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冯露是怎样回家沟通的,冯家父母竟同意她和陶姜结婚时不请自家的亲朋好友,但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婚宴不能大办,但结婚时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陶姜答应的痛快。
冯家从冯露出生起就开始给她攒嫁妆了,冯露结婚这么突然,冯母也将一切打理地井井有条。但做父母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疙瘩,这不离定好的结婚日子还有七八天,冯露就被父母拘在家里,婚前不能和陶姜见面。
冯露在家待得憋屈,万般不乐意,索性尤晓莺难得最近有空闲,就找了个上午上冯家陪她聊聊天。
冯露坐在床头了有一针没一针地戳着喜被,这是安县的习俗哪家女儿出嫁都要带一套自己亲手缝的背面压箱底。大红色的缎面入手顺滑,现在市面上很少能买得到这样的丝缎了,看得出这是冯母一早攒下的好物件。
一进房间,尤晓莺就看出冯露神情郁郁,这都快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眉目间没有一丝喜意。
“怎么不开心?舍不得嫁出去了呀。”
“晓莺,我昨天和我爸吵架了!”冯露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
冯露就是家里的金宝贝、眼珠珠,冯父从没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重话,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吵架拌嘴呢?
“那你们是为啥事吵了?”
冯露把手下的喜被揉成一团,“本来昨晚在饭桌上还好好的,我就提了一句办完婚宴我就得跟陶姜回省城,陶姜的生意大轻易离不开人。我爸就开始撂脸子,说陶姜的生意再大,我也是个闲人,又不是离不开我,让我在家多待一阵子……”
冯父的话的确不中听,但他脾气也是情有可原的,任谁家一年多没见过面的女儿,刚回来不到半个月又提出要走,不心急的。冯露和陶姜把日子定在腊月二十,这么说来是不准备在家过春节了。
“这么急,你们不在安县过新年?”算起来冯露已经有两个春节没在家里过了,今年明明回来了,大年三十前还要提前走,让孤零零的冯父冯母两人连续三年春节都不能和女儿一起过,放谁家父母心里都不好受。
“晓莺,你不知道,陶姜他好不容易搭上现在这些关系,这两年我们都是趁着三十初一的机会去拜年窜门,多和领导家属亲近亲近,就连我也要帮着把那群官太太、官小姐哄高兴了。”
冯露的性子只要她想讨好一个人,用费尽心机来来形容她都是轻的,简直是掏心掏肺!
陶姜这两年在省城钻营向上,也不知搭上了什么大鱼的路子,生意越发大了。光是他这次回来出手阔气,财大气粗的派头,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锃亮的皮鞋,小县城里难得一见的西装领结,这些都不算什么,可陶姜活生生地从一辆桑塔纳上开门走下来,那场面简直太轰动了,要知道安县的一把手此时还坐的是辆耗油大、舒适性差的北京吉普……
在这个年代桑塔纳的档次比后世的奥迪a8还高,开在大街上都能引起围观的。严格意义上讲在两千年以前,桑塔纳基本上属于“卖方市场”,尤其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桑塔纳更是紧张到“一车难求”的地步。为了能买一台桑塔纳,很多人都去走后门、批条子,根本不能挑挑拣拣,能买到都算是万幸的了。在黑市的地下交易里桑塔纳更是供不应求,转手赚个一两万元都不叫事儿。出厂价十万元多一点的桑塔纳市场价竟卖到十七八万,几经转手甚至卖得更高。
虽然陶姜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是朋友帮着想办法弄得辆没用多少钱,但这出厂价十来万总还是要吧,尤晓莺大半年的收入就只值这一辆车,这也让她充分意识到自己和陶姜的资产早不是能在一个数量集里比较的了。
这根本没法劝,陶姜的财路需要维系,自己再劝不是明显阻人家发财嘛。尤晓莺找了半天说辞也只喃喃说了一句:“可能是叔叔阿姨舍不得你,他们年纪大了毕竟寂寞。”
“这我也知道,我这次打算地好好的,回省城是一道把他们接过去,平时也好有个照应。这缫丝厂的工作有什么好干的嘛,又辛苦不说,一年的工资还不够我身上的一两件首饰。结果我刚一说,要不是我妈拦着我爸差点掀桌子……”
“他说自己有手有脚的,不用花陶姜的钱,骂我没出息的,自己花用的都是陶姜的,拿什么孝敬他们!我就不明白了,我和陶姜马上就结婚了,他分那么清楚干嘛?”
尤晓莺叹口气,她也只能听冯露发发牢骚,在冯露眼里天经地义的事,她父母却未必这样想,这是观念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扭转不来。
冯露的絮絮叨叨,被外面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那咳嗽声里伴随着粗粗的气音,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听得人心都揪成一团,是冯父的声音!
即使刚吵了一架,冯露还是担心父亲的身体,她急忙打开房门,扶住客厅里正拿着水杯不停咳嗽的冯父,拍着后背给他顺气,关切道:“爸,你怎么又呛着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吃饭喝水不能这么急。”
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冯父的脸憋得通红,颈部的血管暴起,显得皱纹更深了,尤晓莺这时才发现她许久没见冯父,记忆里那个肩背宽阔的中年人几乎一夜之间变得这么消瘦,这么苍老。
“我老了,咳咳、人再不中用,也不用、咳、你管……咳咳咳”冯父一个使劲甩开冯露的手,声音粗哑地像磨砂一样,显然说话费力得厉害,“砰”地一声甩上大门出去了,楼道那边又传来一连串咳嗽声。
冯露的眼眶里有一圈泪珠在打转,明显当着自己朋友的面,父亲的态度让她很难堪。她抬手掩掩自己发红的眼眶,不好意思地对尤晓莺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叔叔怎么咳得这么厉害?这情况有多久了?”
冯露表情有几秒钟的不自然:“我也不知道,我一回来我爸就这样了。我妈说从今年入秋开始我爸得了回感冒,他就开始不停咳嗽,有时候说话岔气也要咳上半天,特别是到了晚上人咳得,觉也睡不安生。你也看见了,也就这两三个月,他人就瘦了一圈。”
尤晓莺环视了客厅一圈,在茶几的一角发现了一包没抽完的香烟,还有一堆来不及收拾的烟蒂,心下奇怪,他们开香烟店时,冯露早前还和自己喜滋滋地提过,冯父拗不过她,答应为自己的宝贝闺女戒烟了呀?
“叔叔,两年前就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冯家的茶几上还会有烟?
冯露也注意到那一堆烟蒂,无奈苦笑:“又抽了,比以前抽的还要凶。他不是咳嗽嘛,晚上睡不着,就跑到客厅里来抽烟,一抽就是一晚上。按他的歪理来说,只要抽着烟就不会咳嗽啦!”
冯露离开安县之前不是戒烟坚持了大半年都好好的吗?尤晓莺颦眉,“什么时候的事?”
冯露的声音细如蚊鸣:“算起来我也有点关系,我和陶姜离开后没多久,我爸心里不痛快,就又开始吸烟了……”
冯父这戒烟是为了女儿,重新吸烟还是因为女儿。尤晓莺也了解过,烟瘾这东西,一旦又犯,瘾比戒烟前还要大。通常来讲,戒烟者“复吸”对香烟的依赖性会更大,对身体健康的危害也更明显。肺整天被烟熏火燎的,以前是一包的量,身体的自净化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突然间猛地加大了剂量,就是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抵抗力也自然会下降。
尤晓莺可不觉得这是一般岔气呛着的缘故。前一世冯父可是得了肺癌的人,按时间算比现在还要晚几年才会发现,但这声嘶力竭的咳嗽是不是个征兆?
“我刚才见叔叔咳得难受,那没陪他去医院检查吗?”
“我爸不去,他那种顽固死硬派,就会说自己是感冒没好,容易岔气。我妈也拿他没办法,在街上的小药店给他买了几回止咳水,最开始还有用,后来喝再多也止不住咳了。”显然他们全家人还是相信了几分冯父的说辞,没当回大事。
已经这么严重了,尤晓莺的心咯噔一声,“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既然咳得这样利害,你还是上点心,陪叔叔去看看大夫。”
“我也有这个打算,既然他们不肯跟我回省城,我也想趁着自己走之前,带我爸我妈去医院瞧瞧,检查一下。”冯露点点头,“就当花钱买个安心,免得我一直还记挂他们身体。”
尤晓莺却觉得情况并不乐观,冯父的身体变化这么明显,病痛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现在就……尤晓莺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再想下去,冯露的脸上犹挂着笑,明明马上就到她大喜的日子了,她也不希望真的出什么变故,为这份喜事染上半点阴影。
便试探道:“要不还是等你和陶姜办完婚礼,再送叔叔去医院检查?”
冯露没多想就拒绝了,她笑得浑不在意,大概是乐天地认为父亲也就是小问题。“还是算了,腊月二十后我们就得走了,我还是趁这几天有空陪我爸去县医院。不然我不在家,我妈一个人可奈何不了我爸!”
尤晓莺:……
……
第二天下午,尤晓莺午休后在家里陪大侄女画画,就听到尤母在楼下叫自己说冯露来了。
尤晓莺刚下楼,还没来得及开口,冯露就扑进自己怀里,她头发乱蓬蓬的,打扮地再气质,面容也难掩憔悴,一见自己本来就红肿的眼睛立刻又泪如雨下,一叠声地道:“晓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