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子越?”
在沈遥惊怔的瞬间,洛婵敏锐的反应过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当她的手触到面具快要脱落的边缘时,她惊惧的往后一退,痛苦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子越,你走……吧……你走吧……我……我不能……不能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眼睛里盛满了惶恐和羞愧。
她无颜以对,她绝不想让子越看到她面具之下的脸,可是她内心又充满了矛盾,她既不想让他看到,也不想真的让他离开。
“婵儿,你别害怕……”
来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他当然不能离开,他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她吓得直往后退。
“子越,求求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婵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初的婵儿。”他大步走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她,“难道在你心里,我沈遥就是那等好色之徒?”
“不……子越……”她还是不敢松开手,只敢睁着眼睛透过手指缝隙看着他,“我不是这样的的意思,我只是害怕……”
“好了,婵儿。”他轻声打断,“如果你还把我当作你的子越,就请你不要再退缩,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蓦地一惊,松开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依旧死死的按在鬓角,以防人皮面具真的脱落下来,她睁大了眼睛问她,“子越,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没有时间了,你怎么会没有时间?”
沈遥眼睛里涌出无限的悲凉:“或许,很快,我就要和你一样成为阶下囚了。”
“……”
“也好,我们总算可以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不,子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呀!”
“有人密报皇帝,说我是赢国人,再加上如今弹骇我的奏折已堆成了山,我怕……”他停顿下来,俯身在她耳朵边,冰冷的唇擦过她的惶然颤动的发丝,低低说道,“不管怎样,婵儿,你放心,就算我死,也要先救你出去。”
“不……不……”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了一下,痛的一抽,她无法相信的摇头。
怎么会这样,如果子越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管她曾经不择手段的对他做过什么,她是真的爱他的呀,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为了得到他,为了能和他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子越,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婵儿,你都能知道的事,别人未必不能知道,更何况,你也不能保证你所信任的人不会说出来!”他继续哄骗。
“我哪里有什么信任的人,我信任的人只有你啊,子越,我信任你的人只有你啊!”她抓住他的肩膀,
“除了我,除了洛庭轩,除了那个住持,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根本没有人……”
“……”
沈遥一惊,洛庭轩,他还没来得及灭了他的口,他会不会已经招供了?
他一边抱着洛婵,一边默然回头看了一直静立于门外的赵燕京,将手横于颈前,朝他做了一个杀鸡抹脖子姿势,赵燕京会意,立刻急匆匆的离开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又问道:“那会不会是洛庭轩招供了,婵儿,你告诉我,他究竟知道多少?”
洛婵复又抬起头:“他只知道你是赢国人,其余的他都没有来得及查清就回来了。”
“……”
这一刻,沈遥的心陡然松了下来,就像搁浅在沙滩的鱼又重新游回了水里,呼吸瞬间变得通畅起来。
原来他们也只是知其大略,根本未曾深入了解过,仅凭他们空口无凭指认他赢国人的身份,没有实证,还不能将他怎么样。
他缓缓的放开了拂住她后背的手,只瞬间,就换了一副脸色,忽然冷冷的将她一把推开。
她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哪里还有半点温柔,有的只是深深的厌恶,还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只是瞬间,他好像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子越,你……你怎么了?”
“……”
他一脸的冷漠,连装都懒的再装一点。
“子越,你到底怎么了?”
她害怕的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惶惶的想要扯一扯他的衣袖。
他猛然往后一退,冷声道:“不要碰我,我嫌脏!”
“什么,子越,你说什么,你竟然嫌我脏?”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心里却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他刚刚的温柔只是用来套她实话的伎俩,心肝儿一阵疼痛,她失望的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你竟然嫌我脏?!”
沈遥的脸上还是一样的冷酷,唇角勾出一丝轻蔑之极的冷笑:“你本来就是这个世上最丑陋最肮脏的女人!”
“……哈哈……”她疼的大笑起来,伸手指着他,一字一句道,“可是你却睡了这个女人呀!在你睡这个女人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是丑陋肮脏的?”
沈遥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眼中的冷酷化作落寞,兀自叹息一声:“是呀,所以我也是肮脏而丑陋的。”
“……”
洛婵突然僵住了,她想起姬长清被腰斩的那一天,他对她说的话:“她比你干净!”
她像是被触怒的母老虎,忽然变得狂躁而愤怒,嘶哑着嗓子大声质问:“难道这个世上只有她姬长清是最干净的?”
“不准你再提她,你不配提起她的名字!”
“我偏要提,姬长清,姬长清……”她几乎要将喉咙叫破,“贱人,她就是个贱……”
“啪——”
猛烈的一掌扇在她的脸上,她被扇的一个踉跄,重重的跌倒在粗粝而冰冷的地面。
他愤怒的沉声一喝:“不许你再提她的名字!”
“哧——”
脸上传来人皮面具撕裂的声音,她的脸从中间撕开,迅速的向两边卷曲,露出她血肉模糊,溃烂不堪的脸。
其实若她不是太过在乎自己的容貌,一直戴着不透气的人皮面具,她额上的伤痕并不会腐烂浸蚀成这样,只要不继续使用白獭遂,也顶多,只会在额头留下一块伤疤。
看到她面目狰狞的脸,沈遥不由的倒吸了一凉气。
洛婵看到他眼睛里的震惊,吓得立刻抬手用袖子遮挡住了脸,忽一想,他早已厌恶了自己,她在他面前还如此在乎容颜又有什么意义。
哪怕她还是从前那个美丽的洛婵,他一样会对她绝情绝义。
慢慢的,她放下了自己的手,呵呵冷笑道:“怎么,我的脸吓着你了?”
“比起你的脸,你的心更加的丑陋。”
洛婵冷哼一声:“难道你不就怕我说出你的身份。”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说?”沈遥阴森一笑。
洛婵目光一凛:“你……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她就不信,他敢在天牢里杀了她,这样无疑于是向旁人宣告,他要杀人灭口。
“杀你,还怕脏了我的手。”他眼底溢起一丝无情而诡异的冷笑,“你的罪孽,连凌迟尚且不够,我怎么会让你死的这样轻松。”
原来他也无意真的要致她于死地,可是她却偏偏在洛府宴会的那晚设下那样的局,害得他当众出丑,身败名裂,她竟然还痴心枉想的逼着他娶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一定要杀了她。
想让她说不了话,写不了字,他有的是法子,根本不可能愚蠢的现在就杀了她。
“你……你就这样的恨我?”
这样的冷笑仿佛寒针一样刺在洛婵的心底,几乎让她跌入万劫不复的冰冷地狱。
“恨你?哼哼……”他从鼻子里轻嗤一声,“洛婵,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既无爱,哪来的恨。”
她浑身抽搐了一下,不甘心的问他:“难道你真的对我连一点点,一点点的爱都没有过?”
至少,他曾经应该对她动过心啊!难道当初所有的温柔缠绵全都是假的么?可是明明那些温柔缠绵都是真的呀!
她还记得当初他对她说过的那些情话,他说:“婵儿,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美丽的女子,唯有你,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
他说:“婵儿,我要守护你一生。”
他还说:“婵儿,待她死后,我必娶你为妻。”
假的,难道全是假的?
不,她不相信,她乞求的看着他。
“没有,半点也没有。”
“……”
洛婵眉心骤然一跳,只感觉这一句话像五雷灌顶,击碎了她的灵魂。
这么多年,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全都成了最愚蠢的笑话。
从头到尾,她只是他手中的棋子,不带任何感情的棋子。
不,她连棋子都不如,至少棋子不会让他如此厌恶嫌弃。
机关算尽,不过就是落得一场空而已。
她木然的瘫软在地,心在这一刻如死灰一般绝望。
他无视于她的绝情,迈着冰冷的脚步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一把捏开了她的嘴巴,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一颗药丸塞到了她的嘴里,她发出呜呜的呻吟,挣扎着想要吐出来,他猛地一托她的下巴,药丸从咽喉滚到了肚子里。
“你……”
她扯着嗓子想要说话,却发现一声之后,她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只能用一双睁大的血色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几乎要沁出了血。
他厌恶的将她一推,拍拍手起了身:“洛婵,留着性命,好好享受你的凌迟之刑吧!”
一拂袖,转身冷绝而去。
她左手捂住喉咙,一双眼睛盯着他的后背瞪的更大,好像马上眼球就要掉了下来,右手用力抓着地面,直到把指尖摩擦出了血。
子越,我洛婵就算对不起这世上所有的人,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的狠,到最后,连一丝尊严,一丝希望都不给我留,哪怕你能给我个痛快的死法,我也不会这样恨你!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要先爱上一个人!
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沈子越,我诅咒你,诅咒你和我一样的死去。
哈哈哈……
……
这一天,天晴朗,梅花儿翘首绽放在枝头,就连天空飞的鸟儿也应景的栖息在树枝上欢唱。
看上去,是多么美好吉祥的一天。
这一天,却是洛婵被凌迟的日子。
本来,她还不用死的这么快,可是盼着她死的人太多,有心想救她的人几乎没有。
除了毒杀祖母这一项不可饶恕的重大罪名,还查出来当年她为了让自己美貌更甚,竟然听信妖道所说,以无辜孩童的血为药引,制作美颜丸,还指使洛庭轩杀害其丫头燕语。
其他还有大大小小的几项罪名,都不及前两项重,而洛庭轩早在牢里畏罪自尽。
就像姬长清被腰斩的那一天,长陵城的大街小巷,就连边边角角巷子里的人都走空了。
城内出奇的安静。
若论现在长陵城谁最出名,那就是洛婵和沈遥,他二人已经成了风月话本里的主角,因为沾染了风月的色彩,自然更加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其出名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卫元极,甚至于超越了近日在长陵城名声雀起的莲月教。
如今,她被判凌迟,立刻就轰动了整个长陵城。
人们怀着无比激动和愤慨的心情迎着冬日暖阳,踏着冬日难得的清风,纷纷奔赴西市口菜场刑台,是当初腰斩姬长清的地方。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当初姬长清死的时候。
有人说:腰斩姬长清的时候,大雪纷飞,那是老天爷在给她喊冤。
有人附合:凌迟洛婵的时候,暖阳高照,那是老天爷开了眼,让罪有应得的洛婵自食恶果。
有人说:是姬长清的冤魂在报仇,洛婵被叛凌迟之刑,沈遥的死期也不远了。
又有立刻警告:小声些,不要命了。
……
种种议论声起。
人们纷纷想拍手欢呼,就在押解洛婵的囚车缓缓而来的时候,所有的欢呼声都禁了口,一个个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不管是见过洛婵的,还是没有见过洛婵的,又或者曾听闻过洛婵被毁容的,都没有亲眼见到她的模样来得震憾。
整个就像一块早已腐烂的肉,被架在囚车上,稀稀拉拉的落下来的散发,遮挡不住她可怕的脸,有那胆小的甚至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沈遥走后不久,宋懿如又跑了过去,她素来喜欢落井下石头,嘲笑别人的失败,和洛婵争夺了这么多年,眼见洛婵惨败,岂能不去看望看望她,这一看望,让洛婵本就满面伤疤的脸上,又添了无数道伤疤。
爱惜容貌如命的洛婵,此刻已无法再顾及自己的容貌。
她双眼绝望而空洞的呆呆望着远方,她不能说话,也动不了,整个人像一只安安静静待宰的家禽,可是她的心里却害怕的颤抖,若不是身体被架在刑架上,她早已经瘫软下来。
哪怕是被叛斩刑,又哪怕和姬长清一样,被叛腰斩,她也不会如此的害怕。
前面等待她将是万劫不复的恐惧和疼痛。
她无法想像,那种万劫不复的疼痛到底会有多痛。
忽然,人群中有人愤怒的叫喊了一声:“打她,毒妇!”
一颗臭鸡蛋朝着她的脸砸来,啪的一声,正中她的脑袋,蛋壳碎裂,黄黄的蛋液沿着额头缓缓的流了下来,一阵难闻的味道冲入鼻间。
“打她,打死这个臭毒妇,丑八怪!”
“毒妇,婊子,丑八怪……”
“淫妇,毒妇,荡妇,下流卑鄙无耻的臭婊子,去死吧,去死吧……”
接着,就引起群情激愤,各种难听的咒骂声此伏彼起,不断有臭鸡蛋,烂菜叶,烂果子什么的一起往洛婵的身上砸。
原来她以为自己被关在牢里已经够狼狈了,原来狼狈也是没有底限的。
当初美丽温柔的洛婵。
变在了今日的毒妇丑八怪。
走向死亡的路很短,却又很长,在众人的打砸欢呼声中,洛婵终于被带到了刑台。
那一刻,她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