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怀疑。”凌菡语气黯然,人也跟着一软,跌坐在地。
楚瀛飞也不怪罪,站着等了她一会,见她仍没有起来的意思,方将她拽了起来:“我费了这么大功夫将人从前殷带来,你怎样也得看一眼吧,否则以后可别后悔。”
“三皇子说的是,不论如何,都要谢谢你。”凌菡平定了心绪,向楚瀛飞道谢,楚瀛飞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门推开。
房内光线幽暗,遂燃了几架烛台,昏黄的光亮,似日色西沉的傍晚,让凌菡想起分别时那漫天的黄沙。
宫女看到凌菡时下意识地叫了声皇后,又连忙住了口,低头下跪,不敢再言语。
凌菡当初派了两个心腹宫女随行照料,但那两人的尸体已在两年前找到,眼前这个女子她却不认识,也许是侍从们安排的,又或许、只是骗局中的一枚棋子。
“先起来吧,辛苦你了。”凌菡朝小榻走去,榻上坐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胆怯地抱着自己瘦弱的身躯,往墙角缩。
想是楚瀛飞让她们进宫前特意打扮了一下,女孩穿着湖蓝小袄,粉色绸裤,头发有些黄,但整齐地梳了双环平髻,发髻上的粉色缎带垂着小小的银铃铛,随着女孩的轻颤发出细碎的声响。
“别害怕,可以抬起头让我看看吗?”凌菡坐在榻边,温柔轻和的声音好似荷叶上缓缓滑落的露珠。
“别怕,没事的,你平安了,以后再没人会欺负你。”
小女孩依然将头埋在膝盖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怯怯地望着凌菡。
这张小脸蛋于凌菡来说当然是陌生的,她记忆的画面还是出生时粉皱皱的婴孩,又走得那样匆忙,她根本不及细看,只听宫女说婴孩身上并无胎记,连颗痣也没有,日后倘若被冒认怎么办,要不要做个印记?
“有这么多人照料着,还会出错吗,快抱出来吧,啰嗦什么!”伊雪魅尖细的声音比荒郊的冷风还要刺骨。
“当时的信物只剩下金如意了吗?”
“是的,其它在逃难时全都变卖了,那个金如意还是赵侍卫缝在布囊里,分散时嘱咐奴婢一定要藏好,说这是侍卫的佩件,凭此物可以进宫,其它珠宝不一定管用,甚至会泄露身份惹来杀身之祸。”
“你叫什么名字呀?”就算事情可疑,凌菡也不忍心伤害一个孩子,仍旧很温和地望着她,唇畔带着点倦怠的笑。
小女孩对凌菡很有好感,看了她许久后也不那么害怕了,但还是没有开口,只伸手指了指自己袖口的花边。
“娘娘,奴婢没念过几年书,小姐的乳名暂且叫‘蕊儿’。”
“嗯,很好的名字。”凌菡摸了摸女孩的头,倏然看见她右耳后边一个浅红的印记,惊愕得险些跳了起来。
螭龙……是殷国皇族的图腾,殷国帝王有一块代代相传的血玉螭龙佩,在嫡子,也就是将来的太子出生时由帝王在其身上按下印记,可得祖宗庇护,逢凶化吉。这秘密,只有殷国的帝王和皇后才知晓。
没想到穆皓轩当年竟会违背祖训,悄悄在女儿身上留下螭龙印记,因此才执意相信她能逢凶化吉,躲过劫难。这件事楚瀛飞和宫女断不知晓,否则早就让自己查看了。
“怎么了,没事吧?”楚瀛飞担忧地看着凌菡骤然凝滞的眸,摇了摇她的肩。
凌菡回过神后,连忙向楚瀛飞道谢,她一边将女儿拥进怀里,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什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简直语无伦次,听得楚瀛飞直摇头,而且心情也不好:“行了,我也不是为了听这些,你还是跟孩子好好说说吧,她好像很惧怕,一直不肯开口说话。”
此时,宫女见隐瞒不住,哀哀地哭了起来:“娘娘恕罪,小姐她、她小时候染病发热……嗓子烧坏了……哑了。”
“什么!”楚瀛飞比凌菡先喊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宫女还不知道当初报信的宫女已经据实禀告了。凌菡摆了摆手:“先前有个宫女回来报信,虽瞒着我,但我也多少知道一点。没有你的照料,蕊儿怕是早就活不成了,我很感激。”
凌菡说完,竟起身向那个宫女下跪道谢,吓得那宫女磕头不跌:“娘娘不可、”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监的通报声传来,别说是宫女和蕊儿,连楚瀛飞亦是一惊,自己保密功夫做的极严,怎会被父皇知晓?难不成出了内鬼!
蕊儿躲到凌菡身后,凌菡一边安抚畏怯的女儿,一边快速在心里思量着应对之策,抬头见楚瀛飞面色阴沉,不禁又是一阵担忧。
她都还未想通楚瀛飞为何会帮自己找女儿,更别说等会皇上进来时,楚瀛飞的反应了。不论怎样,他似乎没有最开始装得那么可怕吧?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楚瀛飞收起心绪,躬身行礼。
“这是……”皇后的目光在凌菡和蕊儿身上扫了一圈,向皇上笑道:“瀛儿行事真是雷厉风行又心思缜密,这样快就找到了前殷的亡国公主,给皇上省了许多事。”
“瀛儿,凌掌衣已经认了是吗?”皇上也赞许地点头,旋即又将神色一正:“来人,召落暮侯进宫,商量一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父皇,儿臣觉得、此事还是先别外传为好。”楚瀛飞拦住准备去传旨的侍从。
“怎么说?”皇上负手问道,目光却在凌菡身上逡巡。
“儿臣也是才知道,这女孩之前染病、哑了。若是穆皓轩自己派人找到的话还好说,却是我们召国找到的,此话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说我们连一个孩童都不放过,让她成了哑巴。”
“嗯、确有道理。依你看却该如何?”
“不如先监禁在儿臣这里,就说是我外出敬香时看到的孤女,把她带回来陪小郡君,也算是为小郡君结个善缘。”
皇上点点头,双眉却依旧皱着:“那就先如此吧,你也可派人放风给穆皓轩,让他知道我们手中又多了一个要挟。”
“父皇放心,儿臣明白。”
皇上一行走后,凌菡起身关上门:“三皇子,此事既不外传,想必您的妻妾也不会知晓吧。”
“难说,既已传到父皇和皇后的耳中,难保那些人没打探到风声。”楚瀛飞揉着眉心:“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不会让她们有机可乘。”
“你先带孩子下去吧。告诉阮公公,安排你们住宁萱馆。”楚瀛飞向宫女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告退。凌菡挤出笑容亲了亲蕊儿的小脸,又轻声嘱咐了宫女几句。
凌菡再次关上门,这次却不走近,而是倦怠地靠着门:“我如何放心呢,我们之间……是怎样的干系。”
“你害怕什么。”楚瀛飞走到凌菡面前,一手撑着门,一手抚着她脖颈上的淤青:“不论是敌是友、是情是仇,反正很牢靠,不是吗?”
“我那般感谢你,帮我找回女儿,可是……你让她呆在这个虎穴、”
“凌菡,我什么时候让你感谢我了?我早就说过,我只是一时好奇。”
“你说谎,才不止这个。”凌菡眸中泛起一丝倔强。
“呵,算你聪明。”楚瀛飞扬了扬唇角:“实话告诉你,我不想让穆皓轩找到,因为他找到了,你就会原谅他。我也不想让皇兄找到,因为他找到了,你也许会以身相许。至于父皇嘛,他若是找到,情形只会比我更遭。”
“还有,我很讨厌你那副慈母模样,以后别再为孩子的事求我,只会适得其反。”
凌菡寂然了一会,竟抬头轻笑:“楚将军,我觉得你戴了面具。别人是戴在脸上,而你却、戴在心上。”
楚瀛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眸中的冰滢正一点点地落在自己心间,似轻盈的露水,却有着水滴石穿的力量。
将军,初见时,她便是这般唤他。自己不尽心做一个好皇子;也不诚心做一个好夫君,或许,“将军”真的是最恰当的称呼。
“我走了。”凌菡转身开门,楚瀛飞却按住她的手。
“你逢七过来吧,走书斋后面的那扇小门,一旬一次,再多也惹人怀疑。”楚瀛飞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给凌菡。
“谢过三皇子。”
凌菡还未迈出隔门,却觉眼前一阵发黑,连耳朵都跟着一片死寂,只得扶着柱子站了一会儿。
“你有些发热,吃点祛热散吧。”楚瀛飞将瓷瓶递给凌菡。
“不用了,之前是发热,这会已经出汗了、”凌菡话未说完,也察觉自己冒的是冷汗,脚下渐渐站不稳,小腹也有些隐痛。
“传太医吧,你蛇毒才好不久,别留下什么病根。”楚瀛飞朝门外走去。
大概是楚瀛飞特意交代,来人还是杨太医,他给凌菡把了脉,脸色蓦地一变,平缓了一下才徐徐开口:“想是之前蛇毒伤身,气血不足引起的晕眩,我开些滋补养生的汤药给姑娘。”
凌菡拿了药,便起身告辞。杨太医本和她一道走,却被另一个公公唤住,说瑶淑仪身子不适,让他前去诊脉。
“凌掌衣究竟得的何病?”楚瀛飞沉声问道。
杨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果然还是瞒不住三皇子的厉目,而且他知道楚瀛飞平素喜欢研药,说不定也懂医理,故不敢再隐瞒,只得低声道:“她……有喜了。”
“什么!”楚瀛飞吃了一惊,不由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抓痕,低声道:“多久了?”
“从脉象看,约一个月左右。”
“……”楚瀛飞深呼了口气:“你等会悄悄去尚服局告诉她,看她什么反应,别说我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