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他还是想不起这个姑娘的来历。可他知道,在他将自己关入黑暗中,断绝与外界一切联系后,是她走进了他的灵魂。
带着光,带着风,带着热度与生命。
真的好想……碰一碰她的唇。
他知道那里柔软温暖,因为他已得到她许多“晚安吻”。但云家兄妹的举动让他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如此……
无咎靠近她,低头,嗅到她浓密黑发中幽微的沉香味。女孩儿惶恐地闭上眼,心底里却有着无限雀跃与期待。
于是无咎将唇轻轻贴在她的唇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看起来,似乎这样就好了?
即便仅仅如此,双唇相贴的那一瞬,他像是得到了全世界。脑中轰然作响,不知是迦陵频伽的歌唱,抑或是自己血液在奔流?
她的呼吸在颤抖,不知为何,这一发现令他狂喜莫名。他环住她的腰,不是第一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她回抱他,给了他更多勇气。
满足得几乎要叹息。然而有更多的不满足自灵魂深处升起,他无措,扣着她后脑使她更加贴近。但还是不够,完全不够。
他终于放开她,拉开不到半寸的距离,不舍地舔了一下嘴唇。
同一时刻,她叫他:“无咎——”
两个人同时僵住,因为距离如此之近,他舔着自己嘴唇的舌头,擦过了她的牙齿与舌尖。
有什么在一朵莲花的呼吸中醒来,一片雪花便可以将整个世界掩埋。
她眼波流转,而他在停顿一瞬之后,毫不犹豫地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唇的相贴,更是齿的偎依,舌的纠缠。他探索着她,不断有惊喜浮现,在头脑中开成一片绚烂花海,神光离合,绚若朝霞。
她是柔软的,却比他以为的更加温软,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融化在唇齿间。
谁的前世是一朵莲花?
谁的记忆被埋在雪下?
谁的容颜,徘徊在他生生世世梦里梦外?
是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美好的记忆?脑海中有个莫名的念头——他们不是第一次如此。下一瞬,这个念头便被埋到了不知何处,他满心满眼里,唯有舌尖相触的那一点。
有些事情,他无师自通。反观向来冷静自持的她,已寸寸瘫软在他手中。
他与她分开,却仍是禁锢着她,不令她滑到地上。
她眼中亮着两簇火苗,面颊如醉酒的海棠,双唇更是——开到酴醾。
他看着她,又一次靠近,缱绻缠绵。
不愿意分开,不愿意停止。
似是看见了漫山的酴醾盛开、漫天的星河陨落,他胸中忽喜忽痛——喜悦与怜惜直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令他几欲窒息、几欲痴狂,如饮纯醪、如醉春风。
最终,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将她揽在怀中。深埋的记忆有一部分被掘开,他尚不能记起所有,却能确定她不仅仅是身为无咎时喜欢的人,更是他身为阿言时的心尖子。
若有什么能惊醒两个沉浸在满满爱意中的人,那必然是——虎啸。
刘苏被无咎一把捞到身后——意识到无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探头与两个人还有一只白色老虎打招呼:“非礼勿视,懂么?”
回答她的,是沈拒霜惨不忍睹的精彩表情——这么温柔这么好色的家伙一定不是刘羁言一定不是刘羁言……
小白不屑一顾——身为凶残的雌性人类,竟然屈服于雄性,简直不能忍!默默为咬走了许多黄色雄性同类的自己点赞。
宋嘉禾——“挺好看的……咳咳!我是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刘苏心情极佳,暂时没有恼羞成怒的打算,只是对宋嘉禾道:“明日我离开君山岛,你若愿意,可同我一起走。”
无咎想救小白,她便救了这一人一虎。救完了便扔下却不是她的风格——好比救落下悬崖的人,给了对方一根绳子,却忘了在悬崖上方打个结。
“多谢!”因无咎出言要求放了小白,宋嘉禾对他印象颇佳。
又因无咎长相俊美,宋嘉禾一厢对刘苏道谢,表示自己要跟着她走;一厢摸着下巴盯着无咎笑:“小郎君生得不错么,来给姑娘我笑个!”
“!”沈拒霜觉得一定是自己清晨起床的方式不对,否则今日怎么净遇到这些古怪事情。
“……”小白低头拿两只前爪捂脸,主人真是教虎不忍直视啊。
“?”其实没听懂桃花眼姑娘的意思。发觉身边的姑娘脸黑了下去,无咎拉起她的手。
单凭气势,宋嘉禾被刘苏逼得一头长发无风自动,忍不住退了两步。见刘苏被无咎安抚住,才皱起小巧的鼻子道:“夸你男人长得美,你还不高兴?我有吴越了,对你男人没兴趣。”
意识到“你男人”是在指自己,无咎有些隐秘的兴奋。苏苏,我是你的男人……么?
刘苏心道,你真是这个时代养出来的姑娘?这般豪放,简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宋嘉禾已经自言自语道:“吴越个死孩子,也不知死哪里去了!当初约好与我在洞庭相见的……”
她越想越伤心。带着小白从代地逃出来,她吃了多少苦,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与他会合。可他食言了,洞庭没有他,却有个想要抢走小白的云姑娘。
越哭越委屈,臭吴越,你到底在哪里啊?
有那么一个瞬间,刘苏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并非真正的她,而是有着同样的委屈,同样的担忧。然而她并不打算表示同情——一旁无人理会的沈拒霜已跃跃欲试了。
拒霜走近前柔声道:“姑娘莫急——”一边伸手碰到她肩头。
宋嘉禾抹一把眼泪,狠狠打开他的手,一径奔向刘苏,抱住她放声大哭:“我做错了什么……他在哪里?他不要我了……我好难过……”
长这么大,一向是刘苏让别人无言以对。能让她无言以对的,宋嘉禾还是第一个。
无咎毫不客气地将她从刘苏身上撕下来,放到一边——苏苏是我的,不许你抱!
“闭嘴!”宋嘉禾哭得不能自已,被刘苏一声低喝,吓得直打嗝。
桃花眼波光粼粼:“妹子你好厉害!跟我在一起吧!”
无咎拉起石化的刘苏抬腿就走,再也不想让苏苏跟这些奇怪的人接触!
一天之内受到无数次打击的沈拒霜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赶上去低声道:“襄王殿下已抵长安。”
长安……但愿长治久安。
“长安,长治久安。”同一时间,大明宫含元殿前栖凤阁,襄王赵铎望着阁外山川。
他身前半步,是因重伤而身形瘦削的兄长——当今官家,天华帝赵钤。不同于弟弟的好运气,没有女门客提供血液,天华帝一度伤势恶化、伤口溃烂,许多人——包括他的皇后在内,都不认为他还能活下来。
然而他以惊人的意志力活到了现在,甚至并未因伤势沉重而耽误国事。
“大晋天下,终究会长治久安。”官家同样伤在胸口,却尚未复原,此时说几句话,便要压抑自己的咳嗽。“阿翊,这天下,要在你手里长治久安!”
与其说是期盼,毋宁说是命令。命令襄王守着这赵家的天下,命令他让这个帝国繁荣昌盛,命令他守护这个都城的长治久安。
赵翊钧坚定回答:“弟领命!”
三日前,赵翊钧甫一抵达长安,自北而南燃起的烽火便昭示着兵祸的到来:在隐忍数十年后,代王赵雍终于拉下了血亲之间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遮羞布,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挥师南下。
右相裴斐裴雁琼便是那个“侧”。消息传来,裴右相脱冠请罪,愿以一人性命换得天下安宁。
官家驳回了裴相的请求:“雁琼,你不是晁错,我亦不是汉景帝。”汉初七国之乱,汉景帝被迫诛杀帝师晁错,而后终身引以为憾。
今日栖凤阁上,年方不惑的裴相衣冠整齐,已不复当日绝望。谁都知道“清君侧”不过是代王借口,但身在局中,精明如他也要害怕被君王当作弃子,抛出去平息战乱。
好在官家与襄王兄弟二人并不打算抛弃他。君以国士遇臣,臣当以国士报之!裴斐从容向官家与襄王报告战况:
“代王起兵十万,号称三十万大军,沿轵道西行,已抵平陆。”平陆西望崤山与函谷关,一旦越过函谷关,便是形胜长安。
“另有朵颜蛮族联合西羌诸部,沿泾水、渭水南下,距长安不过五日路程。”煌煌帝都,已危若累卵。
官家中气有些弱,却仍是沉稳地发令:“令征西将军王朋率京兆折冲府军,助东八师守御函谷关;神武将军杜绵率南军,助西六师抵御蛮族。传令战事无关各州守军,不得擅动;未得令而勤王者,以谋反论!”
侍读学士笔走龙蛇,记下诏令,稍后便要发往各处。裴相道:“官家,恐京师空虚。”京兆折冲府与南军各自奔赴战场,京师的防卫便全部压在了有着“天子亲卫”之称的北军身上。
天华帝缓缓发出下一道指令:“京师防卫,交由襄王。襄王统北军与襄王三卫,必要之时,可征发民夫,以卫京师。”咳了两声,“雁琼,朝中诸事,便委托你了。”
襄王与裴斐对视一眼,既震惊于对方的深受信任,又不免忧虑。然事关国运,官家的命令绝无更改的可能。
二人唯有右手覆左手加额,行伏地大礼,以示郑重领命。
裴斐在心内叹息,帝国风雨飘摇,重伤的官家、从未领过兵的襄王,再加上被越级提拔的自己,真的能够中流砥柱,保住这如画江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