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正面见臣工, 鱼朗哪待得住, 直接进去撵人,索性没什么大事,宣德帝便让人都下去了。
待屋里只剩下父子俩,宣德帝呵斥:“像什么话!国家大事还比不上你那点破事儿?”
他这么说鱼朗却不乐意了,“这可不是小事儿,我得给媳妇儿名分啊, 也是给您孙子名分啊,难不成让她在府里被人夫人长夫人短的叫着?”
宣德帝头疼, 经过昨晚冷静下来思考之后,还是觉得这儿媳妇家世太差了, 就算是个商户之女也比现在这个山里村姑出身的寡妇再嫁名声要好啊, 虽说那女人看上去聪慧有头脑, 可他还是觉得儿子就是看上了对方的一张脸了。
“她身世太差了,最多为侧妃。”宣德帝说完见鱼朗瞪眼要反驳, 摆手又道,“你大哥不在,你就别胡闹了,娶个村姑像什么话, 你安安生生的我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当皇妃。”说着还补了一句, “绝对找漂亮的。”
鱼朗冷笑:“感情昨天的话都是骗人的呀,父皇, 大哥为什么没了您不是不知道, 我当初为什么会离家出走您也清楚!大哥的事您为了其他几个不追究装聋作哑, 现在我娶个自己想娶的媳妇儿您倒是觉得不应该了。父皇,这人我是娶定了,您若是想今后高门闺女死在我府里,尽管给我次婚啊,绝对让她活不过新婚之夜!”
他的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
宣德帝再如何自私都是皇帝,先是皇帝最后才是他的父亲,而且宣德帝远不止他这一个儿子,虽然他平日受宠些,可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显然宣德帝被他一番直白的话惹怒了。
“放肆!”宣德帝胡子都气的翘起来了,一扬巴掌扇在鱼朗脸上,“就是太宠你了,让你这般放肆,这些话是你说得吗?你大哥是你兄长,其他的几个就不是了?将你所有兄长都打杀干净你就满意了?”
鱼朗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此刻捂着脸冷笑道:“我当他们是兄长他们可有当我是兄弟?若真拿我当兄弟,我大哥如何没的,我在盘龙山的时候那些杀手又是谁派的?鱼裕为何路上遭到劫杀?难道真的只是抢劫的吗?”
宣德帝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
鱼朗盯着宣德帝,眼中满是痛心,“大哥没了,只有裕哥儿一个儿子,他不过小孩子心性,却一路上被那么多杀手追杀,想必父皇很清楚是谁所为,不然您也不会派人搭救吧。”
“那....”宣德帝想为几个儿子辩解却发现根本毫无理由,“可你们终究是亲兄弟。”
“亲兄弟?”鱼朗冷笑,“我们不过是有同一个爹罢了,娘可不一样,父皇您也不必说什么本是同根生之类的,别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别人惹我一尺,我十倍奉还。他们如此迫害于我,难不成我还乐颠颠的叫一声好兄长?父皇,您觉得这可能吗?”
宣德帝被他说的脸色很难看,冷着脸道:“既然你执意娶一介无名的寡妇为皇妃我也不阻拦了,只要你母后同意便罢了。”
他贵为天子,何尝被自己儿子如此不留颜面的训斥过,宣德帝觉得自己里子面子都没了,可老大的事现在不能多说,其他的儿子他能保则保,只这下儿子让他头疼。
当年他与几位兄长争夺皇位吃够了苦头,本就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和睦相处,早早的就立了嫡长子为太子,可谁知道后来会出现那样的事情。
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甘心屈居人下,尤其是龙子。
宣德帝不愿责罚其他儿子,鱼朗则不能原谅其他兄长,他与宣德帝不欢而散,出了养心殿便往宗人府而去。
本来他想给陆嘉卉补一场盛大的婚礼,可陆嘉卉却觉得没有必要,京城中人真心实意的本就不多,补一场婚礼也只是让旁人观赏景物一般观赏罢了。只要封号下来,完全不必走那形式。
他们如此想,但宗人府的却不这么认为。
现今管着宗人府的是宣德帝的亲弟荣亲王,听了这事笑道:“虽说在外已经拜过堂,但却不合鱼家规矩。按理是要走一遍的,况且,你不想让京城中人知晓你已经娶妻这事?若是今后你家娘子出门被人因为这指摘呢?”
鱼朗道:“谁敢。”他可是皇子,谁敢放肆。
荣亲王道:“人言可畏,人前话不可怕,人后话才最可怕。”
荣亲王一说,鱼朗也犹豫,“那我与母后商议后再说。”
“是该如此。”荣亲王却觉得皇后也会这样想的。
果然,彭皇后听了这话也是和荣亲王一般的说辞。
“别人不敢惹你,也不敢正面说嘉卉,可背地里的事儿谁知道,不说府外,就是府中恐怕下人都会背地里嚼舌根子说皇妃来路不正名不正言不顺,连场像样的大婚都没有。”彭皇后手拿剪刀将一盆青翠的盆栽剪的乱七八糟还颇为满意,“那老东西开始不同意?”
鱼朗皱眉,“大哥的事我不会这么算了的,我去年便让钱六的兄长去西北调查了,若真是老三他们几个所为,我定要让他们偿命。”
彭皇后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话在我这说说就罢了,到你父皇那.....”她想起宣德帝的优柔寡断哼了一声,“他可维护着那几个狼崽子呢。”
“我已经说过了。”鱼朗指指脸上,“你瞧,他打的。”
彭皇后剪刀一扔,怒道:“他打你了?”
鱼朗忙不迭点头:“打了,还说不管我了。”
“这老东西。”彭皇后咬牙切齿撸起袖子往外走,“你回去准备大婚的事,老娘给你找场子去。”
暴怒的彭皇后单枪匹马杀到养心殿与宣德帝大战一场。
宣德帝年纪比彭皇后年长几岁,又常年劳累,自然比不得保养得宜的彭皇后,两人大吵一架,谁也不让谁,吵的满皇宫都知道了。
而鱼朗则嘿嘿直笑两声溜出宫去找陆嘉卉商量大婚的事了。
钟粹宫里萧淑妃捏着帕子小声咒骂:“都这么大逆不道了怎么就不废后呢?”
二皇子冷哼一声:“要废早就废了何必等到现在,说到底还是看中嫡子重视中宫。”
萧淑妃咬唇,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悍妇有什么好的,这么多年了都.....还有太子都死了那么久了也不说立太子,按照长幼有序也该我的儿子了。”
说到这二皇子便不忿,他母族身世不差,在朝中也颇有地位,奈何母妃是妃不是后,这么多年便不被父皇看在眼里。这皇位,没了太子就该是他的。
另一边,陈妃也正在修剪盆栽,不过她修剪的颇为精致,听着宫女报来的消息,叹了口气道:“皇后也是命好。”
三皇子摇着折扇喝了碗酸梅汤,“不到最后谁胜谁负谁知道呢?”
陈妃回头端庄一笑,“我就喜欢我儿自信的模样,母妃等着那日。”
三皇子也很自得,兄弟几个中论智谋也就太子能与他比肩,但太子又如何,还不是死在外头?这剩下几个里他自信是手段城府最深的一个,皇位除了他谁都不配做。
他转头想起鱼朗的儿子,皱眉道:“母妃,老七都有儿子了。”
陈妃明白他心中所想,给宫女使个眼色,宫女下去很快带了两名女子进来,陈妃道:“这都是我宫里的,知根知底,身子也好,今年都十八了,最是好生养的时候,你先领回去,等明年选秀的时候,母妃再给你选两个身份地位相当的侧妃。”
三皇子随意瞥了两名宫女一眼展颜一笑,“多谢母妃了。”
三皇子领了两宫女回去,免不了与三皇子妃一通吵架,但人是陈妃赏的,三皇子妃再不高兴再吵再闹也不敢将人送回去的。
这厢不提,另一厢鱼朗成功挑起宣德帝和彭皇后的战争乐颠颠的出宫了。
等回去与陆嘉卉说了大婚的利弊,道:“舅兄过段时日就会进京,咱们不如等他来了,再商定大婚之事,到时候也算有了娘家人了。”
陆嘉卉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了。
本打算次日去太子府看望太子妃,谁知一大早起来就下起了雨,瓢泼的大雨一落而下,陆嘉卉只能放弃出门的打算。
鱼朗从后面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笑道:“许是老天爷可怜我娘子多日劳累没能休息让你有机会歇着呢。”
“瞎说。”陆嘉卉笑着推开他转身进了屋,“我昨日已经歇了一日了。太子妃是你亲大嫂太子又不在了,若不是你昨日进宫,昨日咱们就该过去了。”
鱼朗听到太子不在了这话,神色有些暗淡,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大哥的仇一日不报他便一日没脸去见大嫂,可大嫂待他好,他回来了不去看看她又实在说不过去。
“大哥的仇,我一定要报的。”鱼朗轻声说着,目光落在门外落下的雨中,坚定又带着嗜血的味道。
陆嘉卉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又无法安慰。
太子年长鱼朗十多岁,自小看着他长大,宣德帝儿子太多,纵使宠爱小儿子也不是一心一意,反倒是太子担负起疼爱教导他的责任,比之宣德帝的博爱则纯粹的多。
后来太子成亲有了鱼裕,叔侄俩岁数相差不大,太子外出但凡鱼裕有的,鱼朗便也会有。太子如此,太子妃也是如此,是以鱼朗对兄嫂的感情胜过对宣德帝的感情。
两人沉默着,只闻外面的雨声。
睡醒的小山子不见父母踪迹哇哇大哭。
夫妻俩相视一笑,忘却心中烦恼快步进了内室,鱼朗抱起小山子就抛上抛下,逗的小山子咯咯直笑。
雨下了一天一夜,当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地上的水份蒸发,空气间不见清新反倒粘腻。
这样的天气着实不是出门的好天气,陆嘉卉坐了马车,瞧见鱼朗穿着薄薄的衣衫骑着马,坏心眼儿道:“夫君还是上马车与我们一道吧,省得太阳晒的头疼。”
鱼朗抬头瞧了眼还被建筑遮挡着的太阳笑眯眯道:“为夫不怕。”
陆嘉卉皱眉,“可是臣妾担心晒坏了皇子呀。”她托了托在她腿上乱动的小山子,“而且小山子也想和他爹玩耍呀。”
鱼朗皱眉义正言辞道:“这可不成,马车狭小,为夫身强体健身材高大,上去更加重了热度,于娘子和小山子身体不好。”
“哼,就你还身强体健身材高大?”陆嘉卉啧啧有声的摇头。
鱼朗坏笑,凑近马车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难道为夫不身强体健?”他顿了顿见陆嘉卉呆住,继续道,“唉,不过几日罢了,娘子竟然忘了为夫的威武,待晚上为夫让娘子检验一番,瞧瞧为夫这话可真。”
“你这人!”陆嘉卉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意思,顿时红霞满天飞,她瞥了眼四周跟随的丫鬟小厮,气恼的啐他,“大庭广众之下,你竟然如此不要脸,当还在盘龙山呢。”
鱼朗毫不在意的翻身跳到马车上钻进去将她抱进怀里,吩咐马车赶路,才小声道:“不管在哪,你都是我娘子。”
鱼朗的马车虽然不小,但多了一个人,空气更加闷热,小山子穿着陆嘉卉特质的包臀短袖小衣啊啊直叫,陆嘉卉推鱼朗,“快出去,热死了。”
鱼朗不松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嬉笑,“就不。”说着还凑上来亲她。
陆嘉卉被他的无赖打败,她无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只能任他胡闹了。只是有些后悔刚刚为何招惹他罢了。
好在七皇子府距离太子府并不太远,马车穿过长长的胡同转了几个弯便停下。鱼朗收起脸上的无赖笑意,整理衣襟然后抱着小山子下了马车,又伸手扶陆嘉卉,陆嘉卉下了马车便听见鱼裕跳着过来喊道“七婶儿,你终于来了。”
鱼朗伸手将鱼裕冲过来的身子拽住,皱眉呵斥,“成何体统。”
威严十足。
鱼裕撇撇嘴,接着咧嘴笑呵呵的将鱼朗怀里的小山子接过去,往府内走,“昨日大雨你们未来,我娘便猜到你们今儿该过来了。”
随着鱼裕出来接他们的是府内大管家和太子妃跟前的管事,此时带了人请了安便对鱼裕道:“娘娘早就盼着七皇子和陆夫人了。”
陆嘉卉弯弯嘴角,“亏了娘娘惦记了。”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二门,又路过九曲长廊,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到了一座占地颇广的人工湖,湖心有座亭子,站在远处影影绰绰的瞧见一身穿白衣的女子独坐那里。
连接湖心亭和岸边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桥,两边栽种了荷花,此时节正开的娇艳,走的近了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大雨过后的荷叶上尚且残留着雨珠,微风吹过,水珠颤颤巍巍的动荡然后滚入湖中。
小山子瞧见荷花指着啊啊直叫。鱼裕凑近荷花摘了一朵递给小山子,小山子立即高兴的咯咯直笑然后将鲜嫩的荷花塞进嘴巴里。
鱼裕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娃,顿时吓了一跳,赶忙往外抢,小山子不给,偏又抢不过鱼裕,眼瞅着荷花被鱼裕抢走,顿时气的哇哇大哭起来。
听见儿子哭了,陆嘉卉却觉得稀罕,小山子虽说不到九个月,却难得的很少哭,今日竟然因为一朵荷花气哭了。
小山子人虽小,哭起来嗓门却很大,安静的湖边只闻他的哭声了。鱼朗也不制止,和陆嘉卉一样只当看热闹,却不想他的哭声惊动了凉亭中的太子妃。
太子妃今年三十多岁,保养得宜,听见孩子哭声目光投向岸边,随即笑着起身,速度飞快的到了小山子跟前。
小山子呆呆的瞧着太子妃,然后伸手要抱,太子妃心里一软将小人儿接过来,然后冲鱼朗笑笑:“真是个好看的孩子,比裕哥儿小时候可人疼多了。”
鱼裕虽然被比下去了可也不恼,嘿嘿傻笑。
鱼朗牵着陆嘉卉上前行了礼然后给二人介绍了。太子妃笑意盈盈,“果然是个美人儿。”
陆嘉卉大方的道了谢,抬头的空档打量了太子妃几眼,说实话太子妃长相灵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跟会说话一样,身上虽然穿着白衣,可陆嘉卉却莫名觉得太子妃穿红衣更加好看。
“凉亭凉快,今日便在凉亭用膳吧。”太子妃抱着小山子率先走向湖心,鱼朗牵着陆嘉卉跟在后面。
到了中午,府中厨子做了一桌清凉可口的饭菜端上来,几人推杯换盏喝着果子酒暂时忘记了太子难得的自在。
但果子酒喝多了也容易上头,陆嘉卉因为看顾小山子,所以只喝了两杯便停下了,倒是鱼朗和鱼裕两人喝的多了。
鱼裕喝多了笑着在凉亭里来回转悠,鱼朗则双眼迷离,对太子妃道:“大嫂,大哥的仇我一定要报。”
太子妃端酒的手一顿,接着笑,“太子的仇,不只是你的。”她说着瞥了眼疯玩的鱼裕,转头对鱼朗道:“倒是其他几个没个安份的,裕儿这性子随了我,不像是做大事的人,倒是你,何不去争一争,不管是我还是裕儿或是封家,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凉亭里没有外人,丫鬟小厮俱在岸边等候召唤,一家人难得说话,只要不是大声喧哗,岸边是听不到的。
鱼朗将果子酒一饮而下,桃花眼灼灼发亮,这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他可能会掂量掂量说话的人是何居心,但此刻是太子妃的话,他却明白太子妃就是这么想的。
但皇位,他自小便知不属于自己,也不贪图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他笑了笑,桃花眼也绽放开了,恰逢脸上喝了酒红润,瞧起来更加好看,“大嫂,皇位只属于大哥的,大哥不在了还有裕哥儿,谁也别想抢走了。”
太子妃见他态度坚定,指着此刻抱着柱子唠唠叨叨的鱼裕失笑,“你见过这样儿的储君吗?”
当朝太子下落不明好几年,满朝都认定对方必死无疑,宣德帝将太子之位悬空未及时册立新储君,外人不免猜测宣德帝是想让鱼裕直接做皇太孙,等宣德帝大行之后鱼裕直接继位。
可这两年多宣德帝对鱼裕态度又说不上太好,若不然这皇孙也不会轻而易举就出了京城了。
现在鱼裕只是皇孙还不是皇太孙,太子妃这番储君的言论若是传出去,不光她自己倒霉,就是鱼裕和皇后也得跟着倒霉。
但太子妃就这样的性子,说起来与皇后甚至与陆嘉卉都有些相似。太子妃年轻时便张狂,甚至一度披上铠甲跟随太子上战场,这样的女人说起朝政来竟然让人不敢忽视,说起敏感话题更是无所畏惧。
陆嘉卉抱着小山子瞥了太子妃一眼没说话她不懂朝政,虽然宫斗戏看的不少,但实践却少的可怜,还是少说少错的好。
可她这一眼却被太子妃瞧了去。太子妃笑了声,“老七你这媳妇比你有意思的多了。”似乎忘了刚才提起的话题,转头将话引到陆嘉卉身上来。
鱼朗被自己的话吓醒一大半,此刻眯着眼挑着桃花眼得瑟道:“那当然,黑灯瞎火的我一眼就瞧中了她,顷刻间被迷的五迷三道,恨不得当时就将人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