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黄,云卷风狂,寒鸦成群袭来,遮天蔽日,几乎要将整座行宫掩在黑暗的浓墨中。
古语云,“六月飞雪,必有冤情”,而今日,春光明媚忽然一改,成了狂风大作,寒鸦袭尽。
众人都不由猜测起来,是否是因太子妃寝宫后山那具尸体蒙受了不白之冤,死不瞑目,才会天色大变。
“尔等不许离位,自乱方寸!”景仁帝喝道,“修莫,占卜!”
很快,修莫便呈上了签文。
“‘东边月上正婵娟,顷刻云遮亦暗存;或有圆时还有缺,更言非者亦闲言’。”
修莫解释道:“此签为中签,是‘李后寻包公’,将狸猫换太子一事,大白天下,沉冤昭雪之意。
欲破此灾,需去遮月之浮云,云出月明,方能免灾。”
“任尔东!”景仁帝道:“给朕审!到底是太子妃宫里何人所为!”
余若水手心儿捏了一把汗,暗道事情怎会如此巧合,她才让人将尸体埋了,行宫便有大片的乌鸦袭来。
乌鸦喜食腐肉不假,可一具尸体又怎会招来这么多乌鸦?
一定是有人盯上她了,到底是谁呢?余若水左思右想的猜测着,半天没有答案。
善调各种各样的香料吸引各色动物的顾眠笙已经死了,她实在想不出,南齐谁还有这门绝技。
既找不到陷害她的人,为今之计,她自然要想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可不等她细想谁来顶罪,薛慕棠一身红色劲道装便跟着任尔东回来了。
“陛下,”薛慕棠跪下道:“臣女不才,方才已经协助任大人,找出了宫女致死原因和凶手!”
景仁帝有些不悦,萧德妃今日才跟他提过让薛慕棠做秦池侧妃的事情,可是这个丫头似乎有些太野了。
在他根本没有察觉,更没有允许的情况下,竟跑去验尸。
但景仁帝也不能斥责她,因为任尔东解释道:“臣此行并未带仵作来,怕验尸一事出了差池,微臣斗胆请了善验尸的薛姑娘协助。
事出有因,也紧急,请陛下莫要怪罪薛姑娘!”
大理寺少卿专司刑案,但验尸这样低贱的事情一般都是交给仵作来的,南齐也就是薛御史宠女如珠如宝,纵着她胡来。
想到此,景仁帝看薛慕棠的眼神便不太友善起来。
仵作在南齐地位卑贱至极,他可不想皇家有个干仵作活儿的媳妇。
于是,景仁帝“嗯”了一声,彻底打消了让秦池纳薛慕棠的心思。
直接以帝王之态,厉声问薛慕棠,“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你从实说来!”
“是,陛下。”
*
等薛慕棠说完,景仁帝半晌才道:“你是说,这个宫女带了宝笙去依云馆?”
依云馆是祖制留下来,专给西戎来宴会的大王、皇子或公主准备的歇息之处。
可是作为行宫接待贵女的宫女,竟在贵女衣裳有茶渍时,将她带去了依云馆换衣服。
若说没有人授意她这样做是不可能的。
一个从宫里挑选出来,经过严苛训练,专门熟悉过行宫的宫女,绝不会犯这样的低等错误。
于是景仁帝一针见血的问:“查清楚了是谁授意的么?”
余若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但她一直安慰自己,她不是亲自动手的。
薛慕棠的证据,根本微不足道。
薛慕棠像是看清了她的心思,登时冷声打破她的幻想:“凶手是太子妃娘娘授意杀人的!”
“薛姑娘,不能单凭尸体从本宫寝宫后山找出来,便是本宫授意杀人的吧?”余若水强自镇定道:“没有直接证据,强告皇家人的罪责,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薛慕棠拍拍手,一个怯生生的丫头便被领了上来。
余若水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心里再三确定,她没有见过这个宫女,只是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
“薛姑娘这是何意?”
“娘娘或许不认得,她就是今日被娘娘处死的丫头露儿,唯一的亲妹妹。”
“亲妹妹?”余若水有了辩论的底气,“薛姑娘,亲生姊妹或是亲生兄弟,是不能一同进宫做奴才的。
这一点,你作为熟读南齐律法的顺天府捕快,应该比本宫更清楚。
何必为了要断案,胡诌一个因由来陷害本宫?”
楚洵害她这件事,都还没有算清楚,如今薛慕棠又来搅乱,岂不是让她雪上加霜?
薛慕棠和任尔东却像是有备而来,直接让拿了张户籍文书出来。
“露儿和珠儿都是通州汝阳县人,十多年前,通州大水,姐妹俩被迫流离失所。
辗转来到京城后,见京城下作的体力活计太多,针黹也不够饱肚子,便想进宫做宫女。
恰好,她们的邻居,寡妇郭氏和她的两个女儿死了,几人年纪相仿,容貌略似。
两人便埋了郭氏,露儿顶替了郭氏大女儿的身份,跟珠儿一同到了宫中做宫女。
可是呢,天有不测风云,郭氏的哥哥郭栋梁知道了他妹妹还留了个女儿,便想拿露儿去嫁人换聘礼。
露儿和珠儿怕她们换郭家女身份的事情曝光,所以,就在宫里四处找能拿重钱的活儿来做。
而太子妃娘娘你,恰好就看中了她来行宫接待贵女,又十分贪慕钱财的性子。
于昨日夜间三更召见了她,并答应给她一大笔银子,让她赎身,再远走高飞,离开京城。
我说得对吗?太子妃娘娘?”
薛慕棠拿出个翠绿色的荷包,朝余若水晃了一晃。
“这个宫制的荷包,是你之前给露儿的定钱,她拿给珠儿保管的。
宫里内务府,应该会把这一针一线是谁绣的,又给了哪个宫里,记得很清楚的吧?”
余若水瞳孔猛然一缩如针,她原以为那个荷包跟露儿一同埋在地下,怎么会?
薛慕棠收起荷包道:“露儿虽然平日总是斥责珠儿,但爱妹之心,从来都有。
其实露儿拿的所有银子,都是交给珠儿保管的,只是娘娘不知罢了。”
“就算昨日三更她来了东宫,此物也出自宫中,”余若水咽了咽唾沫,深吸一口气道:“本宫无缘无故,为何要害她?”
薛慕棠朝秦沐之望了一眼。
淡淡道:“因为娘娘你善妒啊。
我和任大人打听过了,宝笙第一次进宫时,就险些被娘娘的护甲划伤面颊。
还是后来您差点儿被虫子咬了,太子殿下也来了,您才住手的,这一点,珠儿当时也是在场看到的。
宝笙生得花容月貌,又是顾丞相的嫡女,您怕太子殿下看上了宝笙,您的太子妃位子有动摇。
所以干脆就让露儿把宝笙送到醉酒的九皇子处,这样么,宝笙成了九皇子的人,就再也不能许给太子殿下了。”
“而且,”薛慕棠话锋一转道:“今日高姑娘的结局,也是证明啊。
高姑娘的衣服虽是由宝笙让出来的,但送去高姑娘院子时,因为顾老太太不放心。
便亲自派了贴身嬷嬷和贴身丫头两双眼睛盯着宝笙丫头送过来的。其中根本没有人做手脚。
而今日高姑娘衣裳是怎么回事,大家也都看到了。”
众人不禁啧啧叹道,果然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
顾宝笙今日若是有幸上场,那衣不蔽体也是丑事一桩,若是不能上场,去了依云馆,又是苦事一桩。
左右不能逢源,前后都是虎狼。
便有人问道:“那顾三姑娘现在岂不是……岂不是贞洁不保?”
“哦,她啊。”
余若水紧盯着薛慕棠,巴不得薛慕棠说顾宝笙被玷污的事情。
可薛慕棠十分平静的答了句,“我怕行宫太大,宝笙走丢了,打听到她去依云馆路上,半路就把她带到我厢房里了。”
说着,她招了招手,“宝笙,快上来跟陛下问安。”
云烟紫凉棚下的一个纤细女子缓缓行了礼。
上首的萧德妃努力睁大了眼,可明明白白的,那的确是顾宝笙,完好无损的顾宝笙。
看到此处,萧德妃十分失望,心突突的跳得极为不宁静,总像是风雨欲来似的。
她点了点椅子的扶手,黛眉悄悄退了下去。
此时天空中,仍是乌鸦群飞,乱成一团。
人证物证都在,余若水不敢不认,可是,她有自己的免死金牌啊。
“儿臣现在虽不知是哪个宫女陷害了儿臣,造成这样的误会,但此时,平天怒要紧。儿臣愿意再做一曲百蝶舞,为南齐祈福!”
去年的百蝶舞引来丰厚的雨水,今年已成为南齐太子妃的余若水再舞一曲,一则难得,二则,祈福要紧,并没有人反对。
楚洵点了下头,钦天监便出来又算了一卦,“陛下,太子妃今日不宜作舞!”
“为何呀?”
“此卦为‘浣溪纱女美无双,媚至吴王国破亡。最恼东施效颦笑,山鸡岂可胜鸾凰。’
太子妃娘娘今日时运不济,且卦象显示,有更合适的人来作舞平天怒!”
她是跳舞是东施效颦?她是山鸡?还有另一个真正的西施比她合适,是鸾凰?
余若水彻底忍不住了,“敢问修大人,何人更合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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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有三更,等不及可以第二天看,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