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就提到, 苏锦楼的知识是偷师得来的, 他在七斋书院里进学,曾夫子心性狭隘容不下人, 因为交了白卷惹怒曾夫子, 两人交锋中苏锦楼明面顶撞暗地威胁, 让曾夫子彻底厌恶了他,此后他在七斋书院里彻底成了隐形人, 根本学不到什么知识。
名师难寻, 即使寻到了别人也看不上他这个臭名远扬的学渣, 没人教导只凭一个人埋头苦学,没有三五年的功夫压根没有下场的底气,后来他想到了利用精神力偷师。
棠柳镇其他四个书院他都偷听过, 几相比较之下,鹿鸣书院的薛夫子学识最为渊博, 讲学深入浅出,循循善诱,令人受益匪浅,至此,苏锦楼将薛夫子视为偷师的重点盯梢对象。
后来弄清了薛夫子白天讲课的时辰和晚上给陶真开小灶的时间点,每逢薛夫子授课他的精神力一准就到, 所讲知识一个不落全部记下。
而陶真是薛夫子的亲传弟子, 从薛夫子不辞辛苦给陶真私下里开小灶这一行为就可知薛夫子对陶真殷切的期盼与浓厚的喜爱, 说是视其为亲子也不为过的。
陶真遇到薛夫子这位良师, 是他运道好, 而薛夫子能将陶真收入门下又何尝不感到庆幸,得遇良才,传道授业,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让后人传承衣钵,得此高徒,此生无憾矣。
苏锦楼和陶真二人实际上都是师从薛夫子,只不过一个是正大光明的学,一个是背地里偷着学,这就造成两人的答卷风格颇为相似,甚至第一场的答卷中某些答案竟然诡异的重合了。
若不是当初苏锦楼因为飞鸽作弊事件将答卷提前给周怀安过目,周怀安也不会对他的卷子印象深刻,所以在第一场试的取中名单中未见苏锦楼此人时才会多问了一句,在他看来虽然苏锦楼写的诗不堪入目,但其他的题目答的都算上乘,该是能被录取才是。
阅卷人原本已把苏锦楼和陶真二人刷了下去,但县官的询问让他们又将二人的答卷单独拿了出来,两相比较,周怀安也发现两份答卷惊人的相似。
“想必大人也发现了,这两份答卷颇为相似,有两道题的答案竟是一摸一样,故而此二人虽能上榜,为了科场的清明公正,我们并未录取这两人。”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两人答卷雷同,八成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子作弊,衙役官吏搜检的再严,终究会有漏网之鱼,为了不担责任,只要有作弊的嫌疑一律当作弊处理,就算此二人真是清白的,蒙受了冤屈,也只能怪他们命运不济了。
周怀安一看陶真的答卷就知此人必是文采斐然之辈,无论行文还是字迹都十分出彩,若是没有另一份与之雷同的答卷,此人最终夺取县案首也未可知。
见猎心喜,不外如是,周怀安唤来衙役仔细询问天字号和玄字号两个区域的巡查情况,又看了二人的籍贯信息,心里就有了猜测。
“此二人一人在天字号,一人在玄字号,号舍相距甚远,来往之间衙役巡查严密,理应无作弊的可能,先将二人录取,待四场考试结束,对比二人答卷,再决定去留。”
上官发话众人莫敢不从,只私下里忍不住嘀咕,也不知这两位考生中的哪一个与县令大人有旧,不然县令大人何必担风险自找麻烦将二人录取。
周怀安做了这么些年的官老爷,哪能看不清底下人心里的小九九?他不是冤大头亦不是平白发善心,若待考试结束,陶真与苏锦楼仍有作弊之嫌,他再让二人出圈,到时自不用担责。
若有人质疑,他可辩解说是爱惜人才,不忍见有学之士蒙受冤屈,这才给了两人一个机会,若是最终陶真与苏锦楼当真是清白的,凭着此次对两人的知遇之恩,不愁没法把他们收归麾下。
只看头天那个苏姓学子和李百户当堂对峙之景,就能瞧出苏姓学子是个能言善辩胆量过人之辈,而再观此二人的答卷,亦可知另一个陶姓学子该是学富五车博物多闻之人,这二人若能为自己所用,说不定就能成为他手中最为锋利的刀。
后来众人对比苏锦楼和陶真的答卷,不论行文还是遣词造句均不相同,即使两人答题思路和写作文风仍然相似,但明显可看出二人并未互通作弊。
县学署官吴青眼中满是倾佩,对着周怀安拜服道,“大人慧眼如炬,实在是令人佩服,若没有大人提点,此二人就被我等愚人冤枉了,错失良才,让大庆子民蒙受不白之冤,这等罪过我们可担当不起,幸而有大人一眼看清事情真相,阻止我等犯错,此等大恩真不知如何感谢才是。”
底下众人不约而同拱手作揖,齐呼,“大人慧眼,我等佩服!”
志得意满的周怀安摸了摸胡鬚,笑的一脸谦和,榜文中苏锦楼的孙山之位也是他定下的。
“虽说这苏锦楼的四书经文十分出众,可这试帖诗写的真是……”
众人想到这位苏姓考生的大才,尤其在诗作上的天赋简直“惊为天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没人反对,苏锦楼的排位自然就被放到最后一名。
实际上,这只是周怀安自己的恶趣味而已,那陶真与苏锦楼九成九是同一个夫子所教,师兄弟二人一个高中县案首,一个位居最后一名,得知此消息后他俩的脸色必定非常有趣。
既然有心把二人收归麾下,周怀安就打算施恩于二人,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他的风格,但若直接说,喂!小子!要不是我你俩早滚回家玩泥巴去了,榜文上哪还有你们的份?还不快过来对我叩头谢恩!
这样愣头青式的开场白太不符合他县太爷的身份了,于是周怀安选择了矜持委婉非常符合他身份的说法,直接以同门为切入点,先享受一把别人钦佩的目光再伸出橄榄枝招揽二人。
见陶真面露不解,便和善的解释道,“我知你心有疑惑,是在奇怪我为何知道你二人出自同门?这也没什么难的,实在是你们师兄弟两人的答卷风格太相似了,一看就是同一个夫子教导出来的。”
陶真诧异的抬头,又奇怪的看了看苏锦楼,明明听以前的同窗说过,苏兄是在七斋书院进学的,那七斋书院与鹿鸣书院隔了三条街,苏兄与老师更是八杆子都打不着干系,怎么县令大人却说他与苏兄是师兄弟?
县令大人口气笃定,让人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他现在说出真相,县令大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打他一顿板子?
可他和苏兄除了同乡之谊真的再无其他牵扯,若是顺着县令大人的话说,难免有欺骗之嫌,等到真相大白之日,下场可能比打板子还惨,实在是让人进退两难。
而且凭县官大人的说话语气,他和苏兄答卷的相似度应该颇高,要不然也不会产生如今这般误会,可是老师明明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他,另一个是老师的女婿赵桓,苏兄的文风怎么会与他相似呢?真是奇怪……
陶真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个中因由,而差点把陶真坑回老娘肚子里的苏锦楼腰背挺得笔直,在陶大学神迷惑不解的目光中脸色越发正气凛然,后陡然想到此情此景,这种表情不大应景,下一秒立马切换成了茫然无措的神情,还转头与陶真对视了一眼,眼神无辜又天真。
周怀安本以为点出两人师兄弟的关系就能收获两枚迷弟,可没想到他都认真解释个中原因了,底下两人仍旧没有只言片语,反而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这让他颇为恼火。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们就别遮掩了,同门师兄弟一起参加县试并无不妥,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二人答卷相似,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产生误会呢……”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周怀安微笑的等待着底下两人接话。
许久,场中一片寂静,陶真与苏锦楼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此时此刻,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怀安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没人附和,这让他怎么把戏唱下去?总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自问自答,唱一出独角戏吧……
“怎么?你们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用担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官自会替你们做主。”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梯子也给你们俩搭好了,可别再不识好歹的下本官面子了。
周怀安心里颇为后悔,早知这二人这么不识趣,当初他就不为他俩说话了,本以为是个可造之材,现如今看来不过是两个榆木疙瘩,真是白糟蹋他的一片苦心。
苏锦楼总感觉县令大人的眼睛里射出了无数把刀子,嗖嗖嗖的直往他和陶真的身上戳,如果再不说话,估计县令大人会绷不住面皮下令让衙役把他们二人叉出去。
正当苏锦楼准备出言缓和气氛之时,陶大学神说话了,“禀县令大人,学生与苏同窗确系同乡,但并不是师从一人,老师名讳学生不便直言,但老师在鹿鸣书院传道授业,别人都称其为薛夫子,而苏同窗在七斋书院进学,据说教导经文的夫子姓曾……”
陶真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他的老师姓薛,苏锦楼的夫子姓曾,除非是夫子有分/身术,不然他们二人的老师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
陶大学神说话太耿直了,周怀安原本想让他和苏锦楼二人说些话把戏唱下去,现在这话一出,我们的周县令直接被锁死在台上下不来了,别说台阶了,人家陶真直接把梯子都给抽掉了。
众人安静如鸡,场面瞬间尴尬,原本在心里已经排练好高呼县令大人慧眼识才的陪同人员均死死的盯着脚下,不敢有丝毫动作。
苏锦楼也很无语,陶大学神不愧是耿直boy,你就算随便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总比这样直接说出来好吧,这种行为不就是在啪啪啪打县太爷的脸吗?
难道你忘了,人家县太爷在县试榜文中拥有一票否决权,你就不怕人家一个不开心让衙役把你打出去?唉,说话一时爽,葬身火葬场,这次估计我得舍命陪君子了。
“哦,”周怀安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阴测测的问道,“这么说来你二人文风相似实属巧合?”
陶真的反射弧有些长,这个时候才感觉气氛似乎不对劲,连忙给县令递台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学生曾听闻有一老叟行至一酒楼,突从楼上坠落一个杯盏,恰好砸到老叟头上,老叟当即身亡,与这等奇事相比,学生与苏学子答卷文风相似也不足为奇了。”
苏锦楼,“……”
这不是那天他为了摆脱飞鸽作弊的嫌疑与李百户当堂对峙的说辞吗?什么时候他和陶大学神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可这通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周怀安,“……”
当日苏锦楼说了老妪,今日你陶真就说老叟,那老妪和老叟肯定是一对,不然咋这么倒霉,都是走路走的好好的就被酒楼的杯盏给砸死了。
连找借口都找的这么相似,还说不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师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