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感到自己身体复原,刘苏打点精神,决心无视无咎的冷漠,再次接近他。
先前是她贪心了。只要找回他就好,他认不认得她,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还在,她就应该无限满足。
方出了院门,未及走远,便听身后娇嫩自信的声音喊她。她无奈回身:“王姑娘可有事?”
王璐快步赶上来,笑眯眯的,“叫我阿璐或阿熙都好,王姑娘太生疏了!”
“阿熙,”刘苏从善如流,念及襄王称她为阿璐,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不同的叫法,“你叫我阿苏便好。”
王璐生性羡慕豪爽正直的侠客,每每爱做出豪爽模样来,当下便拉着刘苏大谈剑侠、刺客、美人、英雄等等。
刘苏只得按下性子同她说话——她并不想与王璐同去看阿言。顺带着,打听一些阿言在她家时的消息,也是好的。
“……听说莺歌海卫夫人是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呢,不知是何等风姿……”
刘苏嘴角抽了抽,阿熙,你这副垂涎三尺的登徒子模样是怎么回事?比我当初还要猥琐你知道么?
“并不是。有人比卫夫人还要美。”看王璐向往之情溢于言表,她只希望自己此生都不要再见到那个比卫夫人还美的人——师父,咱们永别就好,千万不要再见。
王璐读侠客话本许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江湖人,且今日又没有带着阿姊刺探消息的嘱托,心情松快之下,无数问题喷薄而出。
刘苏囧了又囧,总算有一点明白当初阿兄对着她的傻问题时,那无奈的心情了。
可她仍是要温和地对待这个姑娘,因为从交谈中她发现,当初是王璐在江畔游玩时,救起了在水中载沉载浮的阿兄;也是她延医问药,保住了阿兄性命;最后还是她向征西将军求情,阿兄才得以托庇襄王府。
阿熙,你救了阿兄同我的命啊!尽管你对此一无所知,可我仍是要报答你的。
王璐吃惊于这位女门客对她的好耐心,仔细观察,见她确无不耐烦,心下赞叹:不愧是江湖儿女,这份豪爽,无人能及。
与周衡相比,尤其如此。自阿姊嫁到襄王府,她便不时来陪伴阿姊一段时日。听说周衡亦是名门正派出身,她便多方与之接近,可身为王府侍卫长的周衡只一句“我虽有师门,但出师便成了皇家侍卫,从未闯荡过江湖”便打发了她。
如今想来,便是不曾闯荡过江湖,对那个世界的了解,也应该比她更多才是。分明就是不愿与她细说罢了!
刘苏浑然不知自己给周衡拉了一把仇恨,指点着王璐运气的法门——这位王二姑娘是学过武艺的,只是苦于一无名师指点,二无人苛求于她,至今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王璐听得认真,想起周衡透露,阿苏武艺绝不在他之下;而父亲亲自断定,周衡已是世间一流高手……
她习武时,阿娘生怕她练得过于强壮,体态走样,每每便要阻拦于她。可如今看武艺高强的刘苏,绝无此等烦恼。
“阿苏,我何时才能达到你的境界?”像你一样内力深厚,像你一样不用担心体型走样,像你一样自由。
“我啊……”刘苏轻喟,“没有人能像我一样。”习武之人,难免身体强壮一些。便是绝美如卫夫人,一双玉臂也要较普通贵妇粗上一分。
王璐喜爱刀术,若是任由她练下去,膀大腰圆是必然结局。王家夫人有先见之明。
王璐双眼亮晶晶地等她说下去,她想了想,笑起来:“我十五岁才开始习武,你知道么?”
十五岁,体态已近乎长成,更是错过了人一生中最好的习武年龄——五至十岁,几乎已是毫无希望。可也因为如此,抛掉那股逼人的气势,她看起来便柔弱如从未习武之人。
“?!”王璐打了一下磕巴,“你是未满双十罢?”怎么习武不到三年,竟能超过已勤学苦练二十年的周衡?
“今年十月,我满十八岁。”其实只花了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我就超越了大多数的“一流高手”,如今更是直追宗师,便是大宗师如千烟洲卫柏,我也有一战之力。
“……”王璐说不出话来。适才这几句话里信息量太大,她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消化一下……
看王璐带着晕乎乎的表情飘走,刘苏抿嘴一笑。
当初为解“优释昙”之毒,卫夫人派燃楚为她施针拓宽筋脉。随师父回到浮戏山后,他强行用药物与内力将她的筋脉拓展得更宽更强。为了寻找阿言也为了复仇,习武不到半年,她便偷练了浮戏山至高心法“风月情浓”。
她接近成年时才开始习武,只有靠外力才能强行提高境界,又越级修炼了高级武功,若非她求生意志坚定,早在两年前,便该死在浮戏山上,内力反扑之时。
一念不灭,她还未寻到阿兄。靠着这样的信念,她撑过了最凶险的时刻,拥有了超越大多数人的功力。可这样的来的毕竟不如自己一步一步习练打下的基础扎实,她的武功,便如建在针尖上的万丈高楼,随时有崩塌的危险。
逆武术规律而行的恶果正逐渐显现出来,好在她已找到了牵念的那个人。只需再覆灭千烟洲,她便可从容面对所有苦果。因此,她从不后悔。
无咎住在后园辟出的果园中,襄王妃命人在那里为他搭建了一间小茅屋。平日里除了每季拆洗被褥的婆子,并无人进出——无咎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地盘。有丫鬟要寻他说话——严格来说,是对他说话和看他美貌——只需在果园中树下候着便是。
刘苏步入后园时,梅花正渐次凋零,而辛夷花苞初绽,优美秀致。
不同于观赏性的花树,果树只梨树零星开了几朵小花,此刻的无咎正认真盯着稀疏的花叶,意图明显得令刘苏一看便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的意思是:“快点开花,快点结果!”
如今她知道了他不喜欢被人打扰,因此只是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与他一起盯着那几朵花。嘴角含笑,阿兄,再次跟你站在一起的感觉,真是特别好。
如她所料,无咎仿若未觉,看了半日花之后,便回了小屋,取过早就备好的食盒,进屋去了。
因他不喜人多处,每日饭菜都是送到茅屋外待他自取。只是,并非每一次都会是热腾腾的饭食,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些残羹冷炙。
刘苏没有跟他进屋,在窗外瞧见他面前的饭菜,怒极悲极。这才是你抢我糯米藕的真正缘故吧……
一甩袖去了厨房,迎面撞到提着食盒出来的朝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婆子,刘苏便知道朝雨手里的不是自己的饭食。
“哪一个是我的?”朝雨示意左侧的婆子上前一步,刘苏掀开食盒瞧了一眼,新鲜滚热的饭菜,蒸汽熏得她眼睛模糊了一下。
朝雨眼睁睁看着刘家姑娘抢过食盒就走,不由目瞪口呆:姑娘,你怎么也跟着无咎学会了?
“无咎,吃饭了!”将食盒放在门外,迅速抽身离去。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才停下来观察。
无咎面无表情,但动作清楚地表现出他的疑惑。犹豫了一阵,他打开盖子小心地嗅了嗅——就像他第一次吃糖葫芦时的狐疑模样,提着食盒回了屋里。
刘苏深吸两口气,回去外书房向襄王讨饭吃。朝雨早将事情报了上去,襄王并不惊异,分了她两道菜,便吩咐朝雨:“日后送给无咎的饭食,与姑娘的同例。”
门客的饭菜有定例,又因与襄王共用厨房,十分丰盛美味。刘苏向襄王行一礼,又道:“以后我去送,不必麻烦他人。”
虽说时人习惯一日两餐,仆役们却是一日三餐的。而看今日送饭的时辰,她就知道有人拖延了送饭给阿言的时间。
她的阿言,怎能受此等侮辱,遭这等罪?可襄王待她,的确是有恩的,她不能为他找麻烦,便该自己承担起照顾阿言的责任。
好在,无论多琐碎,只要是为了阿言,她都甘之如饴。
此后每日,刘苏都按着一日三餐的时辰,将饭菜准时送到无咎的茅屋外。
其余时间,便在他身边,一同看稀疏的花叶逐渐繁茂,树下蚯蚓蚂蚁忙忙碌碌,石上长出绿茸茸的青苔。她似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对“无我之境”,隐隐又有了新的体悟。
无咎也逐渐习惯了有她在身边,偶尔她说一两句话,他也不再反感。
直到蘋婆果树白花开到极盛,那日刘苏依旧同阿言看着小小的白花,忽地笑道:“无咎,到了秋天,就有蘋婆果吃了呢。”他如今,只接受“无咎”这个名字。
无咎转过美丽的眼,看了她三息时间,才扭头继续看花。
他眼形秀丽,长睫之下,眼眸黑白分明,眼神平静如水晶,清澈若秋水。
她的呼吸滞住,无限狂喜。
君瞳水色三千尺,略一顾盼可为奢?
阿言,你看我一眼,我都觉得如此珍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