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气凌人,像一只盘旋在天空的雄鹰,话一落下,郁锋涛再不瞧高福菊一眼,仍旧埋头手上活儿。
……尴尬场景,叫高福菊委屈的双眼噙着泪花,郁郁不乐迈着沉重步伐离开回去。但是高福菊就是怨恨不起郁锋涛,更不起生郁锋涛的气,她晓得郁锋涛现在是忙得晕头转向,哪还有闲工夫跟她这么一个大闲人说东道西。
鬼使神差。
路上,郁锋涛满头大汗的邋遢一直浮现在高福菊眼前,挥之不去。高福菊想不通的是,墓碑赚到的钱,郁锋涛一家人这辈子都吃不完用不完,也不干石料了,他还要破碎机干么呢?难道真是钱多了没地方花?也许干大事的人,都是这样有着叫人猜不透的想法吧。
回到家里,高福菊一肚子埋怨、不满把郁锋涛的话对父亲转述一遍,然后无不忧虑告诫父亲:“阿爸,打墓碑的事,你可要想好了哦。人家锋涛先是去桃芝学打石头,后又去大学石雕家学石雕,他打出的墓碑,不是一般人能打得出。石料的事一闹,家里又穷了十二分,现在是一分钱也没有了,要是打墓碑再……”
一说到石料的事,红眼睛感觉女儿有意揭他的短,不由得恼羞成怒:“你一个女孩家,懂什么?你没看到锋涛一开始时,干一样,失败一样,有成功过吗?”“我们打不出他那样的墓碑,他的卖三十万,我们的卖人家十万块钱;他的卖一万块钱,我们的卖人家三千块钱,谁还不要?”
“人家城里人又不是猪。”在一旁的高福达,不知是气呢,还是觉得父亲实在可怜,忍不住顶撞一句:“芒花扫帚,芒花扫帚的事,你总该清楚吧,别人的价格还不到锋涛的一半,为什么还是没人买?”
遭小儿子如此一将,红眼睛瞬间面如猪肝:“就你会是不是?你们那么会,还赖在家里干么,跟锋涛一样赚大钱给我看呀——”
骂完,红眼睛气咻咻地窜出家门,找他的老伙计们去。
把几个老伙计找到一块后,红眼睛吹牛大邀功,本来简简单单三、四句话能把事情说个明明白白,他硬要跟说书人一样。
不等红眼睛把话说完,一群人早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骂郁锋涛黑心肝,害得他们花了大笔钱买了机器放在那儿烂掉,现在又要大赚他们的便宜。
骂也骂了,火也发了。
一半价钱把机器卖给郁锋涛这个死对头,等于是要这几个老头把心头肉割下,他们说啥也舍不得。严峻现实又残酷摆在他们面前,不卖,他们的机器只能是放在那儿烂掉,最后是一分钱得不到……
俗话说,财大气粗。
举棋不定下,最后还是高富唐这个有钱人舍得割肉流血,一声定乾坤:“卖了。卖一分钱是一分钱。不卖掉,连个屁都没有。”其他人不知道,高富唐心头可明白得很,要是不卖掉机器,损失最大的人是他,他独个儿有一套机器。要是把他自个儿那套也卖给郁锋涛,他损失可要减了一半。
也许高富唐并不知道,他这话正合红眼睛心意,马上接过他的话头说:“富唐兄弟说的一点没错。你们大家想想看,人家锋涛一付墓碑卖三十六万块钱呐。就算一车拖拉机石料连本带利能卖到一百块钱,你们算算,要多少车拖拉机石料才凑得上三十万块钱?我们不是没砸过石料,一年里,我们能砸得出几车拖拉机石料呢?难怪锋涛现在会把全部精力放去打墓碑。放着墓碑不打,去砸石料,这才是全村最笨的傻瓜。”
红眼睛和高富唐这一唱一和,倒把其他人的心说动了。
几个人又争吵了一阵,仍然决定红眼睛去跟郁锋涛谈价格,能高一分钱一分钱好。
这一群老家伙,口无遮拦光顾骂人、争吵,却不知道他们要卖破碎机给郁锋涛这件事,一下子捅了出去。
没有等到红眼睛叫女儿再次去找郁锋涛时,高克木那边一伙人听说他们要把机器卖给郁锋涛,马上闹开,吵地纷纷要把机器也卖给郁锋涛。
被逼得差点要疯癫,高克木哪管三七二十一,当着众人面前,大白天直闯高森林家。一碰面,吵架一样,高克木气势汹汹大声叫嚷:“大家逼我把机器卖掉。你到底卖不卖掉?不卖掉,你自己跟他们说去——”
呼地,高森林从凳子上蹦,一脚把凳子踢飞:“你吵什么死——你”“这么一点小事,你都不会把他们哄住,你做什么人——你。”“滚。等我想好了,你晚上再来。”
这个气呀,高克木差点压不住要拿刀砍人。不知是哪儿冒出的胆子,这时,高克木戳着高森林额头,吼喝道:“森林,我警告你,这事要是晚了,被红眼睛他们抢先了,你休想又拿我当替罪羊。这一回,我没这么傻,要死一块儿死。红眼睛他们已经决定卖掉机器,跟锋涛一样——打墓碑。”
原来高森林是个专捡软柿子捏的家伙。高克木这一吼喝,把不可一世的高森林镇住了。仔细一想,高森林不得不慎重考虑考虑,此事高克木真要把内幕撕开,他高森林在全村人面前,尤其是在郁锋涛面前,脸往哪搁,那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一想到要把机器卖给郁锋涛,高森林恨得咬断牙吞进肚里。
晚上高克木去了,高森林对他嘀咕了一阵,要他先去稳住那些人,叫他们要跟郁锋涛一样打墓碑赚大钱,别他妈的老记的卖机器。之后,高森林居然破天荒扔给高克木一包“大前门”香烟。
只不过是一包“大前门”香烟,便把高克木喜的晕昏了头,走到大口时,他一头撞在门框上,额头肿起个瘤。可能是打肿的一个瘤跟一包“大前门”烟相比之下,实在是没什么,因此高克木连个疼痛感觉都没有,直闯郁锋涛家,这个时候郁锋涛尚且在独松山埋头干活。
扑了个空,高克木一扭身赶去独松山。
一口气赶到独松山,高克木累得气喘如牛,可是他一刻不敢歇着,一头撞进草寮里。
被纵火烧毁的草寮,两栋屋顶已重新盖起。
贼精贼精的郁锋涛,听到声音,抬头一瞅,见是高克木,早晓得这个老家伙夜闯独松山草寮是为哪桩事。臭着面孔,郁锋涛没好气下逐客令:“有事,明天晌午吃饭时再来说,我现在没空。”小气的,郁锋涛一句话都舍不得多说,照旧埋头自己手上活儿,把高克木冷落在一边,不理不睬。
可怜巴巴的高克木,跑断了腿,累一个晚上且不说,居然连开口说话机会都没有,高森林对他的暗授骗术,看来今晚上是要烂在他肚子里了。叫高克木忐忑不安的是,这么短短一个夜晚,被红眼睛一群老家伙抢先了,他怎么交差?郁锋涛的厉害,他不是不知道,人家正在埋头干活,不叫你开口,你得乖乖闭嘴,否则,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天一亮,高克木跑到独松山山口等着,早饭不敢吃,忍着挨饿,大有不见郁锋涛——心不死势头。
一直等到中午,干活的人全回去吃饭,陈琴玉女儿高雪梅给郁锋涛送饭来了,高克木才敢再次走进草寮见郁锋涛。
两顿饭没吃,肚子早饿得呱呱乱叫,这会儿看到郁锋涛碗里的鱼呀,肉呀,那股诱惑人的香味,高克木不由得双腿发软,两眼直冒花,口水不听话的一直往外淌,馋死鬼的熊样绝对不会比红眼睛逊色,哪还有能力说话……
“有什么事,快说。再不说,等我动手做活了,可没闲工夫听你罗嗦。”郁锋涛嘴里咯吱咯吱咯吱嚼着肉。
抓了一把口水,高克木贪婪地盯住郁锋涛碗里的肉:“锋涛,从早饭到现在,我一口饭没吃,你夹块肉给我吃,行不?”
鄙视地盯一眼高克木,没有拒绝,没有嘲笑,郁锋涛很干脆端起剩下的肉,朝高克木大度递过去:“全部给你,你拿去吃吧,自己到外边折两条树枝当筷子。”
哪等得及去折树枝当筷子,高克木蹦过去,抢过肉,手抓着就吃,哪顾得他那特恶心的丑形。
肉吃完了,手上的油被舔得一干二净,足足过了一把瘾,高克木原本直不起的腰板,这会儿跟铁板一样,口气冲天:“我们那两套破碎机卖给你,你要是全要了,书记说了,从此往后,你的事情好坏,村干部一概不管,上头有什么政策和政策变动,第一个告诉你……”
“高克木——”郁锋涛气凌霄汉,掷筷在地,霍地站立:“你充其量不过是高森林那个狗东西的替罪羊。我——锋涛,一不违法犯罪,二不逆政策而为,他高森林那个狗东西奈何得了我吗?上头政策,他高森林还能比我早获知吗?回去叫他把脸放到尿桶去照照。”“你们那两套破碎机价格比红眼睛他们的低,我可以考虑考虑。要是价格跟红眼睛他们的一样,休想我会要你们的。”
吓得高克木吃进肚子里的肉,差点要吐出来。
“滚”在郁锋涛一声大喝下,高克木来不及拔腿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