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超浓重的鲁南口音让端方听起来有些吃力,但还是听清楚了。山东话是必须听懂的,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官方语言。
4月28日的未遂行刺案宗社党毫无疑义是参与了,一个叫叶五的满人在进入广场时被捕,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枚德制木柄手榴弹。叶五是个软骨头,当天中午的第一次突审即招认炸弹是一个叫那松的人给他的,目的是乘龙谦总统走下城楼阅兵时伺机行刺,如果没机会,炸死其他大人物也是好的。为此叶五分三次从那松手里拿了700银元(约合库平银500两),事成之后,那松还会给他7000银元。
根据叶五的交代,在内务府当差多年的那松在4月29日晨在前门火车站被抓,从其身上搜出14800元正金银行的存单和约1000元新华元纸币和120块银元,另有一把转轮手枪和十二发子弹。
对那松的审讯得知,那松是受了肃亲王善耆的指使招募行刺人员的,但善耆早已不在北京,国安总局已经查明了善耆的行踪,他在天津日租界已经买了宅子,似乎要在那里长住了。
另外,那松的家眷已经转移,跑到了天津,跟肃亲王善耆做了邻居。
“陈部长,您讲的案情似乎只牵连到了善耆,跟溥伟等人没有牵涉啊?”端方表示了质疑。
“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岂能胡乱抓人?实话告诉你吧,那天在长安街现场抓获的另外还有三人,其中一人也是受了宗社党首脑人物的指使。当然,其中还有中间人。”答话的是江云。
“是谁?”
“案件仍在调查中,恕我不能奉告。”江云回绝了端方的要求,“善耆躲进日租界也不算完。租界也是我国的领土,总有一天要收回来,日本人庇佑不了他。就算他逃出国也不行,逃到天边我也会将其抓回来!”
因为善耆成功出逃,江云受到了严厉批评。这是国安总局的重大失误之一。所以,提起善耆,江云便恨由心生。
“陈部长,以我之见,溥伟等人或许有人涉嫌谋刺,但未必全部参与针对总统的阴谋。警政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端方不相信被抓的人全部参与了密谋。
“善耆逃了,我们不能不汲取教训。宗社党背后有洋人活动,情况极为复杂。如果证据确凿,那就不止是谋刺了,因为卖国的性质更为严重。我们这样做,也有保护他们的意思在内。他们就在这里,未曾受到虐待,你可以去见他们。不过,涉及案情的话就不要提了,免得我为难。今天我来这里,也是核查重要疑犯的拘押情况,不愿意出现意外。”陈超道。
见是不想见了。铁良已经与他绝交,溥伟更是恨己入骨,见面也不会有什么好话。端方谢绝了陈超的好意,离开东局子监狱,驱车去恭王府见载沣和隆裕去了,那两位想必已如坐针毡了吧。
果然,前满清摄政王载沣一反常态地“接见”了端方。本来载沣是深恨端方的卖身投靠的。载沣通过端方向龙谦提出了一个要求,即皇室迁出北京移居承德避暑山庄,并承诺永远不过问政事。另外,载沣请求龙谦宽大处理涉案的宗社党成员。
端方当日便将载沣给龙谦的亲笔信转交给了海晏堂。但未见到龙谦本人——他去石景山电厂的施工工地视察去了。
事件继续发展。就在端方拜访载沣的当日,北京又有七人被捕,其中五人是满人。
5月4日,《顺天时报》报道了对善耆的采访,正式披露了新政权针对满清贵胄的大规模抓捕。善耆控诉新政权对前清要员的政治迫害,声称一切罪名皆属捏造,完全是伪政权对前清要员有计划的清洗迫害。要求国际社会给予关注并对新政权实施制裁。至此,善耆正式走上了卖国之路。
《顺天时报》的日本人主办的华文报纸,在京津两地有着稳定的读者群。对善耆的采访一见报,立即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大公报》随即披露了北京针对宗社党要员的密捕,证实前清要员铁良、溥伟、载涛已经失踪。不仅如此,大约数十名前清官员以及满族百姓被抓捕抄家。北京数十万满族人处于万分惶恐中。《大公报》的记者申请采访载沣的要求被拒绝,恭亲王府被北京警察厅严密看护,无有警政部的特别证件不能进入这所居住着前清最高统治者的王府大院。
《大公报》的影响力超过了顺天时报。这种情况下,警政部必须出面了。5月6日,新闻出版总署署长秋瑾女士主持召开了记者会,邀请了北京十二家新闻媒体记者参加。警政部副部长兼首都警察厅长许公持扼要通报了4月28日开国大典的未遂行刺案,并宣读了部分涉案人员的证词。许公持说,如果不是善耆造谣,警政部将在案件基本结案后再做通报。之所以现在向新闻界报告事情的大致经过,是因为安定人心的需求。政府绝无清洗迫害前清官员的计划,更不是针对普通的满族群众。新政府自占领北京后的一切行为足以证明,新政府是严格遵循与满清达成的政治谅解协议的。违反协议的不是政府,而是一小撮图谋复辟分子。对于涉嫌谋刺共和国领袖的涉案人员,警政部及司法系统将严格根据法律办事,绝不会牵连无辜。
《中华报》、《每日新闻报》等政府喉舌在转载记者会的同时,组织力量对于善耆的卖国行为进行了严厉驳斥。
但记者会没有透露谋刺案的另一条线索——对民党涉案分子的抓捕情况。
5月8日晚,在广东新安,国安总局的特工抓获了准备出逃香港的疑犯蒋志清。根据已经掌握的证据,将掩护蒋志清潜逃并为其出具假证件提供旅费的东南军区动员部副部长许崇智逮捕。留学日本、和蒋方震、蔡锷、张孝准同期毕业于日本陆士的许崇智是同盟会早期会员,和蒋志清有着相当好的私交。蒋志清潜逃回杭州后,许崇智认为东南特别是上海杭州两地的风声太紧,建议蒋氏去广东暂避。许崇智帮助蒋志清搞到了宁波至广州的船票并亲自护送其上了船。但许氏没想到他早已被掌握蒋志清全部社会关系的国安总局盯上了,之所以不在浙江抓捕,是为了挖掘出更多的线索。但蒋志清到了广州后并未联系任何人,而是一路跑到了惠州,然后又跑到濒临珠江口的新安县,开始图谋乘船出海,国安总局行动处及广州站不再“钓鱼”了,立即实施了抓捕,并迅速动用海军将其押送北京。
蒋志清案牵连到了另一位民党重要人物张增澄。其人以字行,说张静江就熟悉多了。此人为浙江商界巨子,曾大力资助过孙文反清。孙文曾为张氏撰一联: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张静江未因孙文失败而出逃国外,依旧做他的生意。据说四月份有人曾在张府见过蒋氏,为此浙江警察厅传讯了张氏,但很快就将其释放了。
张氏被警察厅传讯时间虽短,但引发了浙江富商的恐慌。连张謇都感到不安了,跑去问总理方声远。随着张静江被释放,风波逐渐平息。
蒋志清在新朝并无官职。已经查明蒋氏去年跟随其结义大哥陈其美去了日本。何时回国并着手实施谋刺是以后审讯调查的事了。但国安总局不会放过许崇智。因为许氏是现役军官,警政部无权调查军内,案件转给了国防部,随即开始了对东南及南方两大军区的整肃——当初起义的民党部队基本在这两大军区。一批出身民党的军队将佐被传讯或者逮捕,连总参工程兵司令张孝准、保定军校校长蒋方震及38旅旅长蔡锷都受到传唤——了解许崇智的社会关系。张孝准感到担心,但蒋方震镇定自若,对老同学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跟民党又没有来往,你又没有与那些人来往,担心什么?另外,总统依靠的就是这支军队,所以绝不会让军队人人自危的。
蒋方震的估计是对的。对于军队的调查很快就终止了,除了东南、南方两大军区外,其余军区基本没有涉及。而北京关于满清“余孽”的抓捕也渐告尾声,抓人的消息越来越少,而一部分经甄别清白的人已经释放,有公职的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标志着新朝建立的第一场风波渐告平息了。
但事件是不可能彻底遮掩的。《泰晤士报》迅速报道了关于军队整肃的报导。声称中华共和国政府意图通过一场子虚乌有的谋刺案来清理整肃民党和前清两股势力。
《泰晤士报》是英国人的报纸,在全球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这段时间,围绕着唐努乌梁海冲突,该报做了很多歪曲事实的报道。
似乎是要回击英国人,军方喉舌、脱胎于《第五镇通讯》的《国防军报》在5月9日正式报道了唐努乌梁海之战的过程,热情讴歌了为国捐躯的鲁山将军及英勇奋战的北方军区远征军部队,证实该部已经撤出唐努乌梁海——此举不是对俄**事干涉的屈服,而是顾及远东地区的和平——战事爆发后,一些关心远东局势的国家进行了调停,希望冲突双方保持克制,尽快恢复该地区的原状……这里面就有英国政府。英国政府歪曲事实的报道是不负责任的,是对中国政府及国防军的污蔑,中国人民和军队对此表示极大的愤慨。
《国防军报》声称,唐努乌梁海是中国无可争议的领土,俄军进入唐努乌梁海地区是对中国**裸的侵略。国防军撤出唐努乌梁海,是尊重国际社会调停的表现,要求俄军立即撤出该地区,不然,国防军保留采取军事行动的权力。
舆情从对前清要员和民党的整肃转到了军事方面。5月12日,北京十万群众集会游行,抗议俄国对唐努乌梁海的侵略。
这是首都第三次大规模的集会游行了。除了国庆日欢庆游行外,两次是为了唐努乌梁海。对此,俄国政府至为愤慨,特命全权公使廓索维慈在东交民巷召集列强公使会议,受其外交部的委托,希望各强国在与中国的关系方面达成一致。核心就是不与中国建交,并且在经济、政治方面给与中国制裁。沙皇尼古拉二世已经决定“退让”,在中国远征军主动撤出唐努乌梁海地区后,一切针对中国的军事计划全部中止,连进入唐努乌梁海地区遭受严重损失的俄军骑兵部队已经开始分批北撤了。不能将精力转移到远东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但不等于俄国政府可以就此罢休。面对国内汹涌的舆情,俄国政府决定暂缓与中国的建交并策动对中国的孤立。
但俄国人打错了算盘。现在不是十年前了。列强间的矛盾,特别是欧洲互为假想敌的两大阵营正式形成,列强们不可能在中国问题上取得一致了。
这个会议除德国之外,驻京的列强公使都参加了,却未达成一致。法国表示了对俄国提议的支持,日本和英国态度**,美国和奥国表示反对。他们已经接到了国内的明确指示,在满足必要的条件下,可以与中国新政权建立外交关系。所以,美国公使说,将中国摒弃于文明世界之外不符合美利坚的利益,但有关条约必须得到中国新政权的承认是(建立外交关系)一个大前提。
廓索维慈惊讶于英国的态度,他以为在当前情况下(中国新政府所流露的反英情绪),英国人肯定会采取行动的。但英国人竟然不做明确的表态以支持俄国的提议。这令俄国人至为失望。
令俄国人失望的还在后面。两日后,美国政府率先与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而且是大使级。次日,德国与奥国也与中国建立了大使级外交关系。更令俄国人气愤的是,德国政府与中国联合发布的外交公告中,特别声明了唐努乌梁海地区是中国的固有国土。那是一片东西长八百公里、南北宽三百公里的辽阔领土。
其实,美德两国早已与就建交问题中国秘密磋商了很久了。谈判成功瞒过了其他国家,地点不在北京而是在济南。由于山东实业与德美两国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美德两国官员赴山东考察未引起英日等国特别的怀疑。
坚冰一旦打破,主动权就转到了中国。与欧美三国外交关系的正式确立,让国内所有关心外交问题的人士欢欣鼓舞,唐努乌梁海之战爆发以来,特别是国庆日之后对某些势力的整肃的关注被转移了。外交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国人,巩固了新政权。
在与美德两国签订建交文件后,相关的经济、军事合作谈判加快了进度,涉及交通、工业、军事诸多方面。特别是处于生产过剩的美国,急需找到一个新兴市场,所以,美方对于中国提出的贷款购买设备兴建工厂的要求表示了极大兴趣。中国人的胃口很大,开出的清单涉及十几个行业,贷款总计高达8000万美元之巨。中国人毫不掩饰他们对于工业化的野心。美方建议中方组织一个高级别的代表团赴美进行相关的商谈,中国表示赞成。而洛克菲勒、杜邦等财团早已等不及了,他们迫切需要加大对中国的投资,以期获得更大的利益。美国人受够了老牌列强的歧视,就全球范围,一切可能的市场几乎被英法瓜分完毕,中国应当是最后一个大市场了。美国驻华外交机构在得出蒙山军政府已经切实掌控局势后,建议美国资本进入中国市场。
“日本在日俄战争之后将美国视为假想敌已经是不需争论的事情了。中国人渴望获得资金和技术以建设他们极为孱弱的工业,对于美国是有利的,他们不可能构成对美国的任何威胁,而美国却可以就此掌控中国。特别是中国希望加强海军建设的要求应当予以满足,中国海军的逐步强大对于日本是一个现实的牵制,它将有利于太平洋的安全。总之,一个亲美的中国在远东崛起符合美国的利益。”美国驻华公使嘉乐恒——现在是大使了,给华盛顿的报告这样写道。
德国人也不甘落后。他们在取得津浦铁路的独家修筑权后,承诺与中国在军事领域展开更为紧密的合作,承诺转让化学、光学、冶金等一系列军工技术并合资建立相关的工厂。款项除以关税偿还外,德国希望得到中国的矿产,特别是石油。中国方面表示同意。
建交的代价是有的。那就是对于一系列满清丧权辱国条约的承认——庚子赔款、关税以及租界的合法性。外交部曾受到了军方极大的压力,但被龙谦所压制。
龙谦在5月10日晚的秘密会议上对军方及政府主要首脑们说,外交并无神秘,全看实力。你们也不要感谢美国和德国,假如他们不是在中国有着利益诉求,他们也会与俄国一样。寄希望于一下子收回被满清出卖的主权是不现实的,要慢慢来。缔结与列强的外交关系有利于国家的复苏,更有利于国家的发展。我们必须先咽下这口气,专心致志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先将我们自己的事情做好吧。加强军备是军方正当的要求,更是全国人民的企盼。但加强军备需要先将经济搞好,这个道理小孩子也能想明白。所以,我们要过很长时间的苦日子,齐心协力抓好经济建设,这是我们长时间的大局。唐努乌梁海会收回来的,下一次出兵,我们就不会再撤退了。不仅唐努乌梁海,而且台湾、澎湖、香港、澳门以及一切被列强霸占的领土全部要收回。我是有这个决心的,即使我有生之年看不到这天,我相信我们的后代也会完成这件伟业。或许有人说你这样说太令人泄气了,严重缺乏勇气。不,这不是勇气问题,而是实力!你们也不要泄气,我敢断言,不出五年,国际局势一定会发生有利于我们的变局,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机会就在那里,但没有实力的话即使机会到来也抓不住。同志们,让我们坚定信心,勒紧裤带,沉下心来狠狠干上几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