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的身份实在过于敏感了,一方面,王康乃是吏部功考主事,可以说,毛纪主持的所谓整肃吏治,王康对里头的事知道得太多,甚至许多事都是由他经办,一旦王康倒戈,对毛纪是严重的打击。
更何况王康本身就是毛纪的杀招,谁晓得最后反咬了毛纪自己一口,连自己人都反了水,这对毛纪的打击可想而知。
毛纪此时的感觉已是天昏地暗,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王康为何敢反他?他可是内阁学士,就算是落地凤凰,要收拾他一个王康却是绰绰有余的,除非……除非王康受了徐谦的威逼,另一方面,王康自信这一次能借机整垮自己,否则,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
想到这里,毛纪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使王康有这样的底气?参与这件事的人中除了徐谦和王康,还有谁?
这种事越是往深里去想,就越是让人不安,甚至感到恐怖,毛纪左右环顾左右的大臣,这些人似乎都不可爱起来,甚至许多人变得可畏,是他吗?又或者是他吗?到底是谁?
而正在这时,王康的声音已经回荡在殿中:“微臣所劾毛纪的第一大罪:玩忽职守,包庇罪官。陛下当知,王学士整肃吏治,所拿赃官二十余人,其中多数证据确凿,可是毛纪接手之后却破坏他们的罪证,为其伸张,其中有一个张华乃是毛纪的门生,因挪用国库钱粮,本是证据确凿。随时要移送大理寺法办,可是毛纪却将证据视而不见。反而授意办案的官员,令其销毁了一部分证供……”
毛纪吓得瑟瑟发抖。大叫:“你胡说!”
王康道:“微臣不敢胡说,因为销毁的证供中有不少都是交代下官办的,陛下整肃吏治,原意本是利国利民,可是毛纪自接任之后改弦更张,目无法纪,知法犯法,微臣在吏部公干,如此践踏国法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请陛下明察。”
这番话不啻是抛出一枚炸弹,虽然说这大明朝的官没几个干净的,就算是王鳌,难道真能做到绝对公正?可是这种事一旦在这种诚宣扬出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些事捂着不说是一回事,被人大庭广众下揭穿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再换一句话。若是揭穿毛纪的是寻常的言官倒也没什么大事,别看言官逮谁就骂,也正因为他们骂的人多,所以真实性大打折扣。除非是言官联名弹劾,像一般的弹劾对付五六品小官可以,对付毛纪这样的大佬不痛不痒。
可是王康不一样。王康乃是吏部清吏司主事,而且还是毛纪整肃吏治的左右手。这个人跳出来弹劾毛纪,其轰动可想而知。
毛纪呆住了。他已经感觉到许多人在用同情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打量着他,他羞怒道:“王康,你疯了。”
王康冷笑道:“下官没有疯,下官不过是幡然悔悟,不愿再陪大人伤天害理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微臣还要弹劾毛学士第二大罪,路政局一案尽皆是毛学士授意,毛学士曾将下官寻去,告诉下官,徐谦父子殊为可恶,屡屡触怒于他,此次既掌吏治大权,定要好好收拾,于是命下官寻找证据,又嫌证据不足,便四处张罗,要无中生有。更大胆的是,毛纪还说,他自然晓得路政局的一笔银子关系到了宫中,可就是要拿这个来做文章,以此来逼迫宫中就范,挑起君臣不和,挑唆群臣对宫中的不满,唯有这样才能浑水摸鱼,借机整死徐家父子……”
这一次已经不只是大家嗔怒结舌,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你不说出来,大家心里知道也就成了,一旦说出来,后果可想而知。
毛纪已经说不出话了,辩无可辩,他当然不记得自己曾和王康说过这番话,可是这邪确实是他的内心写照,他的意图也正是如此,他想反驳王康,说根本就不曾说过这邪,可是有人信吗?王康在毛纪的治下办事,毛纪对他说这番话在大家看来虽然大胆,却也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晓得毛纪的打算,只是说和不说的区别而已。
徐谦一脸‘震惊’,立即道:“王康,你所言当真?”
王康道:“不敢诳言。”
这倒是实在话,在这种诚,针对的又是毛纪这样的人,他一个吏部主事,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睁眼说瞎话?唯一的可能就是毛纪确实天怒人怨,做事不顾后果。
徐谦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天天说奸臣逆子,可是这奸臣逆子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毛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毛纪是真没话可说了,跳进了黄河,你洗得请自己吗?他的脸色蜡黄,竟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陛下!”王鳌慢悠悠地站了出来,道:“事关重大,还请陛下立即下旨拿送毛纪法办,包庇门生倒也罢了,玩忽职守倒还情有可原,可是欺君罔上,却是非同小可,微臣建议,立即会同法司拿办,彻查此事,待水落石出,再做定夺。”
王鳌只是个风向标,他所说的话并不过份,过份的自然还在后头。
“陛下,既是天怒人怨,应立即革除毛纪官职,下狱待查,毛纪之罪,不亚于刘瑾这样的奸佞,切不可姑息养奸。”
“陛下……”
场面失控了,还是那个道理,墙倒众人推,毛纪是死定了,是人都看得出来,若只是包庇,或是玩忽职守,大家还有争辩的余地,可是现在多了一条欺君罔上,且不说死不死的问题,这内阁学士的位置肯定要挪窝。
既然如此,那些王系的人马自然是蜂拥而上,恨不得踩上一脚。而那些平时和毛纪素来交好,又或者有关系的大臣此时也吓呆了,欺君罔上已经和谋反差不多了,犯了这么大的事,谁晓得会不会株连?到时候肯定要拿问党羽,这不是坑爹吗?在这种情况下,这孙子自然是死了才好,死了一了百了,大家都开心,而且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证明自己和毛纪没有关系,那就更该上去踩上几脚,不踩个几脚,你对得起自己吗?
“陛下……微臣泣血奏陈……微臣乃是毛纪门生,本不敢妄言师过,只是不曾想毛纪竟牵涉欺君,微臣忍无可忍,亦有事要奏:毛纪刚刚主持户部,就曾私下命臣…………”
“微臣听说,毛纪在家乡强壤夺,他的幼子还打死了一对父子,后来被当地知府压下,事情奏报到了京师,毛纪非但没有大义灭亲,反而让人活动,提拔那知府……”
“风闻毛纪在父丧期间曾吃酒作乐……”
“这样的人实在是天理难容,其罪当诛,请陛下立即下旨,诛杀毛纪,以儆效尤。”
“臣与毛纪曾在礼部同事,毛纪在任期间,曾与某富商有染。”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近日云南地崩,或是上天警示,请陛下立诛毛纪,以顺应天命。”
毛纪听到这邪,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脸孔,那些和自己关系不深的人倒也罢了,这写而只是希望请有司法办,可是眼前这些一个个恨不得吃他肉寝他皮的人却都是他的门生故旧,这些人在他风光得意的时候极尽巴结之能事,可是现在立即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感到头晕目眩,脑子嗡嗡作响,喉头一甜,一下子瘫倒在地。
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他的目光看向了杨廷和,或许……这天下能救他的,只有杨廷和,若是杨廷和肯伸出援手,事情还是大有可为,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杨廷和的背影,可是杨廷和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毛纪绝望了,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徐谦的身上,这个洋洋得意的徐谦,心里怕是高兴坏了吧,他不甘心,他是堂堂内阁学士,怎么可能受制于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嘉靖眯着眼睛,一动不动,欺君罔上,他清楚知道,可是现在呼声这么高,若是没有表示那是不可能了。
嘉靖的目光看向徐谦,徐谦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让嘉靖莞尔一笑。其实他哪里知道,徐谦的兴高采烈是装出来的,虽然整死毛纪,了却了他一桩心事,让他卸下了一个重担,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以踩人为乐,这世上高兴的事多了,泡妞、喝酒、吹牛,哪个不比这整人?只是徐谦晓得,自己必须要表现出狂喜之色,因为他知道,嘉靖的眼睛一定会注视着自己,他第一次展现出他超凡的能力,把人坑得这么彻底,以嘉靖的性格,在高兴的同时,难道就不会有别的心思吗?而他高兴则表现出他的内心‘想法’,这是给嘉靖的一个信号,徐某人虽然阴险,其实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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