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在院子里呆了片刻,其间程阳也是发现院子里的两个多余的人,只不过他并无心思去管这件事罢了。正在这略带悲伤的时刻,忽然间房里传来咕咚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重物翻到在地。
程阳心里一惊,连忙转身奔了上去,一把推开房门,古大山亦紧跟其后进去。地面湿嗒嗒的,满是水渍,一股药香味飘荡出来,再看那药缸,不知何时已经是打翻在地,里面的药汁流了一地,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人呢?人呢?”程阳看到小黄怀里抱着火芝呆呆地站在桌子上,似乎被惊到,连忙问道。
“吱吱吱!”小黄不说话,只是轻声叫唤,但是眼神却是在往隔间里瞟。
啪嗒!
程阳还未来得及转身去看,就听到一声轻微的不能再轻微的响声从身侧传来,那里便是隔间的入口。他身形倏的转过,并一把将师傅拉到自己身后,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披散着头发,低垂着头颅,身高足有八尺,赤身裸体肌肉虬结的男子正缓步走来。
眉毛攒了攒,程阳瞬间就认出这人,正是被浸泡在药缸内达数十年之久的那个药罐子,而今他却已经活生生立在自己身前了。
“呀,还真的活过来了!”程阳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倒是古大山回过神来,惊喜不已的说道。不过他旋即开始咂舌,从身上脱下外套,颠颠的上前去要给那人披上。
“走!”那人依旧是低着头,在古大山靠近自己的时候,猛然间一声低吼,一掌向他推去,看这样子,似乎是极为排斥别人向自己靠近。他的一掌并无玄奥可言,但是却又自带威势,一股凛然气魄自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压迫感让人极不舒服。
古大山身子一抖,就觉得胸口一闷一紧,一股庞大的力道注入体内,开始挤压他的心脏和肺部,眼看就要出事,又是一股力道从背后抵来,将这庞大的力道卸去大半,给他争了个喘息的空当。就在这瞬间,他也是反应过来,赶忙运起灵力,将内脏笼罩起来,勉强卸去了三分之一的力道,剩下的三分之一不到,却是结结实实的轰在了他的五脏六腑上,他只觉得喉咙一甜,一股血气翻涌起来,张开嘴噗的吐了口血。
身后那力道自然是程阳的,他见那人情况似有不对,便已经有所防备,奈何那人动作太快太猛,即便是他也来不及抢救,只能仓促间向师傅背后蓄力。可这人实力实在是厉害,饶是程阳用尽全力,依旧只能抵消大半,存留下来的力道,被他师傅硬生生受了下来。
“师傅,您没事吧?”程阳见古大山连连倒退,险些倒在地上,忙扶住,“师傅!”
对于程阳来说,古大山是他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亲人,如父亲一般,师傅受伤他自然是不好过。
“还好,还好!”古大山被那人打伤,居然不恼怒,只是连连抹去嘴边的血迹,推着程阳道,“别管我,去问他,好容易醒了,要问个仔细!”他知道程阳心中惦记亲生父母,便不顾自己伤势,连声催促着。
对于那赤身裸体的男子,古大山是记忆犹新,因为多年前的一个雪夜,正是此人将程阳丢给他的,傻瓜都知道,这人跟程阳的身世必定是有着大关联。
程阳反手取出一枚定神宁气的灵晶递给古大山,匆匆嘱咐一声,便站起身来看着那险些要了师傅命的人。
那人摇头晃脑,双手低垂,脑袋低着,不住四处张望,看起来像是个猿人。他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但声音含混不清,想必跟多年的囚禁以及昏迷有关。
程阳仔细的倾听,才听到含混的两个字:“振轩。”
“振轩?谁是振轩?”程阳问道,“这位大叔,敢问你的名字是?”
那人猛然抬起头看着程阳,披散的头发也掩饰不住他英俊的面容,略显苍白的皮肤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额头微显的皱纹也是讲述着过往的沧桑。他的眼珠明亮似星辰,可是眼神却是涣散的,如同是得了失心疯。
看到这一幕,程阳原本已经兴奋紧张的心情瞬间又变得低沉起来,此人纵然是被救活,多半也是疯掉了,一个疯掉的人又能给他提供怎样的线索呢?这短短几日内,程阳的心情便是在这样的紧张、期待、害怕、失望中周而复始着,这样的负面情绪折磨下,就算是神仙大概也是承受不住吧。
“别急,总要给他一点时间,先让他穿上衣服再说,万一来个丫头就不好办了。”古大山终究是老姜,见徒弟如此的失落,便开口道。
程阳抓起地上古大山的外袍,扬手就要给那人披上。那人似乎极为反感这种靠近自己的动作,竟是在喉咙里低吼起来,状如野兽。
“小心着点。”有了一次经验,古大山对这人是心有余悸,生怕程阳也被伤了。
程阳点头,眼睛却始终盯在那人身上,口中也不住的轻声跟他说话:“这位大叔,你说振轩,振轩是你的名字吗?”
听到‘振轩’二字,那人便抬起头看着程阳,眼神从涣散到迷离,从迷离到古怪,又从古怪到兴奋,竟然是灼灼生辉了。这人实力不低,光是刚才程阳间接化解的那一道力,便是超出他两三倍不止,恐怕其真实的实力还要更高一些。
呼!
一道劲风扑来,程阳躲避不及,被这劲风结结实实的把住,却原来是那人冲上来,双手攥住了自己的肩膀,并死死的盯着自己看。
泪水蓄满眼眶,程阳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和喜悦糅合在一起所形成的复杂眼神,一种无法言说,只能意会的神情。
“振轩,你是振轩!”那人喃喃道,“你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说完居然是一把将程阳抱在怀里痛哭起来。
这一场嚎啕,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会这么悲伤的痛哭。哭声传出院子,回荡在六方门上空,让所有的人都是感到惊讶,不知道门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好奇的想要上前打探,却是无法靠近结界半步,也就只能聚集在院子外面,各自猜测着。
程阳被那人紧箍,不得喘息,耳畔又是那嚎啕的哭声,哭的是天昏地暗,哭的人心焦难耐,也哭的人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悲伤。
终于这场痛哭结束,那人渐渐的松开了手臂,往后退了两步,又看到自己赤身裸体,觉得极不好意思,劈手夺过程阳手里的袍子,自己披上了。这一场嚎啕,居然是哭出了他心中多年的郁结,令他真正的清醒过来。
“这里是哪里?”他声音因嚎啕大哭而变得沙哑,哑着喉咙说话竟也有一番韵味。
程阳所住的院落布置都极为简洁,该有的绝不缺少,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这里是我的住所,我叫程阳。”程阳看着那人的眼睛道。
那人闻言,面容便发生了变化,似乎是在回忆,却又回忆不起来,他眯缝着眼盯着程阳:“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程阳。”程阳道,“今年二十一岁了。”
那人茫然的摇了摇头:“好熟悉的名字。”
“振轩呢?”程阳又道。
“振轩?是了,振轩呢?我要去救他,还有洛樱!”那人身形一动,人便吃辣一下划破空气,到了房门前,其速度居然是比程阳还要快上几分。
“振轩是谁,洛樱又是谁?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二十年前你抱着丢给我师傅的那个婴儿就是我啊!”程阳赶不上他的速度,只能绝望的喊道。
二十年来,他一直都很懂事,一种少年老成始终都伴随着他成长,尤其是在近几年实力飙升,成为门派领头人之后,更是把一切都压在心底,不让人知道。此刻面对这可能知道自己身世的人,他终于是爆发了。
此时那人的身形已经冲到了院子里,在听到程阳这话之后,竟是硬生生刹住脚步,回头看着屋子里的程阳。
“嘿,没想到还有一段好戏可看,看来这里头有些道道。”躲在暗处,马冲依旧是在为自己能够突破结界,藏身在这院子里感到骄傲。
“这小子不简单,我们暂且在这六方门里呆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马亮思虑比兄弟更缜密一些,这一天时间里,他亲眼看到程阳取出一味又一味的珍贵药材,心中更是渴望能从其手里得到碧桂枝灵晶了。
一壶清茶,一碗稀粥,一碟咸菜,一根大葱,几张油饼,这便是饿极了的那人向程阳点的菜,看起来有些稀奇古怪,不过真的端上来时,便是挑嘴的古大山也觉得香喷喷口水直流了。
那人已经洗漱干净穿戴整齐,端坐在饭桌旁了。程阳与古大山陪坐左右,静静地等候他吃喝完毕。那人吃的很慢,喝得很仔细,每一口都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回味,二十年了,二十年不曾沾染人间烟火,被如同咸菜一样浸泡在缸子里,任谁也是吃不消受不住的,这人却神奇的活过了二十年。
然而无论他吃的如何仔细,一顿饭终究有吃完的时候,当他咽下最后一口粥,并且十分讲究的用一只帕子擦拭过嘴角之后,便盯着程阳一直看。
“你说你叫程阳。”那人缓缓问道。
程阳点头。
“你不记得了?我呢?”古大山指着自己满脸胡须的老脸问道,“呵呵,可能过了几十年,我老了些,但你总该记得响水镇吧?当年就是在响水镇外的响水河畔,你把这孩子交给我,告诉我他叫程阳……”
对于那晚的记忆,古大山其实也早就有些模糊了,他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的抚育程阳,老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哪管其他呢?
“是你。”那人面容沉峻,冷冷点头,“我记得你,不过你又胖了不少,这孩子就是那婴儿么?多亏了你,我贤弟才留了一后。”
“你的贤弟,我的父亲?”程阳哑然,这么多年来,他害怕过节过年,每到佳节来临,便是躲在暗处伤心,人前却又强撑着无所谓的面孔,谁能知道他有多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呢?尤其是在看到其他的孩子跟自己父母撒娇时,看到其他人家天伦欢聚时的场景,他不知有多么难过了,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他一时间竟无法接受。
“不错,程振轩,我的结拜兄弟,毕生唯一的知己便是你的父亲,二十几年前,我们两兄弟携手江湖,纵横天下,也是一番美谈,一直到他遇到那个女子。”说到这里,那人的面色便是沉了下来,“那个命中注定会要了他命的女子,便是你的亲娘。”
程阳愕然,他只想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却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世原来还有这番曲折。
“那啥,你们聊,我出去走走,抽袋烟。”古大山虽然也想知道徒弟的身世,却也知道这种时候还是没有外人在场比较好,他端起盘子,收了桌子,便退出房门。
站在院子里,古大山的眼睛冷冷撇到西厢角落。那里一如往常,静悄悄没有一点动静,要在以前,古大山连看都不会看那里一眼,可今天他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子,将空气切割的支离破碎。
“你们两个还不滚出来,若是门主出来,你觉得你们是该死呢?还是该千刀万剐?”此刻的古大山再无浑浊的眼神,再无邋遢的酒鬼模样,看起来就是一代宗师,大家风范。他厉声呵斥,那角落里悉悉索索,便有两个人钻了出来,正是马冲马亮两兄弟。
马冲走在前面,看到古大山暴怒的样子,讪讪的笑道:“误会,都是误会……”
“是啊古长老,其实我们本来是要来请教门主一个问题,不过好像他在忙,那就算了,算了……”马亮也连忙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