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是柳氏出殡的日子,灵车载着厚重的黑棺,长长的送葬队伍穿过长街,直通顺安门向西郊皇陵。灵幡在和暖的风中舞动,雪白的纸钱洋洋洒洒飘落一地,做足了三妃应有的场面和尊荣。
阂宫上下的嫔妃前去遥遥相送了一程,但从头到尾也不见庆丰帝出现,只有李顺前来观礼,等柳氏的棺木出了大明宫方才回去。
在柳氏入葬不到三天之后,庆丰帝又开始召幸宫妃。头一个依旧是林云熙,却并没有侍寝,只和衣而卧,温热的身躯靠在一起,窗外愈见清冽的月光铺了一地。
庆丰帝还絮絮叨叨地说些不着边际的事,什么“襄郡郡守春耕分水不均差点被百姓群殴”,什么“户部郎官又在抱怨钱银不够”,什么“立政殿新来当差的小内侍是个结巴,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什么“御史弹劾某官侵占良田多少多少,还夜宿教坊,有失礼教体统”……
林云熙一边听一边笑,扯住庆丰帝的手握紧,“圣人不难受了?”
庆丰帝微微一愣,嘴硬,“难受什么?朕挺好的啊~”
林云熙靠过去蹭蹭他,“圣人别骗我,您一般不那么罗嗦的。”话痨不是你的风格啊亲~~不是受刺激了就是需要发泄,哎哟~难过你就说嘛,我又不会嘲笑你。
庆丰帝轻轻敲她额头,“要不要这么敏感啊。”
“这点儿都感受不到,您就白宠我了。”
庆丰帝淡淡一笑,蓦然叹息一声道:“阿莹好歹侍奉朕许久,又很合朕心,虽然……”他声音低沉下去,几乎不可闻地道:“总是朕辜负了。”
林云熙心头忽然涌起淡淡的酸涩,当然不是因为吃醋神马的,而是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其实……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她伸手抱住他,真心实意地、非常温柔地道:“您很好的。”
心里还在别扭,“哪里好了?”
一个一个数,“您很宠我啊~一般都不说重话,经常来看我,送东西送得很爽快;嗯……用心听政,早朝从来不迟到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啊~”
庆丰帝不由“呵呵”地笑,“听起来朕真的是个好人啊。”
林云熙也笑,眯起来的一双眼睛如同一弯新月,“还是个好皇帝!”又一一列举,“边境太平,没有内乱,百姓安居乐业,朝中无奸佞,官吏清廉……唉!这还不够好么?”
庆丰帝“哈哈”笑道:“果真是好皇帝么?”
林云熙很认真地点头,“当然。”
庆丰帝眉眼温和,笑着揉揉她的脑袋,“睡觉!”
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穿衣洗漱,亲自给庆丰帝戴好朝冠送出门,林云熙伸伸懒腰,先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吃早膳。
用了一碗牛乳粥、一个烧卖、两只春卷儿,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前碧芷给她绾发梳妆。
林云熙随手从妆盒里随手取了一支步摇在手里把玩,青鸾凤头大气端庄,莹莹幽蓝的条条羽翼圆滑细腻,细碎的银饰珍珠流苏流光溢彩。
碧芷笑道:“这支步摇是过年的时候圣人赏的,主子还未戴过,要不要试试?”
林云熙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跟发髻不合适。”指指另外一支青雀点翠缀珠玉步摇,“戴这个吧。”又挑了一副同样工艺的耳坠和簪珥。
碧芷依言替她戴上。
“太医院那里安排得怎么样了?”
碧芷道:“前儿就熬上药了,主子且放心罢。”
苏美人开出了一张非常神奇的方子,都是很普通的药材,然而配合着特殊的食物却可以慢慢改善幼儿虚弱的体制,补充元气,虽不能与正常健康的婴儿一样,但至少不会三天两头生病、只要持之以恒地用下去,平平安安地活到六十岁都没问题。
这不科学!
她摸着方子翻来覆去地看,要不要这么神奇啊?!这真的是现实生活吗?!感觉好像在写玄幻武侠啊亲!!
但最后还是相信了,因为阿爹传进来的消息,苏氏不可靠,但苏氏的医毒之术还是比较可靠的,安心地用罢,他已命人仔细看过了,反正就算没有效果,这些补气养元的药材也不会有害。
林云熙想要调理好皇长子的身体,又不想自己出头暴露苏美人,那便只好走太医院的门路——还是当初襄婕妤的旧招,换药方!
但这回不是生生把安胎药换成打胎药,都是调理幼儿身体的药材,总有共通之处,并不会轻易被查出来。
因襄婕妤那件事,太医院还特意改了制度,新添了三位出纳,管理药方流动,并由一位医官检查药方是否大致对症。
额……其中一个正好是自己人。
只要再往给皇长子调理的太医那里下点儿功夫,比如找到了古书古方神马的,很快就能抹掉痕迹糊弄过去了。
本来这事是可以通过张芳仪之手来办的,她是皇长子的生母,张家也算书香门户、清贵人家,得一两张古方来给皇子调养并不显眼。奈何庆丰帝实在不待见她,皇长子一应先交给了皇后,再亲自挑了教养嬷嬷,暗中又派了好手保驾,林云熙就只好傻瞪眼,迂回着慢慢来。
至于一应的食材搭配,亲~皇长子才没半岁,他现在吃的是母乳!!等他开始吃饭,那张方子老早过关了好么?!
不过保险起见,林云熙还是很严肃地嘱咐,“叫他们小心一点,圣人刚刚恼过襄婕妤,要是被人揪出来,有十条命都不够圣人砍的!”
碧芷脸上一肃,“奴婢知道!”
这会儿还不到去给皇后请安的时间,林云熙就把宫中大小的事物先处置妥当,这才坐着肩舆慢悠悠地往重华宫去。
她每次掐的时间都比较好,虽然不是第一个,但稍稍靠前一点,并保证尽量不是最后一个到,这样既不让皇后觉得你谄媚,也不会让她认为你心存不敬。
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礼问安,皇后倒是很撑的住,没有丝毫负面的情绪表露出来——哪怕像在这种庆丰帝明显对前真爱心存愧疚、但还是夜宿昭阳殿的情况下——稳稳当当地表示起来吧,坐~~寒暄两句“今儿怎么样啊?哦!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客套话,一如既往地稳坐钓鱼台。
再问两句宫中的事宜,关心一下罗宝林已经快五个月的胎,声音温和平稳,“有什么缺的就遣人来告诉我,万万不可委屈了皇嗣。”
罗宝林感激涕林,“多谢皇后关怀。”
林云熙这回真有些头痛,皇后你怎么没反应呢?!再下去她都要成下一个柳莹了啊亲!!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打压、扶持其他人分宠平衡吗??
唉!她心里郁闷地要命!一个找事儿的皇后固然难对付,但一个不找事儿规矩地要命的皇后更让人无从下手,最重要的是庆丰帝不是一个会宠妾灭妻的人,只要皇后稳得住,他才不会管其他多余的事呢!!
林云熙并没有现在就要对付皇后的意思,但素!在她自己已经混在浑水了的时候,她是很希望能把皇后也拉下来湿一湿身的——不能让皇后凉凉的道德站立点太高啊有木有?!皇后要是没有丝毫劣迹、没有被庆丰帝心里记过一笔,他日怎么有机会撕开口子?怎么能越过一个没有错的正宫皇后……咳咳,那啥?以妾为妻,不被反过来灭掉就不错了!!
想来想去,或许她要再受宠一点儿?让皇后凉凉的压力再大一点儿?可是她又不想皇后把所有炮筒都对准自己,那也太苦逼了!
回去的路上没有看见从前每日会在附近散步的某假孕妇,林云熙左右瞅瞅,“咦?宁婉仪不在啊?”
青菱一脸囧,“主子,碰不到还不好么?”您不要这么遗憾啊!!您不是最讨厌遇到她了吗?!
林云熙微微摇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因。”天天都能看见,证明她就是故意让你看到的,可现在没有其他特殊原因突然某一天就没了,她才不相信有什么巧合呢!
就是有,那也只是小概率事件!!要时刻保持警惕啊亲!!
青菱皱皱眉,“那……奴婢请琥琳姑姑去查一查?”
林云熙点点头,又添一句,“顺便查查宫里有什么大事、大变动。”虽然她没觉得不对,但是好好查查总不会有错的。
结果还真有大事。
还是很久没有出现的、关于曼陀罗的消息。
因为林云熙那时候存着让圣人皇后去查、我坐在后面摇旗呐喊跟着受利的占便宜心理,所以很彻底地斩掉了自己跟那件事所有沾边的痕迹,也没有去打探后续发展。
皇后明摆着摊开来跟所有人说过,查出幕后主使必定罪及全家全族,这表明庆丰帝不想把这件阴私压下去。不管是为了自身安全立威也好,警告某些人不要胆子太大手伸得太长也好,这件事就应该是三堂会审,光明正大地来。如此,只要有一二风吹草动,凭林云熙现在受宠的程度,没道理一点都不知道的。
所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皇后那里几番波折,终于查到了当初掌管萧充容库房钥匙的内侍,顺着这条藤摸下去,还真给她揪出了源头。
曾经被萧充容当作份例的熏香送与赵充仪的那些参了曼陀罗花粉的香料,是由其他嫔妃送给萧充容的。并且在一段时间内持续不断地,由一个面生的宫女送了好几次。
而那些香料第一次出现在披香殿的时间,是在涵德殿的三位嫔妃去看过萧充容之后。
宁婉仪、苏美人、周良人。
宁婉仪,现任假孕妇一枚;苏美人,立志复仇、正在往正常生长的二货一枚;周良人,宫中有侍寝真无宠的小透明一枚。
林云熙第一反应是:靠!苏美人又二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肯消停一下好好安守本分啊?!怎么又搅进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了?!
再看她们各自送的礼物,就宁婉仪送了缎子香料。然后忽然回神了,尼妹!!还真是她?!怪不得辛辛苦苦装怀孕,难道她以为有个皇嗣在身庆丰帝就不敢动她了?!
心里默默盘算一回,不对啊~~庆丰帝怎么这也有快五六天没去看过宁婉仪了吧??以往就算夜里不留宿,白天也是要去瞧一眼的;就算不是天天去,也是隔一两天就要去的。现在怎么??
查查太医院存档、再查查涵德殿人员配置——诊脉的是庆丰帝的人,无事让她在宫里好好休息别乱走,安胎药一天三顿地喝……林云熙抹抹额头上微微渗出的冷汗,宁婉仪!陈家妹子!你这是在玩火啊!!圣人已经怀疑了,重点都在你那里!还没打算因为孩子放过你啊!!
最多……去母留子。
“慈母泪”再怎么算也就三四天功夫了,要是庆丰帝再知道这胎还是假的……林云熙已经可以预见到宁婉仪未来悲催的命运了。
啧啧,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宁婉仪便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