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远扯着嘴角“嘶”了一声,须臾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呵呵呵呵的冷笑声,在这寂静的唯有窗前一抹清冷月光的夜晚,听得人毛骨悚然。
画贞蜷起手指,慌乱中打翻了他给她涂药的那只玉瓶,陆庭远很重地蹙了蹙眉,探手过去扶起。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至少对画贞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陆庭远终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我们会成亲,后天是吉日。”他说道,站在阴影里整理衣襟,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剑,寒光凛冽地照向她,“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这是告知。你哥哥把你送给了我,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
话毕,长指撩起了半帘绡纱,似要出去,颀长的身影恍若一幅壁上画。
画贞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咬得都发白了,抄起手边一只青花瓷瓶掷了过去。只见陆庭远微一侧身,那只青花瓶的弧线沿着他的肩膀“嗖”地飞过去,落在厚厚的毡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陆庭远倾身将青花瓶扶正,忖了忖,拿起瓷瓶折身回来。
画贞皱着脸,又惧又恨面前这人,委实是气不过,怒道:“快些走罢!你在这里我不安心,我睡不着!”
“......喔,出来了。”他似乎听不见她叽叽喳喳赶他走的声音,自顾自地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给她做样子,微笑道:“你这儿,与从前一样了。”
“甚么?”
画贞狐疑地摸了摸眉心,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甚么,她欢喜起来,寻到镜子前凑上去照了又照,直到确定那颗小小的朱砂痣是真的再次出现后,才算放下了潜意识里的担忧。
“这么的就好了,我一直怕即便我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我。”她喃喃自语,原来也是担忧自己会被代替的。
陆庭远思索着,脚下慢慢地踱着步子,少顷他的身影也出现在镜子里。
这抹骤然现出的人影显得阴气沉沉,如同阴司的鬼差站在身侧,画贞感到不适,耳畔听见他道:“阮苏行到底有甚么好,我哪里比不得他?为了你,我至今未曾娶亲,后宫空无一人,你再看他,已然有了你姐姐不是么。我话放在这里,如今你便是现下立时出现在他跟前,他也不见得要你了。”
画贞烦躁地捂住耳朵,头顶翘起的短头发随着她动作的弧度歪了歪,她抬首看他,停了停,一字一顿地道:“你甚么也不懂,我知道他心里有我,这便足够了。如果你愿意放我离开,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朋友...么?”
陆庭远莞尔,唇角吊起的弧度愈见扩大,“谁说要同你做朋友?我只想和你做一对恩爱鸳鸯。”他仿佛被她的话惹恼了,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叫人遍体生寒。
画贞喉头咽了咽,说话打着结巴,“你别乱来,你若是不敬,我我就从这里......”
这可是二楼,摔下去血肉模糊,人都要变成肉渣渣,鬼差收人保不齐也认不出身份来。她在自己的想象中胆战心惊,并不敢当真从二楼跃将下去,然而嘴头上却不饶过自己,强自吊着一口气威胁他道:“你若敢对我不尊重,我就从、从这里跳下去!就像西晋的绿珠一样,跳下去人没了,石崇再也见不着她了——”
陆庭远分明看出了她的胆怯,他不回话,单手抽开自己的衣带,露出了里面单薄的白色中衣,绿墨色的外衫随之松散开来,慢悠悠地滑落到地上。
“需要我为你把窗户开得更大一些么?”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唇角带笑,看不出是讥诮的,抑或只是单纯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缄了缄,复启唇道:“原本你我之间,不应当走到这一步。我喜欢你,这份感情长达十来年之久。在姜国饱受冷眼的日子,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你,没成想,她只是你的孪生姐姐。我感激画贞的陪伴,可我很清楚,记忆中的人不会被任何人取代......你便果真,不愿意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
画贞拧着眉心听着,不可否认,陆庭远的话确实十分动人。
像在炙热的沙漠里偶遇一片绿洲,那里有丰沛的水源,潺潺的波光,看上去美好叫人神往流连,却终究不是过路人的终点。
她不喜欢他啊,她心里只有那个轻袍缓带,笑起来一边脸颊凹陷进去露出一只酒窝,周身笼着清俊龙涎香的男人。
“我琢磨了很久,还是不能骗你......”
画贞扶着膝盖站起身,把腮边的碎发勾到耳后,她仰起脸认真地看着他,略想了一想,语气婉转了许多,“如果你早一点认出我,也许我们会不一样,不过,‘如果’本身就十分荒谬是不是?你不了解我,我不喜欢被人逼迫,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你,不想和你一起生活。”
她始终不明白,有些事情例如感情,并不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能够转圜的。她愈是动人地解释,他愈是不甘心。
“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陆庭远打了个响指,整层楼内所有的火光都在瞬间消失,微朦朦的月华光晕里,只有他幽亮诡秘的眸子似笑非笑。
画贞心里警惕起来,左右寻睃了下,不明白他是甚么打算,陆庭远忽的抬起手,指尖依稀捏着甚么物事,他在她鼻端轻轻拂袖,画贞只觉一缕很香很好闻的味道飘过来,才嗅了几下,眼皮就耷拉起来,紧接着整个人都绵软无力地向后栽倒下去。
陆庭远展臂搂住她,一把抱起来走向床榻。
他驻足在床沿边,心底深处仍有一丝丝的矛盾,然而想到后日即将成亲,他只不过是把洞房提前了罢了。况且,以画贞的性子,她这么样的顽固不化,如若不是他和她有了夫妻之实,想必是不能够叫她安心留在自己身边的。
他掀开薄被,将怀中水一样的人安放上去。
她闭着眼睛,檀口微张,床头一角如练的月光下说不出的摄人心魂。
终究是男人,白日里道貌岸然,然而这般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像一块糕点在他面前,他绝没有抑制自身欲.望的道理。
陆庭远动作只微滞了滞,须臾垂眸去解她束腰的玉带。
剥开了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半臂外衫,他侧首凝视,昏迷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不会抵抗,不会叫嚷,他可以为所欲为。
......
翌日清晨,画贞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不曾大亮,床帐被风吹得在视野里不住舞动,恍若一条不安分的蛇。
她脑海里空白一片,恍惚闪过零星的片段,然而一时想不起都发生了甚么。光裸的手臂和肩膀暴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画贞颤了颤,一激灵,夜间陆庭远蓦然出现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然后...然后怎么了......
“我是什么时候——”她嗫嚅着,敲了敲发疼的脑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站在床帐外的男人正在穿裤子,他听见声音侧过身看她,精瘦赤着的上身在床帐的飞舞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早啊。”陆庭远恍似心情甚好,冲她眨了眨眼睛。
画贞捂紧被子坐起身,顾不得长发凌乱地遮住了自己半张面孔,她小脸煞煞白,连嘴唇都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仿佛遭逢了人生顶顶巨大的灾难。
“贞儿这样的反应,叫我很是难堪。”
他掀开半边床帐俯身过来,精白的身体充溢满她的眼帘,他抚摸她的头发,口吻犹如对妻子诉说动人低柔的爱语,“生米煮成熟饭了,这下阮苏行不会要你了,可怎生是好......?”
他的手掌准确地隔着薄被盖住了她腹部的位置,畅想一般翘着嘴角说道:“这里说不定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贞儿欢喜男孩还是女孩?或者,像你和画扇一样,我们生一对双生子如何?”
陆庭远絮絮说着,画贞耳边却只有嗡嗡嗡嗡的声音。
她已然错乱了,虽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但却并非丝毫不通晓。
照着陆庭远的意思,他们昨夜同睡一张床,是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么,她推开他的手抚摸自己空瘪的肚子,感受不到任何有其他生命的迹象。
“你胡说,我没有你的孩子!”她裹着被子缩到床角,翦水般的眸子可怜巴巴却又带着几分凶狠地望着陆庭远。
他餍足地舔了舔嘴角,并不打算与她争执,耸了耸肩膀直起身道:“明日便是我们成亲的吉日,你甚么也不用做,这几日就呆在风起楼里,勿要四处走动。”顿了顿,嘱咐似的道:“近来边境有些热闹,事务繁忙,我晚上就不过来陪你用膳了。”
画贞看着他穿好衣服穿过层层叠叠的绡纱帷幔直至消失在视野里,突然泄了气。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她不是完璧之身,还有甚么脸面再去见阮苏行。即便他不在意,她也不能当作甚么都不曾发生过。她一定不干净了,配不起他了。
画贞愁苦地裹着被子在衣柜里翻找衣裳穿上,连门外的宫人想要进来都被她阻止了。
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身下半点酸痛也没有,走路身轻如燕同往常并无二致。穿好衣裳后她还把床铺理了理,做完这一切,才像个幽怨的闺中妇人一般,凭栏靠坐在二楼的朱色栏杆前向远处远眺。
“殿下,好歹进内用些早膳罢?”
棋荣无视她的命令轻手轻脚地出现了,他笑得很是讨巧,画贞就没有同他置气,不过她也没有心情吃东西,摇了摇头,又继续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像一只打盹的猫咪。
边儿上的棋荣却左顾右盼,突的说道:“公主可知姜陈两国正在交战?”
“......我,我不知情。”这个话题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踅过身望了望他,“你知道多少,可以详细和我说说么?”
“奴婢可以说,不过殿下需得入内用早膳,否则,陛下会担心的。”棋荣回道,一面弯下腰谦恭地把她向室内引。
画贞撇了撇嘴,手指卷着襟前的飘带,“我也不怕同你说,你们陛下担不担心我,我却是丁点儿不在乎的。”
棋荣眼角微抬,她的手搭在他手背上,两厢靠得近了,他得以悄声把话递到她耳边,“公主怎知奴婢口中的‘陛下’,竟是哪一位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