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襄王府(1/1)

刘苏便分开众人走向沈拒霜与李媚娘二人,趁人不注意,攀着枝条轻飘飘上了树。纵有金吾卫看见,只当是少年人活泼好动——各处树上均有人攀爬,并不少这一处。

刘苏似笑非笑:“怎么忽然要在长安见我?”她倒不防着李媚娘——既是沈拒霜带她来的,自有沈拒霜去防备她。

拒霜倚在媚娘肩头,轻笑道:“我突然有了一个绝妙主意,正是要借这长安城的力量,才能成事。”

忽地树下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刘苏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紫云楼头,着白色箭袖常服的帝王高高伫立,俯视着芸芸子民。心头一跳:“你要借朝廷的力?”

自古以来江湖的规矩便是远离庙堂,沈拒霜这样的打算,无异于与虎谋皮——或者说,身为江湖人,他们有何资格与朝廷谈条件,要庙堂帮助他们打击另一拨江湖势力?

侠以武乱禁,高居庙堂之上的人只希望江湖平静无波,不要扰乱了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又怎会容他们平地生乱,打乱如今甚是稳定的江湖势力?

沈拒霜打算得轻巧,总要给她一个理由使她信服。拒霜便道:“媚娘,你说与她听。”

因要与人说话,李媚娘便摘了幂离,眉间鱼鳔花钿闪闪发亮。“奴家哪里懂得郎君与姑娘的弯弯绕绕?不过是送往迎来,识人多些罢了。”

刘苏神色沉凝,自来欢场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李媚娘这般说,是有甚重大消息?

“月余前奴家曾接待一位客人,据那客人的说法,代地那一位,不安分得很呢。”

代王赵壅乃当今天子叔父,因代地紧邻朵颜族,代王常要替天子守国门,手底下势力非同小可。

大约是国门守的时间太长,代王不耐烦,便生出些替自己守国门的想法来,大肆招揽能人贤士。如今朝廷不一定知晓代王的心思,江湖上却是人心思动,已有不少人投了代王。

“代王的谋划风险太大,我可不参与。”自来叔叔想夺侄儿权力的,成功者便少。

她过去所知晓的历史里头,倒是有一位,那也是因为叔叔极强势而侄子仁弱。当今官家天华帝仁慈是有了,却不是弱到可欺的主儿,代王只怕打错了算盘。

沈拒霜嗤地一笑:“我何曾说要与代王合谋了?正统便是正统,岂能轻易推翻?”

那便是要与当今朝廷合作?他一个谋划着推翻自己师门正统的人说出这样维护正统的话,教刘苏好生发笑。

正忍笑忍得肚痛,拒霜又道:“我原是打算着想法子与官家接上头,这可大不易呢。谁知近来又得知你早与襄王殿下相识。襄王是官家亲弟,素与代王不睦,又甚是敬重兄长,正是借力的好对象。你既与他相识,岂不是省了许多力气?”

与襄王殿下相识?那其实只是擦身而过,并不算相识罢……

不过有新茶在襄王府,想必与襄王搭上线,比与官家合作要简单得多,也要安全得多。

于是道:“也好,离了长安我便去襄阳。”阿兄失踪是在金陵,故而这些年来她都是在大江沿岸活动,襄阳也曾去过两次,均无功而返。

说完这些事,她定定瞧着沈拒霜,多番挣扎,终究不曾将疑问出口。阿兄的事,她要阿兄自己来解释,别个人说的,她一概不要信。

谁知拒霜是个七窍玲珑心的琉璃人,又兼她为这晚气氛所感染,一时不妨,竟被他看出心事来。

“阿言与潋滟的事,我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那年阿言问过先生,倾城中人可能成婚。”

几句话说毕,沈拒霜热情邀请刘苏与他同游。刘苏看看笑得妩媚的李媚娘,向反方向走去。

阿兄,原来你曾想过与她成婚啊。可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明明那么孤独。

灯残人静,游人各自归家与亲人团聚。树下卖酒者都已散去,唯余一位老者,正慢慢收拣着果盘酒杯。

忽见一美妇人姗姗而来,高髻广袖,翠眉花钿,华美不似本朝人物。老者不由揉了揉眼睛,唯恐自己花了眼。

那美妇人上前来,道是:“老丈,奴要沽两角酒。”

老者忙量了两角酒与她。美人笑盈盈接过,又买了许多瓜果,沉甸甸的一包,拿小指头勾着,风摆杨柳一般去了。

老者闭闭眼,又揉了一揉,大街上哪有美人的影子?只疑自己遇到了艳鬼妖狐一流。

长安惫懒少年,不事生产,每日唯以斗鸡走狗为乐,人称“无赖子”。是夜便有一甚好男色的无赖少年,抱着一美貌少年上下其手,美貌少年欲拒还迎,无赖子神魂颠倒。

那美貌少年莺莺呖呖,语音娇柔妩媚,面上却毫无表情。解开襦裙,竟是一女子。无赖子惊了一惊,随即大喜,与之狎玩。

待天明之时,无赖子只见自己置身乐游原上荒野中,哪里还有美貌少年抑或女子的痕迹?回到家中,便称是遇上了狐妖。

这狐妖美貌少年次日与沈拒霜见过面,虽不欢而散,却是得着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于是循着刘苏来时方向,向金城去了,不知之后如何。

且说刘苏,到得襄阳时已是冬季。襄阳气候温润,很有些“秋尽江南草未凋”的况味。先寻着赵百万在襄阳的商行,打听一些襄王府情形,次日便使商行掌事写个大红帖子递到门上。

因写明是女客,帖子直接到了襄王妃王瑞鸾面前。瑞鸾见写得明明白白,是来接冯新茶回“蜀江碧”的,心下一阵轻松,便令请见。

襄王府自有亲王规制的正殿,襄王、王妃生辰等重要日子升殿举行典礼,平日起居则在正殿后的院舍中。襄王妃平日便在自己所居院外花厅招待女客,此时刘苏便被带到花厅里。

瑞鸾见来人容貌仅清秀而已,穿着打扮也是寻常富裕平民家女儿的模样,一头黑鬒鬒的发以素色绘墨荷的发带束起,气质却是有着说不出的潇洒明快。

便将心里预先生出的不喜去了几分——她不曾去过蜀江碧,先前私心推测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勾栏而已,心下便生鄙夷——当下以礼待之。

两人互相行了礼,攀谈几句,刘苏便说明来意:“当日说是阿茶来贵府上教习半年茶艺,如今虽还不满半年……我们蜀江碧的人手着实紧缺,还望王妃令阿茶跟我回去,违约之处,还请见谅。”

自然也是有礼物送上,作为新茶提前离去的“赔礼”。

瑞鸾并不把这点子礼物放在心上,她所虑者,是冯新茶跟着襄王回了府,说是请来教授茶艺的教习,却不归在她名下管束,日日只在外书房伺候。虽并未传出襄王与冯新茶的私情,她也觉惴惴。

瑞鸾笑道:“论理,阿茶是你家的人,与你回去时再合理不过。只是她如今在我们郎君那里,能不能回去,且要问过我们郎君才是。”

“那是自然。”刘苏不以为意,“便请王妃遣人问过襄王殿下。”

瑞鸾的笑便顿一顿: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要我去问,今日便要带冯新茶走?

见那姑娘一脸理所当然的平淡,心想“这人倒有些意思”,令身边大丫鬟妆晚去外书房请了新茶来,并将此事禀告襄王,“无论走不走,倒叫阿茶先与姑娘见上一面才是。”

一时新茶来了,见是刘苏,大喜过望。

刘苏知晓因襄王妃排挤,新茶在襄王府的日子多有不便,自是一心要带她离开,“让你来教茶艺,可都教会了?若是会了,便尽快收拾东西,跟我家去。”

阿茶便向瑞鸾行了一礼,“府上已有三名侍女、两个小厮尽得我真传,再无藏私。阿茶多谢王妃几个月来照拂,今日便同我家姑娘家去了。”

又看向刘苏:“襄王殿下命我请姑娘前去,我们也该向殿下道别。”新茶是襄王带来的人,如今要离去,道别也是应有之义。

本朝制度,宗室能领实权的少,且多是与官家亲缘关系较远的人,似襄王这般极度亲近的,反而是闲散的多。

藩王无故不得出藩地,因此即使是王妃省亲,襄王也只是带着王妃到了江夏,并不能直接到襄王妃的家乡华亭。

刘苏与冯新茶跨进院门时,襄王赵铎正在池边木樨下垂钓,一旁的桶中仅三寸长一条小小鲫鱼。

侍卫长周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便放轻脚步,静候在一边。

襄王赵铎,字翊钧,先帝最喜爱的嫡出幼子,在先帝晚年的夺嫡中,为太子挡下了大部分来自后宫与宗室的攻击,才有了今上天华帝的顺利即位。

此刻赵翊钧木簪挽发,一身布衫,一双麻鞋,不着一丝绫罗,以完全不符合任何礼仪的姿态垂足坐在水池边青石上。

可是看着他,绝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可以轻慢的对象。粗布麻衣只能更显露出面如冠玉的他在钟鸣鼎食中养出的高华气度——不是娇生惯养出的骄娇二气,而是来自血脉、见识、经历的骄傲与霸道。

与他合作,只怕也不是什么容易达成的目标呢。刘苏心想。

浮标一动,赵翊钧一甩鱼竿,未及反应,周围几人已看得分明——又是空竿。

摇头一笑:“每次都想着让它多吞一会子,它们倒是滑头,早早就撤了。”

说着扔下鱼竿起身,一眼看到新茶:“这就去收拾你的东西罢。”这才正眼看刘苏,“是你啊——”

“是你啊——那个在蜀江碧指着方锦台骂蠢货的泼妇。”刘苏心里替他补全了这句话,抱拳作礼:“蜀江碧刘苏,见过殿下。”

在襄王眼中,她也就是个商人,哪里有什么名节可言,自然不用遵守女子闺名不外传的俗礼。

她想,这其实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蜀江碧那一次,也不是。

第一次见面,她狼狈异常,他怕是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姑娘;第二次见面,她满心想的都是赵百万带来了阿兄的新消息,不曾多看他一眼。

所以严格来说,此刻才是他们彼此的第一次“相识”。

赵翊钧道:“原本我也没想着多留阿茶,只是你这般急吼吼地带人走,没得叫人说我家待客不周。”

说好的半年,纵然新茶在襄王府屡屡遭人为难,他也护着她未受伤害,这姑娘怎么就这么信不过他的模样呢?

“殿下,若不是情势所逼,我也不愿蜀江碧失信于你。”

所谓情势便是:带冯新茶提前离开,才会给这位一人之下的殿下留下一点点印象,使他不至于转眼便忘了她这个人。

有了印象,自然就可以培养出交情,日后才好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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