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见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只得道:“那只是因为乌山在深山之中,地势又高,是以才格外的冷,外面已经草长莺飞了,只是背阴处稍稍冷些,你穿成这样,走两步定要生痱子。”
金铃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的衣服,银锁安抚道:“我带了,我都带了。”
“你都带好东西了?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我拐出去,嗯,多半是想将我骗出乌山,等到乌山六神无主……”
银锁一把捂住她的嘴,“大师姐。”
金铃微微一笑:“我得交代一下手下人。你等我。”
她将手下人叫上楼来,挨个吩咐过后,告诉寒儿莲儿她要亲自去找向碎玉。二人十分不舍,但见她已将工作交代了出去,只得抽噎着替她准备外出的东西。
第二日清晨,金铃万般不情愿地自银锁怀中醒来,整理行装,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金铃深深地吸了口气,忽道:“真的……不冷了?”
银锁笑道:“是啊,风是从南边吹来的,怎么会冷?”
“天还是阴的……”
“阴不阴,都已是春天了。”
金铃皱眉道:“不……每年这个时候,风都应该把云吹散了才是。”
银锁抱紧了她,笑道:“大师姐,专心赶路。”
“马镫在你那,缰绳也在你那,赶路与我专不专心何干?”
银锁嘻嘻一笑,道:“大师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黄金百两结清?”
金铃道:“我已派阿七送去你们义阳分舵了。”
银锁鼓着脸问道:“怎么,不是给我的吗?”
金铃奇道:“你有自己的私房钱吗?”
银锁怫然道:“没有。”
“你要存吗?”
银锁做了个鬼脸,咬了咬金铃的耳朵,忽地笑道:“总要存点老婆本。”
金铃正色道:“须知轮不到你来娶我,最多是嫁我,乌山的地,有四分之一在我名下,你不用担心会受穷。”
银锁睁大了眼睛,讶然道:“真的有?大师伯怕有人图谋乌山的地产,把乌山的地放在你名下?这是真的?”
金铃无论如何想不到银锁为何会如此惊讶,只得虚心问道:“你在奇怪什么?”
银锁摇摇头,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梦境。
向碎玉的动向金铃最是清楚,鄂州在反复争夺中陷落,向碎玉等人已撤出鄂州地界,从陆路回到了江陵。金铃带着银锁入了江陵城,直奔王府面见向碎玉。
好在千钧一发之时,银锁扯住了金铃,问道:“大师姐打算带着我去?”
金铃一愣:“就说你是我雇来的,有何不可?”
银锁笑道:“大师姐又犯楞,我在屋顶上等你。”
金铃心底还是明白向碎玉危险,没再坚持带银锁进王府的大门,不但如此,自己也是翻墙进去的。
向碎玉正抱着黑猫坐在背风的地方,天色阴得可以,像是马上就要下下雪来,风倒是不冷。
他竟似没听见金铃落在院中,直到膝头那黑猫喵了一声,他才睁开眼睛,见是金铃,似还不信,犹疑道:“金铃?”
“师父。”
“你怎么来了?乌山怎么了?”
“……乌山没事。”金铃本张口就想问他为何打算冒险去建业,忽觉这消息来路不正,还一时问不出口。
“若非要事,你出来作甚?”
金铃咬咬牙,道:“我听闻师父要参与义兄的……?”
向碎玉皱眉道:“你如何得知?”
金铃道:“义兄那里我有耳目,自然得知。师父以往从不参与这档子事,为何这次如此上心?弟子想不明白,定要当面问清楚。”
向碎玉向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金铃走了过去。
向碎玉压低了声音,用含混不清的嗓音道:“此事本不当议论。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弟子想问,参与者何人,策划者何人。”
向碎玉道:“莲花渡,金大帅的两个兄弟,许笑寒,还有……柳敬礼。”
金铃奇道:“柳敬礼……不是被杨开府抓走了吗?”
向碎玉咳了一下,“那是他兄长,不太一样。”
“师父打算怎么去?”
“过长江,从江州去建业。”
“去了住何处?”
“许笑寒负责。”
“师父想过面对的是怎么样一群人吗?”
“漫天蝗虫,皆持刀剑。”
“师父能杀否?”
向碎玉摸着猫的手忽地停了下来。他举起来对着光,白瓷般的手隐隐透明,掌中有一条细细的血线,像是一条永不愈合的伤口。
向碎玉摇了摇头。
金铃沉声道:“那师父只有跑了。”
向碎玉缓缓点头。
“师父用什么跑?轮椅吗?还是用拐杖跑?还是让操琴叔叔扛着你跑?”金铃说到这里,已有点咄咄逼人了。
向碎玉皱了皱眉头,“金铃。”
“师父想过吗?”
向碎玉默然不语。
“师父既然腿脚不便,理当在后方主持一切,忽地跑到前线去打仗,还可说有操琴叔叔和三师叔帮助。可一个人想去建业……弟子委实想不通,是什么样的东西值得师父去冒险……”
向碎玉叹气道:“金铃原是来兴师问罪的。”
金铃一愣,退后一步,拱手道:“……弟子不敢。”
向碎玉淡淡道:“敢是不敢,你都已问了。”
金铃紧抿嘴唇,立在向碎玉面前。他拍了拍膝头那只老猫,缓缓道:“我倒是想知道,金铃为何偏不要我去?”
金铃道:“师父若丢不下乌山,就该爱惜自己的性命。”
不料向碎玉忽地笑了一下,面色也柔和了许多,“金铃自己这么拼命,怎么反倒拦起我来了?”
金铃咬了咬下唇,道:“师父不正是自己不便做这些事,才叫我接替的吗?”
“我们对这群异族人知之甚少。我们的斥候派出去,常常还没摸进人家营帐,就给打死丢出来了。手头现有的消息,都是你喻师叔亲自去弄来的。”
他抬了一下眼睛,重又闭上,低声道:“我们伤不得武将,杀文官总还是可以的吧?”
“这王伟既然是如此肱骨之臣,那必然有重兵护卫,如此又回到我方才问的那些……”
向碎玉似是反复在思量,缓缓道:“许笑寒出手,我不出手。”
金铃疑惑地看着他。
“我自己不能杀人,”他又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一点淡红,
他揉了揉猫头,“成功不成功,我都不出手。”
金铃愣了一下,“师父是说……这些人死活你都不管吗?”
她陷入了沉思,最终摇摇头:“我在建业城中见过乱兵杀人。我和银锁只是路过,也卷入其中,险些无法幸免。太过冒险,师父,你莫去。”
“可只是在外围作战,反反复复,毫无进展,只是徒耗士兵性命,我总得想个法子……”
金铃道:“师父执意前往?”
向碎玉点了点头。
“我方才已说了,这些事,师父做不得,才叫我来接替的,”她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我去。”
见向碎玉并未马上反对,金铃立刻跪了下来,“师父,我去。”
“小孩子瞎胡闹。你从未与这些人交锋,怎么看得出其中有什么端倪?”
金铃心知若是不交底牌,势必无法阻止向碎玉铤而走险,遂咬了咬牙,道:“师父可知明教拜谁为尊?”
向碎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答道:“明尊。”
金铃点头,道:“那师父可知明尊是什么由来?”
向碎玉知她从无赘言,有此一问,必有深意,便追问道:“我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光明之主为明尊,黑暗之主为暗尊。西域以西曾有许多人信奉明尊,羯人亦来自此地,羯人所谓‘胡天’,便是指的明教之‘明尊’。”
向碎玉皱眉道:“那侯景岂非和陆亢龙一伙?”
金铃摇头道:“非也。”
“你继续说。”
“我曾与师父说过统万地宫下的事情。明教的咒文,乃是克制黑暗血肉的法宝。可黑暗血肉又与叱干阿利这等黑萨满脱不开干系。明教与黑萨满,本就是两种不能共存之物。”
她摊开手掌,随手画了两下,大概形状正是向碎玉传回来的那个咒文,“这个东西,正是用来对付黑暗血肉的法宝,毫厘不差。”
向碎玉皱眉道:“他们使的是萨满的巫术,这与明尊又有何关联?”
“有人信奉明尊,自然有人信奉暗尊。黑萨满与暗尊的信徒都被人驱逐到极北苦寒之地流放,因而相互勾结。只怕这才是种种异象的起因。”
向碎玉眉头深锁,迟疑道:“如此说来,陆亢龙与侯景,岂非该算是天生的敌人?”
金铃本意只是想告诉向碎玉自己知道的不比他少,谁知他竟然得出个不甚紧要的结论来,不由得有点绵不着力的感觉,只得顺着他的话头,道:“不错,故而师父不必担心这两人会勾结起来……此乃我所知之事,只怕师父并不知晓。”
向碎玉思考片刻,抬眼盯着她,沉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