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熙打定了注意,这几天要绕着涵德殿走、绕着宁婉仪走,和她有多远离多远。熬过“慈母泪”的药效,宁婉仪有孕一事不攻自破,再加上曼陀罗……林云熙表示,这跟我没有关系,我自坐在昭阳殿喝茶就是了。
阳春三月,上林苑正是景致优美的时候,花草繁盛,佳木葱茏,太液池一汪湖水静静如玉,池边梨花如雪,垂杨碧柳盈盈匝地,枝条如舞姬蹁跹摇摆的裙裾,桃花、玉兰、杜鹃开出几星花蕾,浅浅的花香混合着青草淡淡的气息,郁郁青青,沁人心脾。
林云熙特意挑着往崎岖的小道走,颠簸不平的鹅软石路,高高低低的台阶,沿湖略微湿润的滑腻的泥土,怪石嶙峋,藤萝密布,风景绮丽,总归是不会遇到某位装孕妇的。
八过呢,人有时候运到的确不大好,喝凉水塞牙那是寻常事,好好走路忽然摔一跤也是正常的。
林云熙有点儿郁闷地想,她走的明明是弯来弯去的小道好么?!还是随便走的,怎么就碰上宁婉仪了呢?!她运气不会那么背吧?
但看着前面那个站在台阶中间就打算行礼的某人,林云熙不得不承认,她今天的运气真心很坏啊!
因为没有证明宁婉仪确实没怀孕,所以林云熙只能把她当怀了的处理,立马叫人扶起她,并且扶到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站好,微微笑着问,“宁妹妹一个人出来的?怎么不多带几个宫人?你有着身孕,独自一人太危险了!”所以赶紧回去吧!!
宁婉仪略带不好意思地道:“妾身本带了人的,只是上林苑景致华美,妾身一时贪看住了,又走到这些小道上来,身边才没有人的。”
我不是要你解释为什么你身边没有跟着人啊喂!!这跟我木有关系啊!我只想叫你快点回去啊喂!林云熙默默吐槽了一下,脸上还要摆出一副和婉体贴的表情,劝她回宫去休息,“妹妹独一人太危险了,也不适宜在这里随意走动,你且等一等,我叫人去找你的宫人,抬了肩舆再送你回去吧。”
说完这话她都觉得有些胃疼,也不管宁婉仪说什么,佛一佛衣袖打算走人。没想到宁婉仪忽然几步上前,“夫人这样急着做什么?春光如许,怎可辜负了?妾身那几个宫人想来也要一会儿才能到,夫人不如与妾身去那边的水榭坐坐?”
左前就是一个沉香水榭,地方不大,仅供四五人小聚,雕栏圆柱,水光潋滟,一派风姿。
林云熙含笑道:“不了,我还有事呢。”指指身后宫人手中奉着的罗缎,“我欲为圣人裁衣,正要去一趟尚宫局,妹妹自去歇歇脚就是。”也不再跟宁婉仪多话,转身便走。
“夫人慢行!”
林云熙甫一回头,宁婉仪竟然缓步跟了上来,“妾身与夫人一道去可好?”她伸手抚上小腹,笑得温柔而慈和,“听夫人欲为圣人裁衣,妾身想起来还未曾为腹中孩儿添置过衣裳,不如同行?”
林云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宁婉仪茫然地瞅瞅自己的衣衫,扶一扶鬓角并没有松散的玉簪,“夫人这样瞧着妾身做什么?”
她垂下眼眸,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有些人脸皮太厚了啊有木有?!!装得比真得还像,演戏演上瘾了啊喂!
只是林云熙也没办法不让宁婉仪跟着,只好叫宫人左右扶住她,细细叮嘱了不能出一丝意外。
宁婉仪有些不自在地拢拢裙摆,“夫人如此小心。”
林云熙笑意不减,“妹妹怀着身孕,再小心也不为过。宫中仅有一子一女,除了罗宝林,便只有妹妹这一胎了,凡是更要上心。”顿一顿,眉目微微温软,目光淡淡扫过宁婉仪,“我总要为圣人着想的。”
宁婉仪稍稍垂下脸,勉强笑道:“夫人与圣人这样恩爱。”
林云熙曼声道:“皇后和圣人才是伉俪情深。如我这般为嫔妾的,自然要事事以圣人为先。”
宁婉仪这下连笑都挂不住了,只得木木然地道:“夫人说的是。”
林云熙暗叹一声,宁婉仪还真撑的住,她字字炫耀句句戳心,就等着宁婉仪受不了自行告退,没想到宁婉仪竟然生生忍了。半敛的眸中微微恍然,这样忍气吞声,不是气量非常就是别有所图,心底冷笑一声,不管宁婉仪耍什么花样,她接着就是。
走过高高的拱桥,沿池边上梨花漫漫,莹洁冰清,转弯的地方迎面是宽阔的湖面,碧波荡漾,水光潋滟。太液池畔植满菰草、芦荻和菖蒲,绿意盈盈,池中一角莲叶亭亭,几枝令箭荷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宁婉仪停下脚步,看向水面,林云熙侧头,一叠声地道:“妹妹怎么了?可有不舒服?要不要坐下来歇一歇?”
宁婉仪微微摇头,指着池中那一角荷花问道:“这个季节也有莲花开么?”
林云熙看了一眼,淡淡道:“那是令箭荷花,形似令箭,花似睡莲,花期却在三四月里。妹妹若是喜欢,叫花房送两缸去涵德殿就是。”
宁婉仪神色一黯,“花开在水里便好,送去妾身那里无人欣赏,也是白白浪费了。”
林云熙挑眉,“妹妹怎地如此低落?莫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小觑了你?”
“没有哪个宫人得罪妾身,是妾身自己心里难受罢了。”宁婉仪眉目浅淡,微微苦笑,“妾身哪像夫人这般有福气?圣人已有六七日没有踏入涵德殿了,只怕早早就将妾身抛在脑后了罢?”
林云熙和声安慰道:“圣人怎会忘了你?想来是政事繁忙,一时抽不出空。”
宁婉仪神情莫名,低低冷笑道:“所以就算有空去昭阳殿,也不愿见我么?”
她心下一惊,宁婉仪似乎有些不大对?这么愤世嫉俗的样子可和她平时温婉柔和的样子差了老远。
暗暗警惕,不敢有丝毫放松,口中还是缓和地劝道:“妹妹多心了,三四月里正是春耕,圣人为此忧心呢!只等稍稍空闲了,自会去瞧妹妹的。”
“是么?”宁婉仪忽然上前执起林云熙的手,“夫人没有骗我?”
林云熙暗自用力甩了甩,哪知宁婉仪握得紧,竟然没甩掉,只好任由她拉着,微笑答道:“自然没有。”
宁婉仪闻言抓得更紧了些,林云熙手上微微一疼,妹哟!她对百合没兴趣好么?!快放开我啊啊啊!!
“婉仪抓疼我了。”林云熙皱皱眉,“还请婉仪放开手,可以么?”
宁婉仪恍若未闻,顾自“咯咯”冷笑,面带嘲讽,“可惜妾身不信,圣人再怎么忙,都愿意去夫人那里,而不是来看妾身这个怀着他孩儿的,徽容夫人,圣人当真是宠爱你。”
林云熙眉头锁紧,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妾身等不及了,妾身想要圣人今日就来,不知夫人能不能帮我?”
林云熙语气微微冰冷,“圣人要做什么,还不容你我置喙!”
宁婉仪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只要夫人帮我就好。”
林云熙心中一凛,浑身绷紧,蓄势待发。
宁婉仪蓦地执起她的手退后了两步,一脚已在太液池边沿上,忽然猛地一拉,上身一仰,就要往水里坠落。
“啊!夫人在做什么??!!”
尖细的女声远远惊叫起来,落在林云熙耳中,是甄婉仪!!
电光石火间,林云熙终于明白宁婉仪为什么死死缠着她不放了,竟然是想栽赃嫁祸一把!!这会儿涵德殿里应当都布置好了吧?只等宁婉仪落水,这一胎便可名正言顺地小产,还能把罪名安在她头上,一举两得!
林云熙心底冷笑,她怎么可能让宁婉仪得逞?!想泼她一身污水,也要看自己的道行够不够!
尖锐的女声如同被掐住了一般,停顿在中间。宁婉仪脸色惨白,她半身落在外面,原是想做出被推入水的样子,自然是身子先往水里躺。现在却是脚还在岸上,一只手被林云熙牢牢抓紧,半身倾斜在水面,池上微凉的风吹过,冷汗涔涔地湿透背脊。
她还想挣扎一下,哪知抓紧自己的手如同铁一样坚硬,牢牢地抓着,半点不让她有下落的趋势。
林云熙稳稳地站着,她自小骑马弯弓,臂力不俗,连半空的海东青都能一箭射下,别的不说,拉住宁婉仪这样一个娇弱的少女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怎么了?!”
庆丰帝语气沉沉,声音威严而压迫。他是听到甄婉仪的叫声才急急赶来,没想到看见了这么一副……诡异的画面。
林云熙悚然惊醒,猛地将宁婉仪拉上岸边,对着身边的宫人道:“还不赶紧扶住婉仪!若有个什么万一,统统给我去暴室为奴!”
宁婉仪满脸苍白,脚下一软,堪堪逶地,一旁的宫人忙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
庆丰帝面无表情,林云熙向着他屈膝一礼道:“宁婉仪受了惊吓,不如送去附近的宫室先歇歇,妾身再向圣人禀报不迟。”
宁婉仪挣扎着想要起来,口中道:“妾身……无事,不必……不必……”被庆丰帝冷冷的目光一扫,嗫嚅着不敢再说。
甄婉仪也同样面色难看,却不似宁婉仪这般脸色惨白,额上见汗,她微微有些奇怪地看了宁婉仪一眼,稍稍退后一步垂头不语。
跟着庆丰帝一道来的丽婉仪和声道:“夫人说的是,宁姐姐看着很不好,还是先请太医吧。”
庆丰帝沉着脸点点头,“先送去玉顺阁,李顺,请姜太医来。”
李顺躬身一礼,招呼宫人抬来肩舆扶宁婉仪坐下,又叫了内侍去太医院。
宁婉仪先被抬着走了,庆丰帝方才对林云熙道:“究竟怎么回事?”
林云熙苦笑,“妾身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罢了,都随朕去玉顺堂。”
剩下的三个女人对视一眼,尽皆福身道:“是,圣人。”
丽婉仪环顾四周,“怎么不见宁姐姐的宫人?”
林云熙微微摇头道:“我也奇怪,今日碰到婉仪的时候,她身边并无人照看。”
话音刚落,伺候宁婉仪的宫人方才姗姗来迟,满满跪了一地。其中一个宫女脸色忿忿地望向林云熙,一边磕头一边道:“请圣人为我家主子做主!主子命苦竟为人所害啊!!”字字句句暗指着什么。
庆丰帝瞅了林云熙一眼,林云熙满脸无辜,“妾身见婉仪没有人跟着,才派人去找她的宫人,就是不知道这宫女……”扬扬下巴点点那个宫女,慢吞吞地道:“到底想说什么了。”
以庆丰帝的见识,单看到刚刚林云熙拉着宁婉仪那一幕,事实真相就能猜得六七分,本来还想问个清楚的,这宫女一嚎,更是坚定了心中所想,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冷冷道:“把她压下去。”
朕还没查你的老底,就敢借着皇嗣谋害宫妃?!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甄婉仪,这女人仿佛和宁婉仪关系不错?刚刚那一声叫也是为了引他来吧?还有今日与他一道的丽婉仪,再怎么不着痕迹,揪住了源头,剩下的也会一一浮出水面。
庆丰帝几乎要怒极反笑,真是好本事!好手段!几个女人联手,把他这个圣人当成猴子耍!还敢陷害宁昭!朕真是太放纵这群心思不安分的女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令箭荷花神马的,出了名字其他都是凰归编出来的,那其实属于仙人掌的一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