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心知自己这招险得像是走在九凝峰的锁链上一样,一旦表现得太过热心,不免会让向碎玉怀疑她和明教的关系,继而怀疑她和银锁的关系,而若是无法切中肯綮,又恐无法说服向碎玉。
“我上次深入西域,种种传说掌故都听了一些。”她轻飘飘地开头。
“唔,让你出去一趟,倒还大有用处。”
他脸上的表情不辨喜怒,金铃却知有戏,便续道:“暗尊野心勃勃,进攻光明之国,明尊所召唤的勇士披着由五明子化成的铠甲作战,却不幸被擒。后来虽为人所救,身上的盔甲却因为贪婪与*的侵蚀,而无法与黑暗分离。为净化五明子,有一位神明造了整个世界,其中所有事物,都是由五种明子与光明和黑暗组成……黑暗不断侵蚀,明子若不反击,就只能永堕轮回之苦。”
“有点意思……怎么反击?”
“持戒,除魔,传道。明教教众自诩为明尊信徒,每日念经持戒,不料这经文对那些邪门东西还很有用处。”
向碎玉冷笑一声,“除魔?怎地没见陆亢龙把侯景除了?”
金铃道:“攻打侯景一事,集合众人之力尚且困难,更莫说二师叔一人。”
“这些都是银锁跟你讲的?”
“是,”她唯恐向碎玉听出端倪,加了一句,“多数是她回来的路上跟我讲的。”
可向碎玉似乎并没有表现出“颇有兴趣”的样子,金铃知晓火候差些,只得表态道:“我想若有明教中人在,说不定比我们更能发现其中要害。”
“倘使明教的力量可以利用……”
金铃拱手道:“恐怕二师叔也鞭长莫及。三吴遭战火摧残,明教已撤出了建业。除非……除非如二师叔所说,花钱。”
向碎玉啧了一声,忆起几年前陆亢龙说过,只要有钱,就乐意效劳。如果钱多,则不但乐意效劳,还乐意之至。
他迅速地摇了摇头,“不可,陆亢龙这人你也清楚。他若是肯帮忙,其中必有天大的好处,他狡猾赛狐狸,谁也不知他的好处到底是什么,倘使对我们有害怎么办?”
金铃见向碎玉有所抵触,只得再加一把火,“明教撒网极广,消息灵通,又可算是暗尊与黑萨满的死对头。师父,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有一次,胜算自然越大越好。”
向碎玉低头沉思,久到金铃亦忍不住抬眼欲从他的脸上寻找一些痕迹时,才见他皱了一皱眉头。
他缓缓道:“左右侯景还被拖在鄂州,你先住下,我们从长计议。”
金铃放在胸腔里的那颗心忍不住砰砰直跳,觉得这次说不定能光明正大带着银锁,暗中盘算着等会儿要与银锁一并商量着。
向碎玉忽道:“你见了你义父义母吗?”
金铃摇摇头。
向碎玉道:“怨不得你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快去问安吧。”
金铃点头告退,从院门口走出去,估摸着向碎玉已注意不到她的动静,又爬上了房顶,可是回到墙外银锁等候的地方,那里也只有两匹,没有小胡儿。
这小混蛋到底跑去了何处?金铃心中一动,重新跳回屋顶上,循着气味进了厨房。
厨房里安静异常,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半点不像是有人来偷过东西的样子。她亦悄悄地在厨房里走了一圈,感觉不到银锁在附近,想来真是不在此处偷。
她一边默默算着偌大宅院之中到底有多少地方能藏住糖,一边慢慢走了过去。
屋脊之上风景独好,亦有家将在此放哨,见是金铃,沉默地在低头致意。她低头下望,望向南平王夫妇居住的院子里,正见王妃探出半个身子在窗外,环视一周之后,关上了窗子。
她心想此时也许不便打扰,但须臾之后便听到一声轻笑。
轻轻的,像是一团柳絮随风撞在了树梢上。
这声音她自觉已听过千百次,可从未觉得自己会有听腻烦的一天。
她跃入院中,亦听见王妃似是在笑,她更觉自己没有猜错,遂伸手敲了敲门。屋中的喧闹一下子停了,王妃警觉地问道:“是谁?”
便听屋里溢出一串娇笑,俄而有人道:“走路像猫儿一样没声音,定然是……嘻嘻,定然是我大师姐。”
王妃松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去了门闩,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见到金铃,大大松了口气,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牵了进来。
“金铃……是金铃……金铃来了,怎地没人告诉我?”王妃的声音都颤了起来,俄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瞧我,我都傻了,她来了,你怎么会不来?”
金铃本想点头,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只得澄清,“娘,说不定她是嘴馋,独自一个来偷糖吃的。”
银锁听了便不依,做了个鬼脸,道:“想要吃糖,我去偷你便是,跑这里来做什么?”
“许是你嫌弃我手艺不如王府正宗,也未可知。”
“我偏是要去偷你,偏是要喜欢你做的多一些。”
金铃笑了一笑,道:“我叫你在外面等我,你却腆着脸进来这里,不是馋糖了是什么?”
银锁撅嘴道:“王妃与我们同生共死一遭,我瞧她自然亲切,抽空进来偷偷说句话怎么了,与大师姐何干?”
金铃笑而不语,对着南平王妃道:“娘,我两手空空,甚是失礼……”
“说什么失礼,人来了就行。金铃也吃糖。”
她塞了一颗糖给金铃,不料半路被银锁顺了去,这小混蛋笑嘻嘻地说:“王妃,给她她还觉得为难,与其暴殄天物,不如叫我来做它的知音。”
金铃忍不住笑道:“淘气。”
她不笑则以,一笑起来,银锁的三魂六魄又给勾走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相对而笑,笑得旁若无人,王妃不免觉得有点尴尬,藏在心底多时的担心又涌上心头,咳了两声。
银锁头一个惊醒过来,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大师姐陪你娘说说话,她想你想坏了。”
金铃错愕:“你能有什么事?在这里干坏事可要当心惊动师父。”
“其中厉害我当然明白。这里有我……我们的分舵,我自然有事要做,晚些回来找你,莫要太想我,惊动了你师父。”
金铃觉得这话不太收敛,瞟了她一眼。
银锁轻轻一笑,笑得皱起了鼻子,忽地向后跃了一步,打开窗子,风一样飘了出去,金铃微微叹气,起身将那窗子关好。
南平王妃拉过金铃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细细将她看过一遍,最后点了点头,道:“比五月时……胖了些了。后来如何?身体养好了吗?”
“娘,那些都是外伤,哪有不好的呢?”
“唉,”王妃打了一下她的手,“你也是,荀儿也是,总是外伤就不在意。仲声以前胳膊中过一剑,年轻时不觉得,等到年纪渐大,一遇到风雨天,胳膊就疼痛乏力,这怎么不是外伤?”
金铃心知讲道理是绝对不行的,只得道:“师父与我都是大夫,真的好了。”
“你师父成日在外面打仗,哪里有空管你?不若搬来王府,王府什么都有,娘还可亲自照顾你。”
“不成的,乌山强敌环伺,没有师父已让人十分不放心。要是没有我在,更无人坐镇。”
王妃偏偏不信,取笑道:“你这不是跑出来了?”
“……是以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娘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在江陵。”
王妃见她表情严肃,委实分不出真假轻重,也有点笑不出来了,“真的?”
“真的。”
王妃斜暼她一眼,问道:“只怕你呆在乌山不肯走,是因为……”
她往窗外挑了一眼。
金铃心中微微一惊,不知王妃何出此言,只得先行应到:“怎会和她有关?她又不住在乌山……娘,我并不是贪玩之人,只怕你将我和义兄弄混了。”
王妃忽地全然收起玩笑的表情,看了金铃一阵子,偏开眼睛,低声道:“我有个小姑姑……”
“唔,我们从建业逃出去的时候,娘说起过。这个小姑姑怎么了?”
王妃的眼神飘得很远,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从哪里开始说呢……”
“小姑姑比我大不了多少,如若还活着,也不过五十出头。她小时候调皮捣蛋,是个有名的小魔头,上门告状的人络绎不绝,可我爷爷怎么打她,她都还是老样子……
不过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又生得明眸皓齿,就算调皮一些,大家也还是宠她。”
金铃听到这里,不禁想起了银锁。
王妃见她笑得温柔,心想她又多半想起了那个避走的小情人来,不由得用肘捅捅她,问道:“怎么,银锁小时候也这么调皮吗?她这个样子,我看多半是的。”
金铃摇头笑道:“她小时候过得很苦,没机会调皮,长大了才加倍调皮回来。”
王妃略觉奇怪,“她不是和你从小一同长大的吗?”
金铃摇头道:“不是。她是二师叔的弟子,我们一年才能见一次。”
她说的全是真话,王妃却暗暗心疼,诗经云“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儿家陷入情网,恨不得日日夜夜同情人在一起,一年见一次,又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