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第二日的落日之前进了城。
落水村离城里太远,他们现在回去的话,至少要走到半夜,虽然夏天的夜里,赶路也不怕着凉,但是乌漆抹黑的,刘大爷他们也怕路上不安全,便决定在城里歇一晚,明儿再赶回老家。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刘大爷还邀请了方父:“现在天也快黑了,你们赶回去恐怕也要到很晚,不然随我们去城里歇一晚,明儿再出发?我们在城里典的屋子虽然小,但这天气也暖和了,挤一挤打个地铺,还是能住下的。”
方父闻言笑道:“大叔客气了,我们家离得近,走快点也就个把时辰能到家了,不会要很晚的。况且离家好几个月了,就孩子他娘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人家既然惦记着家里,刘大爷自然不会勉强,如此便分别了,方父赶着车,顺着城口斜出去的道而行,刘家一行则进了城。
还没到家呢,远远的就在巷子口瞧见了蒋氏,刘青和刘延宁陆续从板车上跳下来,朝着激动的蒋氏走过去。
“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蒋氏拉着刘延宁的手,激动的都有些颤抖,她孙子院试都是头一名,府试想必更没问题,要是过了府试,那可就是秀才了啊,他们省吃俭用,供他读这么多年的书,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蒋氏激动的就会翻来覆去说这一句话了。
刘延宁反握住蒋氏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温声笑道:“奶怎么过来了?”
他们出发的时候,蒋氏并没有来城里的。
刘延宁的问题分散了些蒋氏的注意力,她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激动,定了定神便回道:“你娘一个人在城里,我也不放心,上个月家里的活忙得差不多,我索性也进城里来了。”
李氏来城里也有大半年了,现在进了城不像在乡下,不用干活,吃的也好,李氏几乎闭门不出,肤色一下子就捂百回来了。她年轻的时候就长得秀气,现在身段依然苗条,皮肤一百,自然就显得年轻漂亮了。
这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李氏不招惹别人,也难保没有那色胆包天的,真要是闹出点什么来,让别人怎么瞧他们家延宁?
蒋氏心里头可不放心,要是因为她的疏忽,让自家引以为傲的大孙子日后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她得要后悔死了。因此忙完地里的庄稼,她都顾不上卖茶叶蛋的事了,匆匆忙忙进了城来,有她守着,断没人见着家里没有男人在,就敢见色起意。
其实蒋氏也是可以让李氏关上门回老家的,但是头两个月她怕城里没人,错过了打听消息,这一个月又担心刘延宁他们回城里没地儿住,所以只能在城里守着了。
刘延宁转念一想,大约也明白了蒋氏的心思,只是没有说出口,反而笑问道:“现在奶和爷都不在家了,茶叶蛋谁去卖?”
“有你四叔四婶两口子去,倒也放心。”
刘青也凑到旁边来,笑问道:“奶怎么知道我们今儿回来,刚好就在外边候着呢?”
“我又不会掐指一算,哪里知道你们几时回来?”蒋氏笑道,“不过是每日都这个时候在外边,可算被我等着了。”
说罢,蒋氏又道,“行了,赶了几日路,想必也累了,快回去吃些东西,早点休息罢。”
一行人又热热闹闹的回了院子。
其实这儿的房子又没什么隔音效果,外边稍有风吹草动,里头就能听得见,先前他们在巷子里的动静,李氏自然也听见了,她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迎接,而是忍着激动,赶紧回灶房多炒两个菜。
李氏同蒋氏是一样的心情,他们好不容易赶了两天的路才到家,得赶紧吃点好的,再回屋去休息休息。
因为天气热了,又不知道刘青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李氏便只是准备好了吃食,并没有炒熟,怕他们回来东西要坏了,浪费粮食。
现在匆匆忙忙开始准备这么多人的饭菜,自然一下子准备不上来,蒋氏赶紧端了她们中午没吃完,本来留着晚上对付对付的剩饭过来,给刘青他们先垫垫肚子,自己也钻进了灶房,婆媳俩合力准备晚饭。
刘青他们也确实累着了,这会儿也没客气,一边分着些剩饭,就着剩菜垫些肚子,一边等上菜。
蒋氏和李氏手脚都麻利,两刻钟后,便全部弄好了,这么晚了煮米饭确实太耽误事,她们便只蒸了几个红薯和土豆端过来,就算是主食了。
不过这头蒋氏和李氏刚忙完准备上桌,院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蒋氏反应最快,在围兜上擦了擦手,就往门口走去:“我去瞧瞧,也不知这天黑了,是谁来咱们家。”
开了门,瞧见站在门口的是江景行旁边的江川,蒋氏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惊喜,打了招呼后,连忙回头喊刘延宁:“延宁,江公子家的人来了,恐怕是知道你们回来了,过来看你呢。”
刘青有些奇怪:“咱们才回来多久,江大哥就知道了?”
刘延宁拍了拍刘青的头,笑着没说话,起身迎出去了。
刘青心里好奇,也跟在他身后出去。
刘大爷和刘二叔也不由放了筷子,站起身瞧着外边。
院门口,蒋氏和江川正僵持着,江川手上托着好些东西,蒋氏却不敢贸然收下,一个要送,一个客气的拒绝,自是僵持不下。
见刘延宁过来,蒋氏和江川皆是松了口气,蒋氏先开口道:“延宁,你看看这江公子也太客气了,咱们无缘无故的,哪能收这么多东西?”
江川也忙道:“刘公子,我们家少爷说了,这是庆祝您夺得院试案首的贺礼,希望您不要嫌弃。”
别人不知道,江川却记着三爷同自家公子说的话,这刘公子连考两试都是案首,已经让三爷十分欣赏了,要是府试也考得好,想必三爷二话不说,就要收下这个弟子了。
他们三爷才情出众,在京城那么多人想请他收徒,三爷都不为所动,这刘公子要是成了三爷的弟子,那就是头一位了。以他们三爷这么高的眼光,说不定也是惟一一位呢。
再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反过来,师傅对弟子也是如子如侄,他们三爷同故去的三夫人鹣鲽情深,三夫人故去前只给三爷留一个嫡女,三爷这么多年了也不肯再续弦,膝下没有嫡子,虽有两个庶子,可他们侯府嫡庶分明,老夫人这么疼三爷,对两位庶少爷却也不太上心,就瞧得出端倪了。
三爷就更不上心了,对庶少爷还不如对他们家少爷好呢。
这刘公子要是成了三爷的弟子,再受三爷重视的话,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少不得也要把刘公子当半个主子敬着。
现在虽然事情还没有定论,但是能同刘公子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江川的心理,刘延宁他们也摸不透,倒是察觉到他态度似乎比以往还热络些。
刘延宁抿了抿唇,已经知道江景行的性格,既然叫人把东西送过来了,便不会想要他退回去,客气了几声便把东西收下了。
江川又笑道:“刘公子,我家少爷让我问您,这几日可有空?几个月不见,少爷和曹少爷也想与刘公子一聚。”
刘延宁眼底多了些笑意,却摇头道:“恐怕这几日不行,已经同家人商量了明日一早回老家,家中为了送我去考试,已经耽误了许多农活,委实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我们家少爷说了,刘公子要是急着回老家的话,就先预订下您回来的日子再聚了。”
刘延宁便拱手道:“行,等一回江州,定当过去登门拜谢。”
如此客气一番,才送走了江川,关上门,蒋氏还在感叹:“江公子真真是善解人意啊。”
刘青在旁边点头,心说人家何止是善解人意,还能掐指一算呢,他们刚回来,那儿就得到消息了,派人过来道喜了,也不知道是太过关注,还是同她哥心有灵犀。
想到这里,刘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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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一家人又是大包小包的上路了,蒋氏和李氏坐在板车上,摸着刘青从省府买回来的料子,翻来覆去的看,又拿到刘青身前比划了一下,才笑眯眯的道:“这料子买得好,颜色也漂亮,正适合你穿,叫你娘这几日手脚快些,先缝一身衣裳出来,到时候你就可以穿新衣裳了。”
蒋氏最后一句话倒不是病句,她的原话应该是“到你哥办酒席的时候”,刘延宁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办酒席自然不可能是成亲,剩下值得办酒席的喜事,就只有考中功名了。
不过虽然她心里觉得孙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秀才了,可到底还没有放榜,蒋氏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满,才有意把几个字隐了去。
不过车上的几人,对蒋氏话中的意思,都是心知肚明的。
刘大爷便也笑道:“可不是吗,到时候青青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像你哥一样,给咱们家长脸!”
刘青闻言便揽了她娘的手,笑眯眯的道:“娘,听见爷奶说的吗?你可要努力哟。”
“小丫头,还使唤起你娘来了。”李氏戳了戳刘青的额头,脸上的笑容也是藏不住,“这是你爷奶疼你,换了别家,想穿新衣裳,至少得自个儿去做。”
一家人都心情轻松,就这么一路有说有笑的回了落水村。
今儿正好是松林镇赶集的日子,村里也很多人去镇上赶集了,有些去的晚的,回家也晚,因此一过了松林镇,刘青他们还碰到了好几个往落水村方向赶的村民。
村民们都很热情,知道刘家东西多,板车上都堆满了,再带不了他们,还是叫住了刘青他们,乐呵呵的问着刘延宁是不是考完了,考上了秀才没。
蒋氏都统一回复:“还没放榜了,听说至少要到下个月罢。”
村民们便乐呵呵的道:“不怕,咱们延宁学问好,这回肯定也能考个头一名,叫那啥……案首,对,咱们延宁这回也得是案首!”
蒋氏便唾了对方一口:“你当科举是你家开的呢,说案首就案首?那么多读书人,年纪比我们家延宁都大呢,书读得也多,我们家延宁可不敢说这大话!”
虽是这么说,蒋氏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
村民们也不介意,乐呵呵的摆着手,跟在他们的板车后边,一边说话一边走路。
刘青看他们气不喘的跟在后边,还能同刘大爷和蒋氏聊得火热,其实是目瞪口呆的,果然是天天干活的人,身体真好啊,走这么长的路,还走这么快,也不觉得累么?
陆陆续续又遇到好些村民,于是他们等他们回到村里的时候,几乎是被后边一群人拥簇着的。
这还不算完,落水村这么大,上百户人家,又一个瞧见刘青他们回来来,在村口吼一嗓子,等刘青他们走近了的时候,便好多村民给涌了进出来。
简直是夹道欢迎的节奏。
一向不爱凑热闹的村长媳妇都来了,自从刘家带着整个村一起卖茶叶蛋,刘家和村长家在村里的威望也更甚了,村长媳妇一来,好些妇人也自动让了位,村长媳妇顺利挤到最前面,笑眯眯的道:“延宁啊,可算是回来了,你叔可是日夜念叨着呢,说等你回来,一定要放个大鞭炮迎接,这不刚听到消息,就跑回家抱鞭炮去了吗。”
刘青更加目瞪口呆了,她知道这儿有好事就要放鞭炮的习俗,可也是他们刘家的事罢,怎么村长迫不及待把事揽了去?要知道这儿买鞭炮可不便宜,而且村长媳妇说的是大鞭炮,价格比一般的鞭炮还贵些呢!
有村人听到村长媳妇的话,便七嘴八舌的附和着,说他们见了村长上次赶集抱回来的鞭炮,可大了,村长这回真真是大出血了。
蒋氏便摆手道:“使不得,我们家也买了鞭炮,哪能让村长这么颇费。”
村长媳妇笑眯眯的道:“不破费不破费,我们家男人说了,延宁这回要是考中了,那就是咱们村第一位秀才,是整个村子的喜事啊!这鞭炮合该他来放!”
其他村民们又是热闹的符合,还有人笑道:“延宁啊,这回要是考中了,叔伯们给你凑钱摆流水宴,托你们家的福,咱们村现在的日子,过得可比周围的村子都好,不差这几个钱!”
众人正热切的讨论着,村长搬了鞭炮过来,把众人往里头赶了赶,村长把鞭炮围着村口摆了一圈,村长媳妇立刻递上火折子,没一会儿,热闹的鞭炮声伴随着浓烟响起,刘二叔也重新赶起了牛车,在上百个村民的拥簇下回了自家院子。
下了车,刘延宁他们还要帮着卸东西,又要招呼村民,忙得不亦乐乎,刘青抱着行李跟她娘先回了屋,关了门便笑道:“娘,哥哥现在这样子,大家伙都把他当功臣了啊。”
“可不是功臣吗?咱们整个松林镇,都多少年没出过秀才了,何况你哥哥还是县试和院试的案首,这要是成了秀才,里正他们在县老爷跟前也得脸,你村长叔跟着受褒奖。”好几个月没回来,屋子都落灰了,李氏一边擦东西,一边解释道,“你村长叔那个人,纵然有些个小毛病,可也是真心实意为咱们村好的,比隔壁村子的村长好太多了,他要是能受到上头的重视,也能为咱们村多做点事,所以你婶子才说,你哥哥要是中了秀才,就是咱们整个村的喜事。”
刘青听得一半清楚一半糊涂,便忍不住追问:“娘,村长叔可就是个村长,是咱们村自个儿选出来的,不像里正他们一样能在县老爷跟前露脸,村长叔能给咱们村谋些什么好处?”
“傻丫头。”李氏回身瞥了刘青一眼,笑道,“你村长叔不用在县老爷跟前露脸,只要得了里正的重视,往后有徭役什么的,能给咱们村少安排些人,或是找些轻便的活,那就是好事了。”
“噢。”刘青点头,一脸的原来如此,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娘,上回四婶的爹去咱们家,我好像听他说咱们镇的里正,明年就要退下来了,村长叔是不是想……”
话还没说完,李氏已经拍了拍她的头,无奈的道:“你个小姑娘家,脑袋瓜子这么灵做啥?这是你自个儿知道就好,可别往外说。”
“我知道。”刘青笑眯眯的点头,心里想她一直以为这儿的人很淳朴,除了关起门来干自己的活,都不会想别的呢,看来还是有潜规则的嘛。
村长也是活泛的人。
刘青不由想到她的手工皂,现在她哥考完了,甭管中不中,总算是告一段落,家里势必要考虑起手工皂的问题了。刘青觉得他们家不能开铺子,这事最好就找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对方出面负责销售和经营门面,他们家负责生产,若能成立个工厂,那就再好不过了。
倘若专业做这个,后山那些野山茶树就不够用了,势必要扩大茶油产量,最好的就是包山种树,整个落水村的村民都是劳动力,还不用去外边招工。一个村子里的人,大家知根知底,村民也大多淳朴,雇他们帮忙,至少比去外边招人安全得多。
现在瞧着村长也是个能干事的,到时候真要走这一步,想必他也会大力配合他们家,又何能省好多事。
想到这里,刘青心情越发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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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省里放榜的日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刘家众人都等过,本来是有经验,但架不住村民们的关心,几乎每天都有一波人来问候,大家紧张的氛围,也渐渐传染到了刘家。
连本来对她孙子信心满满的蒋氏,也在日复一日的没有动静中,渐渐变得忐忑和紧张起来。
刘青见自家的人也躁动起来,便掰着手指给他们算,“先前的县试和院试,都是第二个月的上旬放榜的,听省府的人说,那是因为后边还要考试,所以县试和院试都会加急阅卷,早早的放榜。府试就不一样了,府试阅卷后,还要学政大人亲自检查过,才能放榜呢。”
“这放榜了,送信也要好长功夫啊,先安排人送要些时日罢?省府到咱们江州就要两日,县老爷得了消息,再得安排人来咱们家报信,也要一两日,要我说,不到月底至少也要到中旬才有信来,这才初几啊,还没这么快呢!”
刘青说得信誓旦旦,刘延宁也表示了赞同,刘家人众人被安抚了下来,勉强安心了几日,过了初十,又开始躁动起来了。
这回刘青没劝住他们,是江景行一行人的到来,转移了刘家人乃至整个村的注意力,大家都忙着瞧稀罕人物,一时间没功夫瞎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