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暮云本来因为疲惫而有些没有神采的双眼,忽然闪了闪,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看过来。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就那样隔着两米的距离对看着。空气寂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最终,卫暮云还是开了口:“很抱歉。”
低低的三个字,却像是用了很大力气。
舒渔问:“什么意思?”
卫暮云语气满是疲惫:“很抱歉现在的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舒渔闭了闭眼睛,叹息了一声:“暮云,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对我坦诚一点。”
卫暮云看了她一眼,转身去开门:“我真的很累,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他进了屋,舒渔却还站在原地。
她揉了揉脸,用力舒了几口气,将负面的情绪抛开。
也许她就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只要他没说到最后一步,她也就苟延残喘着假装还没结束。
很快到了年末,祁家菜的风波还没平息,不过大量而迅速投入的广告宣传,让因为宋城离职而带来的危机而缓和了不少。
元旦前两日,祁黍信心满满地告诉卫暮云和祁子瞻,证监会那边已经打好关系,ipo审核没什么问题,一月份就能公示。
这样的好消息,总算让祁子瞻松了口气。
这大半年因为上市的关系,整个公司似乎已经进入一个危险的赌局,到了现如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名下的股份已经质押贷款,巨额的宣传投入虽然扳回了一城,但是那些资金都是来自贷款,如今收入不抵支出,每一步都好像是走在高空绳索上,走过去了就算成功,走不过去等待他们的就是万丈悬崖。
元旦假前一天是周五。
周五通常是出大事的日子。这个年末的周五也出了大事,新闻里公布的新一批打虎名单中,证监会某官员的名字赫然在列。而这位官员恰好是祁黍去打通关系的那位。
公司其他人不知,但祁黍和祁子瞻自却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当即找来了卫暮云商讨对策。
办公室中,祁黍急得团团转,见到卫暮云进来,拍着手道:“现在怎么办?早知道不去找老张打通关系,至少还不会被牵连。现在他落了马,只怕咱们上市事就算是彻底黄了。”
“先别急,离公示的时间还有半个月。”
“能不急么?别说是半个月,就是半年,发生了这种事情,可能也没办法翻身的。幸好我还没把钱送出去给老张,不然还得被他连累,扣上一顶行贿的罪名。”
坐在椅子上,一直捂着脸没说话的祁子瞻,忽然抬头:“爸爸,为什么才大半年,好好的百年品牌在我手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祁黍安慰儿子:“这也不能怪你,怪只怪你爷爷做实业做得好好的,非要学人家说上市,上市也倒罢了,还非得签订一份对赌协议。”
祁子瞻再次捂了捂眼睛,有气无力朝卫暮云道:“表哥,如果上市失败,我们要怎么做?”
卫暮云表情沉静地看着他,迟疑半响,才低声道:“如果凑不够六亿回购飞腾的股份,可能就要做最坏的打算!”
祁黍唉声叹气道:“现在资金都投入广告宣传,业绩倒是上升不少。但是流动资金有限,股份又都质押贷了款,我们哪里去凑到六亿让飞腾退出。”
祁子瞻移开手,看向卫暮云:“所以最坏的打算是将股份卖掉么?”
卫暮云点点头:“如果不卖掉股份靠融资解决这个问题,恐怕我们只能吃官司了,到头还还是得走上被拍卖那条路,还不如直接卖股份至少能保全公司和品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是祁家菜的传人,就算你不是最大的股东,这个品牌也需要你。”
祁子瞻苦笑:“现在股份质押在银行,就算有投资公司愿意投进来,肯定也会将价格压得很低。”
卫暮云道:“事情走到这一步,谁都想不到。我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
当全世界都沉浸在跨年的狂欢中时,只有祁家阴霾沉沉。
虽然外界并不知祁家菜和证监会落马官员的关系,但是证监会内部自是会对落马官员经手的项目额外关注。
两个星期后,名单出来,祁家菜列入终止审查名单之列。
也就意味着祁家菜a股票上市之路折戟。
从祁老爷子过世后,风风雨雨闹了大半年的祁家菜,最终以这种落寞的姿势收官。
当然这还不是结局。毕竟作为餐饮行业,上不上市,仍旧是每天迎客送客。资本的运作其实对经营上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只是那场始于上市打算的对赌协议,让这家公司的主人彻底陷入困境。
因为风波接连不断,没有投资公司愿意进来。最后只有第二大股东余味愿意增加投资,让飞腾退出。
但就如之前所预料,因为祁子瞻的股票都在银行质押贷了款,所以价格压得非常难看。最终谈下来,只用了八亿就获得了祁家菜百分六十的股份。加上之前的百分之十,余味拥有了祁家菜全部股份的百分之七十,成为拥有控股权的最大股东。祁黍为了儿子手中的股份还能说得上话,将名下百分之五的股份贡献了出去。
自此,祁家菜的股份分布,变成了余味百分七十,祁子瞻百分之十五,祁粟的百分之五,再加上卫暮云和员工各自的百分之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祁家菜虽然还是祁家菜,却不再是祁家的祁家菜,而是属于这家叫做余味的投资公司。
一家投资公司前前后后只用十二亿就拿到了本应市值六十多亿的祁家菜百分之七十股份,这在资本市场简直就是一个让人打鸡血的案例。
而敏锐的财经记者,将这场创始人家族被迫出局的资本游戏理清之后,又花费了一番心思调查了余味的资金来源。
然后发觉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这家叫做余味的公司,四年前才成立,用五十万投了一家刚成立的外卖网站,那时正赶上互联网爆炸时期,网站发展非常迅速,一年后余味以五百万的价格卖掉股份实现迅速而成功的退出,随后又投了新型连锁快餐,美食网站,食品电商网好几个饮食相关的项目。
都是选择种子期就投入,所以投入的资金相对非常少,却不知是不是眼光独到的缘故,这些项目几乎不到两年就迅速发展起来,其中有两家在去年成功上市,余味也是在去年身家大涨。
但一家小规模发展起来的投资公司,再如何眼光独到,在仅仅四年多实现成功退出的项目也是有限的。
所以财经记者发现,祁家菜是余味最后一个投资项目,也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笔投资,当初花四亿获得祁家菜百分之十的股份,基本上就是倾尽了全部的资本。
那么后来获得祁家菜百分之六十股份的八亿是如何得来的?
不调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除了一部分是来自其之前投资公司股票大涨时卖掉得来的两亿,剩余的则全部为几个月前投资祁家菜获得的股份所质押的贷款。
余味用百分之十的祁家菜股份贷款了六亿,然后再用八亿获得了祁家菜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也就是说除去银行贷款,余味总共仅仅只用了六亿就将价值几十亿的祁家菜收入囊中。
这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空手套白狼案例。
或者再往前推几年,余味启动的资金不过五十万,但是在五年不到的时间里,这五十万变成了几十亿,而且还将祁家人踢出了祁家菜。
华尔街之狼也不过如此。
余味的总裁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名叫费林,但是这位费姓总裁在接受采访时,却称自己只是经理人,并非真正的老板和决策者。
可是因为余味的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神通广大的财经记者查了许久也没查到法人到底是谁。
当然这场风云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祁家菜依旧是那个著名的老字号,只要味道没变,并不会因为上市失败或者祁家人出局就不会去消费。
相反,在上市之前祁家菜大量投入的广告宣传,在这个时候效果慢慢显露,生意竟然还越来越好。
有财经消息戏称,祁子瞻在上市前把股份质押出去贷款,加大宣传投入,本是为了上市,没想到却是为后来的主人余味做了嫁衣。
在财经界看来,传统企业若不是太差钱的话,千万别去走上市这条路。资本市场虎狼太多,一不小心就叫人吞得尸骨无存。
祁家菜就是一个传统企业和资本公司博弈失败的典型案例。
“恭喜你!祁家菜的新主人!”某家娱乐会所的包房里,画着精致妆容的李婕举着酒杯,朝对面的男人晃了晃。
卫暮云也握着一杯酒,唇角微微勾起,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可那分明是笑,却看着总有些冷冽。
李婕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公司?”
卫暮云道:“等城叔回来,你就回来。”
李婕想了想,挑眉道:“我一直不明白宋总为什么要帮你。”
卫暮云道:“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
李婕也不是个喜欢追根问底的人,抿唇笑了笑,又换了另外的问题:“我特别好奇,当初你怎么不直接在你外公手中争夺继承权,非要费这么大周章。”
“外公虽然对我很愧疚,但是不可能真的把全部继承权给我,顶多是让我和祁子瞻平分。而且我也不想在外公面前和他们争得太难看,让老人家难过。我更喜欢在我擅长的领域里做这些事。”
李婕吃吃笑开,片刻之后,不紧不慢道:“只用了五十万就在五年不到的时间,就将价值几十亿的祁家菜拿下。说实话,天才都不足以形容你。”
卫暮云淡淡道:“当一个人有了明确的目标,一切都不是问题。”
李婕撑着下巴笑了笑,挪到他旁边坐下,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暮云,我觉得我好像要爱上你了。”
卫暮云淡淡瞥了她一眼:“我们说过只结盟,其他一切免谈的。”
李婕一手勾着他的衣襟:“若是没有舒渔,我们其实也是可以谈一谈的对吗?”
卫暮云推开她,冷嗤一声道:“你大概已经不想对付祁梵正了是吗?”
李婕敛了笑容,讪讪移开:“你知道我绝不会放过祁梵正。”
卫暮云略微默了片刻:“祁梵正跟我之前想得不太一样。”
“啊?”
“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斗不过祁黍。但后来才知道他是故意退出的继承人之争。”他顿了顿,抬眼看她,“因为他猜到我要做什么,所以选择了坐观虎斗。当然这也跟他一早就铺了后路有关系。”
李婕皱眉,轻嗤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个普通角色,不然还用得上你帮忙?”
卫暮云看了下腕表:“走吧,我送你回去,我也要早点回去。”
李婕轻笑:“怎么?赶着回去见你那位芳邻?”
卫暮云揉了揉额头,不置可否。
两人去取车的时候,恰逢舒渔和江鸣见完广告商,从这间会所出来。
“咦?那不是你的邻居吗?”
江鸣认识卫暮云,不过只以为他是祁子瞻的表哥兼舒渔的邻居。
舒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好多天都没见过的卫暮云。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时尚踩着八厘米高跟鞋的女人。
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但一边走一边交谈,一看就是非常熟稔的样子。
最重要是,那女人舒渔还记得。正是之前让祁梵正和祁子瞻产生矛盾的祁家菜前品牌总监李婕。
卫暮云认识她不奇怪,但是那件事之后,李婕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却单独出现在这里,还相谈甚欢,就有些奇怪了。
若是之前,她一定会走上前问个究竟。
但是现在她却没了底气。
两人这段时间,很少见面,见了面也没说过两句话。
不是冷战,胜似冷战;不是分手,形如分手。
她在等一个开诚布公的机会,而他一直选择回避,或许他是在等一个正式的告别。
祁家菜最近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不过出局的是祁子瞻,卫暮云本就只是小股东兼经理人,如今也依旧还是执行总裁。
不过他到底也算是是祁家人,祁家菜到底是他外公一手创立的。如今易了主,想来他也不好受。
她曾经想去安慰他,但总没找到机会。况且每次看到他,总觉得他比之前还意气风发,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她也就没在放到心上。总归他虽然改了姓,但确实不姓祁,也才回到祁家没两年,大约没那么深的感受。
江鸣见她愣着不出声,用手肘戳了戳他:“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舒渔反应过来,赶紧摇摇头:“不用了,我们走吧。”
坐着江鸣的小破车回到小区门口,跟他道别之后,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便看到街边靠在车身的祁子瞻。
“子瞻?”舒渔有些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他见过,如今祁家菜易主,他这个继承人出局,肯定是非常痛苦的。
她试探着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祁子瞻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猛地走过来,将她抱住:“舒渔,我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