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成天抽了一口烟,却仍旧难以平静。
在烟雾迷蒙中,他放眼望去,看见自己的弟弟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头脑中闪回刚才楼上的那一幕。
怎么办?他真心好激动!
平日里相信拳头和金钱能解决生活中99%的问题的丁成天,真后悔没有好好学语文。不然,要是能绘声绘色向余勒描绘楼上的那一幕,该多增进感情!
丁成天决定试一试。
他掐灭手中才吸了两口的烟,一屁股坐在余勒床边,觉得坐着气势不够,马上又站起。
“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吧?”丁成天这样开头道。
余勒不明就里,听闻询问,还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是谁在争吵吗?”
余勒摇头。
“那是咱爸、咱妈!”
余勒皱眉。
丁成天像个缺心眼的孩子,口里说着爸妈争吵,脸上却笑出花,眼睛激动得直放绿光。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争吵吗?”
余勒不再回答。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噫?你不好奇吗?”刚才还调动得唯一观众跟着积极配合的丁成天,露出意外神情,不由自主跑个小题。
余勒闭上眼:“我累了。”
“好。你不用回答我,你就闭上眼静静听就好。”丁成天露出温柔的语气。
余勒好像喊一声:住口,却在一片温柔的情义中选择闭口不言。
“为了你!”丁成天吐字清晰,语气轻柔。一点没有余勒担心的妒忌。
“爸爸要下来看你,妈妈死活不让。真的是死活不让!她砸了她最爱的琉璃花瓶,还砸在穿衣镜上,地面瞬间碎了不少玻璃渣。
这还没完,妈妈用露着锋利豁口的破瓶子对着自己的脖子,威胁老爸说,他要是敢踏出那个房间一步,她就自决。
妈妈一直甜甜糯糯,说话也极少大声。可是那一刻,她却像头母狼,目光坚毅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妈妈。
我当场被吓傻在门口。
爸爸离妈妈有三四步。我想,他肯定也被吓到了。你知道,爸爸这个人,平生最恨的,就是被威胁。过了一两秒,他反应过来妈妈在威胁他,当即气得跳脚。
我以为他要撂什么狠话了,比如,敢威胁老子的人还没出生什么的。没想到,他跳完脚,顺势就蹲地上了。
我以为他太生气,以至于崴到脚了。妈妈大概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们俩同时朝爸爸奔过去,想扶他起来。妈妈离得更近。可妈妈还没有碰到爸爸,爸爸就腾地跳了起来,一巴掌拍飞了妈妈拿在手里的碎瓶子。
我看得手都疼。那可是照着有锋利豁口的地方拍的。
妈妈知道中计了,也不顾地上的碎玻璃渣子,直接就往阳台上跑。我们都看出来了,她接下来要用跳楼来威胁老爸了。
老爸暴怒至极,一把拉过妈妈,握着流血的拳头,就朝妈妈打过去。
我当时全身的血‘嗡’地一声就往头上涌。这一拳砸到妈妈身上,还不把妈妈砸个半死!可是当时我太吃惊了,以至于两条腿像生了根,根本动不了。
我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老爸朝妈妈挥过拳头,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我以为会听见惨叫声,结果只是一声半脆不脆的响。
我太熟悉这种声音了。那是骨头碰上硬墙的声音。
我忙睁开眼睛一看,老爸准头也太差了。拳头从妈妈肩膀和头的空间砸到墙上了。瞧他的发力和速度,这下砸得可够疼的。
老爸更加愤怒了,眼睛快凑到妈妈的脸上了,几乎是咆哮着,他冲妈妈大喊:‘威胁我?你竟然又来威胁我?当年你带球逃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用流产威胁我。
孩子出生了,你又偷走一个,还威胁我不许去找,不然就去死!
再好不容易,孩子都成年了,你又不许我主动去见!不见就不见,如今都送上门了,还威胁我不许出这间房!
反了你了!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威胁我?
威胁一次还不算,还一而再,再而三!
我现在郑重警告你,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无限制地来威胁我!
好好记住我的话,我只给你……一百次的机会!最多……一万次!’”
学到高潮的丁成天,又开始激动了。他一会儿两手缩在胸前,模仿被爸爸震慑住的妈妈的模样;一会儿张牙舞爪,乱挥拳头模仿愤怒的老爹。
余勒始终闭着眼。
他怕他若睁开眼,就暴露了他的紧张,他的担心,他的感动……
讲完故事的最高潮,丁成天一脸沉醉:“你知道我在激动什么吗?”
余勒这才轻轻睁开眼。
“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爸爸妈妈爱我们,而我们,也爱爸爸妈妈。我们是幸福的有爱的一家人。”
余勒眼睛发潮,很快转过脸。
他觉得自己应该嘲丁成天两句的,譬如,拜托你爸妈不是我爸妈,拜托我跟你可算不上一家人……然而,此刻,他更愿意安安静静的。
“弟弟,我爱你,你也爱我,对不对?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只要一想到你曾舍命救过我,我就知道、认定、深信不疑,你是爱我的!”
虽然余勒自幼长在被父母平等、友爱对待的家庭,却是个“情义在胸口难开”的人。他甚至开不开口对妈妈说“我爱你”。
而眼前,一个在同学们眼中冷酷、傲慢、渣属性爆表的人,一脸激动说着“我爱你,你爱我”,还真是满满的违和感啊。
不过,余勒却听得暖暖的。
丁成天并不介意余勒的淡淡反应,絮絮叨叨讲了不少爸爸妈妈相爱的例证。直到胸中翻滚的情义抒完了,才放过余勒的耳朵。
在医生的妥善治疗下,经过一夜和半个白天的修复,余勒自觉已经好了七八层。吃过午饭,到了下午三、四点的光景,余勒提出离开。
丁成天愣了神,期期艾艾,吞吞吐吐。
余勒知道,肯定是丁成天需要请示家长。
果然,过了一会儿,丁成天寻了个借口,溜出余勒休养的房间。
余勒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强迫长期留下,除开“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外,他可是有正式、正规职业的人,同事们不会坐视他的消失。遑论还有一位对他情有独钟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