白线,就要扣班级分,扣多了流动红旗就没了。之前周扒皮指责周念平,就是因为他的自行车没停在规定区域,导致整个班都被扣了分。
呵,多大点事儿?
周念平在心里诽谤周扒皮小题大做,但高中时期大家在乎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他想想:“算了吧,太迟。”
不住校的学生每天都要取车,周念平值日就得等他们都离开学校才能走。
苟力撇了撇嘴:“不差那几分钟。”
“随你。”他耸了耸肩,将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题目照抄到笔记本上。
二狗看周念平的目光更惊恐了:“念平啊,你真的没吃错药?”
“你竟然在做笔记!”
周念平用笔帽敲苟力的脑袋:“大惊小怪。”说完,在题目后面加上一串公式。
正午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前排同学的发梢边浮现出一层柔软的金黄,枯燥的题目一道接着一道出现,二狗早已睡倒在桌上,周念平捏着笔帽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虽然没听懂全部的题目,但是套用老师给的公式,基础题都得出了答案。
下课铃声响了,上午最后一节课接近尾声。
二狗闻“铃”色变:“坏了,今天高三和我们用一个食堂。”
“为什么?”周念平心不在焉地问。
其实他是有模糊的印象的:分班考试前,高三专属食堂装修了一段时间,导致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每天都要和备考的学长学姐在食堂里你追我赶,各个进门瞬间化身饿狼捕食,硬生生将吃饭演绎成了争抢。
不过学校明确表示食堂优先毕业班,所以剩下的两个年级怨声载道,校领导一看这样可不行,干脆允许低年级的学生中午离校去外面吃,只不过要向班主任申请。
周念平和苟力都没去申请,因为就算申请了周扒皮也不会批。可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去食堂,最多喝口飘着菜叶子的汤水,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出校门。
换了别的学生,都会麻烦平时关系好的同学带一份饭回来吃,但是没人愿意帮周念平,此时他就像一个病原体,谁靠近都会被传染。他饿得胃疼,走到走廊里趴在栏杆上喝西北风,喝着喝着就瞧见楚云生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张纸条,看上去也要出去吃饭。
周念平灵机一动,拔腿就往楼下跑:“楚云生!”
楚云生怔了怔,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他从教学楼的阴影里冲出来,直奔楚云生面前:“商量个事儿。”
“怎么,想和我一起复习了?”楚云生的眼睛又笑弯了,看上去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可周念平总觉得对方另有所图:“复习的事儿想都别想,我就是来问问,你到底还要不要《王后雄学案》了?”
几个高年级的学长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带来一连串无言的压抑,短暂的沉默过后,楚云生微挑起眉:“你肯还给我?”
“帮我买饭,我就还给你。”他从鼻腔深处挤出一丝冷哼,“或者把你手里的纸条给我,我自己出门买。”
“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
周念平被噎了一下,他还真的不能把楚云生怎么样。
楚云生显然也发现了他的窘境,勾起唇角把纸条抖得哗哗直响:“你怎么不去找班主任要批条?”
“您没开玩笑吧,楚大学霸。”周念平听得差点笑起来,“周扒皮那货能给我开批条?”
“……他巴不得把我黏在课桌上。”他烦躁地抱起手臂,“所以你到底帮不帮我,不帮别挡道。”倒是完全忘记刚才是自己主动喊住楚云生的。
估计品学兼优的楚大学霸人生头一回遭受这种待遇,竟站在原地没有动,还饶有兴致地打量周念平。
他被楚云生看出一身鸡皮疙瘩:“想打架?”
“打架?”楚云生哑然失笑,“周念平,学校里不能打架。”
他浑身一个激灵,觉得自己的名字从楚云生嘴里蹦出来,无端带上股莫名的意味,仿佛是认识多年的老友在打招呼,拼命呼唤内心深处某些躁动的回忆。
越来越多的学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三三两两结伴往校门外走。
周念平把悸动粗暴地压在心底,碾碎:“你不可以,我可以。”
言下之意好学生就算想打架,也要为了优等生的形象心甘情愿地挨揍。
楚云生将一只手插I进柔软的发梢,随意拨弄了两下,眼底闪过稍纵即逝的迷茫,随即面上的笑意更深,眼角泛起细微的褶皱。
楚大学霸嘴里慢悠悠吐出来几个字:“那咱们走着瞧。”
等等……这是约架?
周念平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弯,任凭楚云生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你要和我打架?”他眼里腾起熊熊火光,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废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算现在的小身板没几分力气,里面藏着的也是奔三老男人的灵魂,周念平觉得自己对付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是绰绰有余的,天知道他有多想一拳揍在楚云生的脸上。
成天眯着眼睛笑,干什么啊?骚包。
周念平越发觉得骚包这个词用在楚云生身上合适,就拿楚大学霸如今穿的这身校服来说,男孩子热了谁不是随意一撸衣袖?楚云生偏不,他衣服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工工整整,还把裤脚卷起来,露出一截偏白的脚踝。
骚,真骚。
“我不打架。”楚云生好脾气地解释,“我讲道理。”
他瞬间没了兴致,放弃在楚大学霸身上做文章的想法,重新回到走廊里趴着物色带饭对象,然而事与愿违,就在周念平和楚云生周旋的几分钟里,大部分学生都离开了校门,仅剩的几个还在教学楼下游荡的,都抱着和他同样的目的。
“念平,吃饼干吗?”二狗擦着汗往楼梯上爬,“我刚刚去小卖部,发现还有几包奥利奥。”
“吃。”他不假思索地点头,转身和苟力回到班上猫在座位上吃饼干。
二狗还惦记着晚上的事儿:“真不用哥们陪你?”
“不用。”周念平叼着奥利奥一口回绝,刚想再说两句话,就瞧见楚云生抱着什么东西靠在班级门前对他笑。
笑得既耐心又温柔,眼角眉梢还透着点小小的纵容。
周念平脑海里平地一声惊雷,炸出个词儿:“黄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