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竹突然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头, 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整颗心像是被人狠掼到地上, 摔得四分五裂、血流成河。
那剧痛席卷了她的周身, 让她一瞬间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的天地,动弹不得。
直到柳熙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孟小姐, 你怎么了?”
孟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到他略带紧张的脸上,雨水浇灌而下,冲淡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可是,却冲不淡他的气息。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气息, 那个将她从京城带到岩州, 最后将她逼至万劫不复境地的人的气息。
“是你?”孟竹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哑声问道。
柳熙之并不知道孟竹曾经失去过记忆,以为她早就已知道他是当年的面具男,此刻见她面色突变,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不由一愣。
“孟小姐?”
孟竹的目光往下,落到他手中持着的长剑上, 她突然出手, 狠狠地击打到柳熙之的手腕上。
柳熙之的手一松, 孟竹在他松手的瞬间捞过长剑, 然后一个起跃,将自己与柳熙之的位置彻底对换,手中长剑迅速地搁在柳熙之的脖子上。
“放了雨凝!”孟竹冷声道。
“柳郎!”菱乐公主惊叫出声,“孟竹,你敢?!”
“我为何不敢?”孟竹看了眼菱乐公主,声音里的恨意掩都掩不住。
“放了雨凝!”孟竹再次喝道。
柳熙之突然低声笑了笑,“是我低估孟小姐了。”
“柳熙之,我与你可有冤仇?”孟竹突然低声问道。
“无。”
“那你与沈令安有仇?”
“亦无。”
“可我们若是不幸福,你看着,会很快乐,是吗?”孟竹笑了笑,问道,“你看着我们离心,看着我坠下万丈悬崖,心中一定很痛快吧?”
“我……”柳熙之发现,一直舌灿莲花的自己,在孟竹的质问中,竟然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地道:“我无意伤你……”
孟竹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柳熙之再也说不出话,他只是吩咐道:“放了薛小姐。”
“给她解药。”孟竹继续道。
押着薛雨凝的年轻女子看了眼柳熙之,见他点头,这才给薛雨凝喂了一颗药丸。
然后将她扔下了马。
薛雨凝踉跄着站住,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的力气回来了些,她抬头看向孟竹,却突然看到孟竹后面有人持剑偷袭。
她的脸色一变,连忙喊了一声:“小心!”
孟竹的身子忙往旁边倾斜,拽着柳熙之下了马。
柳熙之本就重伤在身,能一直撑着坐在马上都已不易,此刻被孟竹拽下马,当下喷了口血出来。
“柳郎!”菱乐公主见状,面色一变,匆匆从马上下来,扬着马鞭对着孟竹,厉声道:“孟竹!你给本宫放了他!否则本宫要你的命!”
孟竹看着菱乐公主的模样,面色丝毫不变,反而扯了扯唇,“公主不是给我下了西域奇毒?既然迟早要死,我自然要找你的柳郎陪葬!”
“你……”
“阿竹!我们走!他们的援兵要来了!”就在这时,薛雨凝再次出声提醒道。
雨势越来越大,可伴随着阵阵雨声,孟竹隐约能听到成批的马蹄声,在往这个方向过来。
她知道不宜再多留,突然伸手将柳熙之狠狠地推向菱乐公主,然后和薛雨凝一起拔腿就跑。
身后有剑气袭来,孟竹堪堪避过,转身挥剑抵挡,可她刚刚能挟持柳熙之,是因为他身受重伤,而面前这人却武功高强,几招下来,孟竹便抵挡不住,踉跄着往后退去,眼看那人就要挥剑刺过来,一只手突然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迅速地躲了过去。
“不要伤她!”就在这时,柳熙之缓了口气,阻止道。
“我们走!”沈令安的声音在孟竹耳边响起,他带着她飞跃上马,一群人扬长而去。
天色渐黑,孟竹坐在沈令安前面,背靠着他的胸膛,尽管隔着蓑衣,他熟悉的气息仍能闯进她的鼻息之间。
孟竹恍惚间想起两年多前那个夜晚,月亮是那样亮,身上却是那样冷,连带着心中也似结了三尺寒冰,冻彻心扉。
如今她活着回来了,可是,她的心,已经在那个晚上,彻底地死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雨势渐停,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军营,几乎在马停下的瞬间,孟竹便从马上跃了下来。
“你没事吧?”沈令安也匆匆下马,他抓住孟竹的手,紧张地问道。
“没事。”孟竹淡淡地应了一声,抽回了手。
就在这时,阿胖和小六从军营里跑了出来,看到她安然无恙,两人露出一个笑容,异口同声道:“我就知道十九姐姐会安然无事的!”
孟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俩会亲自来救我呢!”
她去公主府之前,便预料到会有变数,所以身上涂了一种可追踪的香料,还沿路留下了记号,这香料和记号旁人不知道,阿胖和小六却很清楚。
所以就算沈令安不来,她也不会有事。
她假装束手就擒,不过是想顺藤摸瓜,一劳永逸罢了。
阿胖嘿嘿一笑,“绿袖姐姐通知了十九姐夫,十九姐夫说不用我们,他亲自出马。”
“雨凝,你没事吧?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上?”孟竹听了,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走到薛雨凝面前,伸手把了把她的脉象,有些紧张地问道。
薛雨凝一把抱住孟竹,心有余悸地道:“别提了!你去公主府的前一天,我正准备回将军府,结果在街上被人撞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雨凝,阿竹!”就在这时,薛锦岚从帐篷里匆匆出来,唤了一声。
“哥!”薛雨凝放开孟竹,转而扑进薛锦岚怀里。
“锦岚哥哥。”孟竹笑着唤了一声。
一直在看着孟竹的沈令安,听到这一声后,瞳孔微微一缩。
“阿竹,你可还好?”薛锦岚仔仔细细地看了眼孟竹,问道。
“我很好,锦岚哥哥不必担心。”孟竹应了一声。
“那便好。”薛锦岚笑了笑,看向薛雨凝,道:“祺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可把他吓死了。”
薛雨凝吐了吐舌,“他哪有这么不经吓?”
“好了,我看你们俩身上都湿了,赶紧去梳洗更衣。”薛锦岚说道。
薛雨凝连忙点头,拉过孟竹的手就往里面走。
军营里没有女子,不过薛锦岚已经让人给薛雨凝搭了个帐篷,两人在薛锦岚的指示下,直接往帐篷走去。
沈令安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到孟竹走进了帐篷,他的身子一晃,突然吐出一口血。
薛锦岚连忙上前扶住他,无奈道:“沈相,你身上的伤不轻,真不该以身犯险。”
沈令安缓了一会儿,道:“锦岚,那次我没有救下她,我已追悔莫及,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孟竹和薛雨凝梳洗完后,都换上了干净的军服,两个女子,一个明艳,一个娇媚,穿上男装后,倒都有了分英气。
小六见他们好了,便和阿胖一起端着饭菜走了进去。
“十九姐姐,十九姐夫好像受伤了。”小六在孟竹身旁坐下,眼珠子转了转,说道。
“是吗?”孟竹的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是低头吃菜。
小六猛点头。
孟竹却不说话了。
薛雨凝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阿竹,沈相受伤了,你不去看看吗?”
“他受伤了,自有军医为他医治,不需要我插手。”孟竹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对了,雨凝,我今晚睡你这儿行吗?”
“行啊,当然行,正好我们俩还能说说话。”薛雨凝登时被转移了话题。
孟竹抿唇一笑。
吃过饭后,阿胖和小六就将碗筷端出去了,过了会儿,阿胖又跑了回来,对孟竹道:“十九姐姐,十九姐夫找你,现在等在外面呢!”
孟竹听了,沉默了片刻,站起身道:“我这就出去。”
孟竹一掀开帐篷的帘子,便看到了在帐篷门口站着的沈令安,他已经换过一身衣裳,面色苍白,一看便是身上有伤的模样。
“去我那边吧,我有话想与你说。”沈令安见她出来,直接开口道。
现在已是晚上,又刚下过大雨,地面很湿,不宜出去,孟竹听了,应了一声:“好。”
语气无波无澜。
沈令安的手不由攥了攥。
一走进沈令安的帐篷,孟竹便闻到尚未消散的血腥味和药味,孟竹走到离门口一米处,便停了下来,“沈相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你恢复记忆了?”沈令安面对着她,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
“是。”孟竹平静地应了一声。
“恨我吗?”沈令安的声音近乎僵硬地传了出来。
孟竹垂了垂眸,“恨过。”
在她满心欢喜地以为他会来救她,却亲眼看着他奔向别人的时候;在她惊恐地坠向悬崖,却看着另一个女人偎在他怀里的时候……
那些瞬间,她都是恨他的。
恨他给她编织了一场虚幻的爱情,将她捧至天堂,又亲手将她摔回地狱!
可是现在,她不恨了,没有那一晚、他的舍弃,她不会遇到白翁,不会有幸拜他为师,更不会习得这一身医术和武艺,从此再不必依附他人。
年幼时,父母双亡,她孤苦伶仃,只能依附郑家;后来她到京城,无权无势却被人觊觎,只能依附薛将军;等她与沈令安成婚,更是将这一生都交付给了他……
她以为,以自己的娇弱,这一生只能活在旁人的庇护之下,可等她历经生死,才终于明白,依附别人,永远只能指望别人来救,他想舍弃你,你便只能等死……
只有靠自己,她才会有活路,才永远不必担心,会被人舍弃……
“那……你还愿不愿意,听我的解释?”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沈令安艰涩的嗓音缓缓响起。
“好啊,你说吧,我听着。”孟竹突然笑了笑,有些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沈令安突然感觉一阵无力,但他还是开口了,他说了很多,人生第一次,他向一个人原原本本地坦白自己的一切,包括那一年的满门血案,包括他入朝为官的初衷,以及后来的一切……
孟竹倒是没想到沈令安竟会有如此沉重的过去,听得不由震了震,她不知道他惨遭灭门,一直以为他入朝为官是如坊间传闻那般,为了替林家伸冤,原来他不是为了林家,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报仇。
她更没想到,他竟是皇上的亲舅舅!
过了许久,孟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以为那人是你姐姐?才拼了命想救她?”
“那时她的马车已经往后滑,所以我才……”沈令安说到一半,便没再继续说了,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后果。
“我理解。”孟竹抬眼看向沈令安,轻声道,“设身处地,若我是你,也会先去救姐姐。”
“夫人……”沈令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孟竹,无法想象她会说出这话。
“沈令安,我不恨你,我也理解你的选择。”孟竹抬眼直视沈令安,清澈的眸子里坦荡荡的,丝毫不像是在说假话,只听她继续道:“但是,我对你已无情意,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