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有什么办法,哥哥偏偏就是要非她不娶……自从秋猎回家,他就一直担心离盏再也不会同他说话,食不下咽,睡不能寝,瘦的只剩皮包骨了。再这样折腾下去,可就真没命了……好说歹说,软的硬的,全都试过了,但凡要是有别的办法,你以为爹爹愿意把离盏这样的人纳进府里来么?娶离盏进门是万不得已的下策……与大哥的性命相比,得罪祁王,已经算不得什么……”
“小姐说得是,柳公子是嫡长子,是柳家未来的希望,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素素顿了顿,又认真地道:“况且把娶离盏进门也不全是坏事。皇上不是一直想把小姐指婚给祁王殿下么?奈何柳大人舍不得小姐远嫁,迟迟不肯不松口。要是离盏真的嫁进了柳府来,柳大人忌惮祁王发难,说不定会同意小姐嫁给祁王殿下,以结姻亲之好。”
似是说到了柳衍的心坎上,她眼睫轻轻扑朔,眼睛定着帘子底部颠来荡去的青色蕙子,目光里带着殷切的期望。
便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她才会帮衬着柳凤显劝说父亲。论起来,她也是有私心的……
“只是今日之事该如何跟老爷讲?老爷若是晓得我们把事情给谈崩了,不知要如何动怒……”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待离盏好言好语,是她自己趾高气昂,笃定了不想嫁进柳府来,才起了冲突。只希望后面不要被她再闹出什么岔子吧……哥哥能顺利纳她为妾,家里才能安生些。”
“是了。现下离家急缺倚仗。祁王殿下是不可能给她名分的,离老堂主心里清楚,只有和柳家结亲,才有活路可言,他们断不会容许离盏胡来的。”
“我会让父亲派人盯梢着盏林药局的。”
“吁!”马夫突然勒紧了马缰,柳衍身子往后一仰,在车壁上重重磕了一下。
“怎么停了?”素素疑道。
“小姐,这路太窄了,来了对头车。”马夫回头往车里道。
柳衍把撞松的玉钗往里发髻里一送,“他们不让么?”
“呃……”马夫为难着没有回答。
柳衍兀自掀了帘子,朝前面看去。
一辆平顶褚色的马车就在前头霸着道路,丝毫没有挪道意思。
马车看起来十分精奢,四围都是锦绣的暗祥云,缎面光华如水,饶是天气不好也折着粲焕的光华。
拉车的马足足有三匹,且每一匹都是阴山的枣红马,高大而又健硕。
怪不得马夫支支吾吾的,这架势着实有些唬人,对面车里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贵了。
“你下去跟对面的人说,轿子坐的是柳尚书家小姐,让他们让让。我们入街已经这么深了,难倒还让我们倒回去不成?”素素不知道柳衍看到的景象,坐在车里吩咐着马夫。
“唉!”马夫答应着正要下马,柳衍突然喝住,“别去了,我们退。”
“小姐?”素素不解。
平日若是遇见巷窄挪不开道,只要跟对头车说,自己车里坐的是柳家的千金,人家一听是柳衍,个个都乐意让道的。
今儿怎么还没跟对方打商量,小姐就要急着让道了?
马夫把车帘子霍开一条缝儿,朝里小声求问:“小姐,咱们真要让他们?”
“那是太子殿下。前头打马的小厮我见过,是东宫里的小太监。”
马夫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后慌忙重新爬上车,调转了方向就往回拉。
烟青色的马车往里进一步,褚色的马车便往里来一步,十分理所应当。
素素心里纳闷极了,这还是头一次在京城里遇见太子的马车……
太子来这里做什么?
自从东宫闹鬼,太子的手伤着以后,就一直幽居东宫,足不出户。
京西又穷又破,吃喝玩乐哪头都不沾,太子要是散心,也不可能来这处啊……
“小姐,你说太子来这处做什么?”
柳衍凝眉,想起之前离盏拿假药糊弄太子事情,心里隐隐有了个轮廓却又摸不清楚。“不知道,先让就是了。”
马车一路后撤,退到街中间的时候,褚色的马车终于停下了。
“拉慢些。”柳衍吩咐着马夫,掀了帘子往后看。
褚色的马车停在盏林药局的堂前,拉马的小太监装扮成了普通奴仆的样子,扶着车上的人下马。
男人穿着玄色素软缎锦衣,腰间绑着一根玄色的蟠离纹角带,身姿十分翩然,即便没看到正脸,只一个背影,柳衍也能确定他就是当今的储君,顾越泽了。
顾越泽抬头看了牌匾两眼,随即有小厮出来相迎,他提步上了台阶,穿进了前堂。
“小姐,他们马车停在门口,还是堵着了过不去,我们只能绕道了。”
“无妨,绕就绕吧。”柳衍放下帘子,眉头紧蹙。
“怎么了小姐?”
“太子殿下果然是来找离盏的。”
素素其实也料到了,可是柳衍说出的一瞬,她还是略有吃惊,或许准确的来说,是酸着不愿相信。
离盏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女,能与祁王殿下有所牵扯,已是极其荒谬的事情,如今居然能得太子亲自登门……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奴才听说,上次巫蛊布偶的事情出了以后,太子殿下复用了离盏开的药水。是不是药水又出了什么问题?”
柳衍轻道:“谁知道呢……不过我方才看太子的背影,觉得他整个人格外的精神,与以前没什么两样。或许是手伤见好了。”
倘若是手伤见好,太子再想拿药,只需派人来取就好了,根本不必亲自走这一趟。
他乃孟月国储君,难不成是为了亲自登门谢过离盏不成?
“这都是什么世道。”久久之后,素素怨叹了一句。
“我们赶紧回去派个人过来打听打听。大哥纳妾的事情,可容不得闪失。”
“小姐你是说?”素素看着柳衍,两人的目光撞到一处,默契的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
“你也别乱想,说不定是好事。借力打力这一招,没准能用上呢。”柳衍说完,雾眼深沉,认真的理了理袖子上的褶子。
…………
盏林药局的花厅里,柳衍彻底离去后,孙察这才转头看着离盏。
一眼自上而下,最后落在一地的大红碎纸屑上。
孙察眼里会意的闪着光,料想到今日的事情绝不简单。
离盏和柳家没什么来往,柳家的小姐亲自登门,应该是有事要谈。
而柳家小姐临走时的脸色,他也是看见了的。跟着她来的小丫鬟更是肿胀一张血迹斑斑的脸,还是自己在离盏面前扇出来的。
孙察愈发觉得离盏高深莫测,无论她们谈的是什么,柳家门第极高,她只是一个药局的庶女,竟然让柳家的奴才在她面前自掌耳光……
这是何等的折辱?
“小姐,你这样做会不会过火了些,柳家会不会记恨咱们?”孙察正犹豫着要不要多嘴问一句时,巧儿便忐忑地道。
离盏坐回椅子,手臂挂在扶手上,面露疲态,半响后才开了腔。
“得罪?自打柳凤显在秋猎上犯了病,祁王又拦着我不许去给他看病开始,就已经把柳家给得罪彻底了,不差这一次两次的。我就是想要他们柳家晓得,我离盏是个多难搞的人,看他们还敢不敢放心把我娶进门了。”
孙察大惊……
要不是巧儿的面色如常,他真不敢相信离盏方才说的任何一个字。
离盏能有祁王能倚仗,和林家也十分交好,就已经出人意料,十分的了不得了。谁知这还不算完,连柳家都上赶着娶她进府。
然而离盏好像还一副看不上柳家的样子,无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也不至于让柳家的下人自掌了耳光,当场给了柳家小姐难堪……
孙察万万没想到,盏林药局的主子竟是个暗地通天的人物,还敢给柳家颜色……
“可是奴才有一点想不通,柳家一心要想纳小姐为妾,就不怕得罪了祁王么?”巧儿搔了搔头。
“我也纳闷,柳思怀在朝为官那么久,一步一步好不容易爬上了礼部的首座,按理识时务的人。怎么这回这么蠢,为了纳妾这点小事,得罪祁王这尊大佛……”
孙察似乎隐隐知道了离盏大动干戈的原因。
他从头到脚细看了离盏一眼,这般明艳精致的女子,穿得是缎子,踩得的是锦鞋,戴的是金玉琳琅,连头发丝的末端都闪着光。
虽然是庶出的身份,可她一颦一笑,一蹙一滞,哪里像是给人做妾的模样。
离盏若有所思端了新茶来喝,“估计是柳衍在作祟吧,她那么喜欢祁王,八成看我不惯。”
“奴才也瞧出来了,我说这些摆件都是祁王殿下所赠的时候,她眼神恨不得能化成火,要把这些东西全都烧了一般。”巧儿一脸担忧:“可是离老堂主已经答应了柳家的提亲,连聘礼单子都理好了,要是柳家非要娶小姐不可,咱们该怎么办啊?”
离盏也很是头疼。
悔婚是大事,她一个小辈跳出来闹事,根本就不合规矩,人家不会认,旁人也会帮着有理的一方。到时候离尺来狠的,直接绑她到柳家,她也没处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