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青峰山墓地。
陵园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面包车。
车门打开,先跳来了背着双肩背的叶晴朗。今天,他换了灰黑色的V领T恤,搭配着迷彩工装裤与灰色的沙漠战靴,看上去整个人也更加孔武有力,如果再来一把AK47,他应该更像海军陆战队的大兵了。
第二个跳下来的,是黑T恤配黑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的董咚咚。今天她完全没有化妆,长长的卷发梳成了利落的马尾辫。大概为了遮盖一夜未眠带来的眼圈淤青与浮肿,她特意戴了一副夸张的黑超墨镜,看上去也足够冷酷。
“下车,学长。我们到了。”董咚咚从车里取出一束包装好的白菊花,她朝着车厢面无表情道。
“我不下去……你们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来这里……我不下车,不去!”车里的人有些慌乱,又有些愤怒道。
“你跟他废什么话?”叶晴朗活动了下双手的骨节,发出令人胆寒的嘎吱嘎吱声。
他把上半身探进车厢,只听一阵惊呼与惨叫后,紧接着穿着蓝白相间病号服的修栐,就被叶晴朗猛的拖行下了车。
“强叔,麻烦您关门。您在这儿等我们就行,超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下来。辛苦您了啊!”叶晴朗朝着驾驶位置的中年胖司机,大声打着招呼。后者做了个OK的手势,关闭了车厢电子门。
修栐拍了拍车门,眼见再上车已经无望,只能颓废的坐倒在旁边草丛里,低着头自言自语着。
“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倒霉,天天遇到你们两个……瘟神。”
“今天是邵婕影的头七,你应该去看看她……还有你们的孩子。你该送他们一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董咚咚冷冷凝视着发呆中的修栐。
“都说了,那不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把这个黑锅算在我头上?我不去……她跳楼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为什么我要送她!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就不去!”修栐脸色晦暗而苍白,他坚决的摇着头。
“再问你一次,去不去?”董咚咚微微蹙眉,提高了声音。
“不去……我不认识这个贱人……都是她害我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没有她,我又怎么会得罪……”
修栐抱怨的话音未落,他脸颊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董咚咚用力挥过来的耳光,声音响亮而清脆。他的话也戛然而止,眼中的怨气凝聚得更加深厚。他还要挣扎,已被速度更快的叶晴朗一把推倒在草丛上。
“今天,你必须去送她!”董咚咚居高临下,斩钉截铁。
“我不能去,咚咚……你就饶了我吧。”修栐捂着脸颊,无奈的恳求着:“我收了白一尘的钱,他说只要我听他的话,就能让我重新回到剧组……邵婕影是我的污点,我必须要彻底删除掉……才能重新拍电影。我答应他了……”
“你男朋友?可够流弊的啊……”叶晴朗耸耸肩,望着董咚咚被黑超遮住了的半张脸,却看不出她太多情绪。
“前任!”董咚咚冷冷道。
“这么快,就成前任了?”他着实吃了一惊,有些尴尬不知如何继续话题:“不过,也好。拿钱平事儿总差点儿意思,还是这种事儿。”
“叶晴朗,你体力如何?”董咚咚推了推镜框,突然发问。
后者倒吸冷气,表情有些不自然讪笑着:“这个,也太快了吧?我……有点儿不适应啊。我可不是随便的男人。”
“我的意思,你能不能把他弄到半山腰去?”董咚咚目露凶光,凛然大喝,连超大的黑超都挡不住,她眼眸中喷射出来的杀气。
“行,能行。”叶晴朗知道自己误会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麦色的肌肤也渲染起了浅浅的绯红。
“那还愣着干什么,别废话。走啊!”董咚咚头也不回的,自己先顺着山路而上。
“那个……咚咚锵的学长是吧?嗯……你可以选择,我把你打昏扛上去。或者把你捆成猪仔一样,四蹄攒起再堵上嘴扛上去。前者比较省事,后者对你的伤害比较小。帅哥,你选哪种?”叶晴朗阴森森的笑着,摩拳擦掌走近修栐。
他躬下身子,打量着后者充满了恐惧的眼眸,压低声音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跟着我自己走上去。这样比较有男人的尊严,你觉得呢……”
修栐简直不敢直视对方清澈而威慑的黑眸。对于这头战斗力爆表的野兽,他曾经单枪匹马在废弃的地下道,一脚就踹昏了卖粉的胖九,暴揍了和修栐一起吸毒的冰友,至今令后者心有余悸,怕得要死。
“可是……白一尘……我怕……”修栐的眼神闪烁,信心渐渐动摇。
叶晴朗挑了挑右边的剑眉,煞有其事把自己右拳递到修栐的眼前。
他的声音低哑而充满了威胁:“闻到了吗?杀气……你想知道自己的血,有多腥,有多热吗?”
修栐认真的盯着面前沙包一样强悍的铁拳,他咽了咽口水,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嗯,识时务者为俊杰。”叶晴朗浅浅一笑,顺手薅住对方后背衣衫,控制他的方向,也借给他一些前进的力气。
说实话,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已被毒品侵袭得千疮百孔。若没有叶晴朗的提拉,他靠自己也根本不可能走完这段十分钟的山路。
一段不长的路,他们一行人却走了二十分钟。修栐已经气喘吁吁,再无人样了。他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墓碑前。
邵婕影的墓被安放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因为是新碑,石头还保留着清灰本色。没有碑文,只有姓名和生卒年月。还有一张身穿白裙的半身照片,里面的少女青春丰美,笑得十分灿烂。
修栐并不愿靠得太近,他靠在一颗半死不活的松树树干上,面无表情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似乎心事重重。
董咚咚从叶晴朗背着的双挎包里,取出来毛巾和清水。她小心翼翼清理着墓碑上的灰尘。又找出了一次性纸碟,装上了洗干净的的苹果、葡萄、纸杯蛋糕和青瓜味的弹珠汽水。最后,她才把白色的菊花轻轻放在墓前。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喝这个牌子的弹珠汽水?”叶晴朗讶异的盯着汽水瓶子。
“在她从翠约的十九层跳下来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进口超市旁的咖啡座。我看见她盯住这种汽水,看了好久……”
董咚咚苦笑着:“我就答应她,下次见面会请她喝。可惜,根本没有下一次了……最后她只喝了一瓶矿泉水,还是加了镇静剂的,喝起来有些苦涩吧。人走了,约定却不能食言。还有,黄泉路上,总不能再口苦了,苦到奈何桥,见了孟婆嘴不甜,怎么好投胎呢。”
叶晴朗并没有接言,他沉默的拿起汽水瓶,轻松拧开了瓶盖,蹑手蹑脚放在墓碑前的石台前。
“邵……婕影,是吧?咱们见过面,一面之缘。我这个人不会讲话。不过,不开心的事情,就忘了吧,别带着去下面了。一路走好……”他淡淡道。
有股淡淡的青瓜甜香的气味,弥漫在三个人和一张照片之间。
每个人,虽然各怀心事,却都在同一刻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