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身形高大的男人投下来的阴影,耳边是令她不知该如何作答的问话,孟七七在这刹那涌上心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然而外面都是上官千杀的人,她是逃不走的;便是能逃走,她也绝不离开这个男人!
“战神大人,我错了。”孟七七无法辩解,也不敢再看上官千杀此刻的面色,垂下头去,带了几分小心握住了他衣衫一角,见他并没有挣脱,便轻轻移过去,将脸埋在了他怀里。
上官千杀煎熬了一整夜,原料想着这一句问出来,两人就算是摊牌了,不意女孩竟还是这样柔和的姿态。她这样的态度,不知是顾念两人的情谊,还是有更多的图谋。然而上官千杀面对这样态度的孟七七,竟莫名地更觉愤怒与伤痛起来。不管什么事情,她总是可以撒手一身轻的模样,却剩他在痛苦里拖泥带水行走着。
上官千杀沙哑着喉咙,压着最后一丝理智道:“你用的,是玉如军的人吗?”他给她的,是闭目塞耳的信任,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的罪状,只要她否认,他就相信。
昨日孟七七给出的“不尽不实”的真相里,这十几个被查出来的“奸细”是她的人。的确是她的人没错,但却是她从变态表哥执掌的玉如军中调来的人。她含糊的表述,给人一种这些人自始至终都归属于她的错觉。而她在四五年前,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她的人也就是一般的侍从罢了。
因为不放心上官千杀,而派了十几个侍从到上官军中,一呆就是四五年——这个理由虽然牵强,却也算说得过去。
但是如果这些人是从玉如军中调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性质的事情了。那意味着这些人不但都经受过系统的训练,而且各方面的素质比普通士兵都要高出许多。最重要的是,玉如军这支军队本身就是刺探各类情报,善于隐蔽的;对于其中士兵也秉承着贵精不贵多的原则,至今也只有三千人而已。孟七七在四五年前,选了十几个这样的军士,放入了上官军中,意味着什么?
孟七七知道自己只要摇头,就能再自欺欺人些时日,然而她不敢想再度欺瞒之后,等日后真相大白之时战神大人会是什么心情。她沉默了许久,在上官千杀怀中,缓缓点了一下头。
上官千杀只觉心中一片雪亮的疼痛,他握住女孩肩头,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将她慢慢推了开来,“不放心我?”
孟七七肩头吃痛,却不敢发出声响来,知道他这是在说自己先前给出的理由,偏过脸去更不敢看他此刻的面色。
上官千杀脸上其实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种木然的平静,他继续沙哑道:“还是不放心上官军?”从那么早以前,她就筹谋策划着,忌惮着。那么这些年来,她口口声声的喜欢,究竟是像他原本想的那样,是她自己也未看明真心——还是,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然而这一则,比起她与山淼这么多年来就背着他合谋一事,竟不知是哪一桩更令他伤心愤怒。
这一二年来,朝廷里的老狐狸进谏于归元帝,想要收上官军中的兵权——这样的事情,他上官千杀也并不是没有耳闻。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早在四五年前,他面前这位娇滴滴的小女孩就在筹谋着这样的事情了。亏他还以为她那时候整日粘着他,是小姑娘想跟着大哥哥,因而答应了她的愿望——如今看来,他竟是个傻子。他的种种回护情谊,落在布局人眼中,大约就是一场笑话吧。
“七七,你究竟想要什么?”上官千杀没想到自己到了这样境地,问的竟还是这样的话——活该他被当做笑话。
男人语气中的痛苦无奈如有实质,落在孟七七耳中,恍如旱天雷一般。
孟七七本就已经白了一张小脸,闻言终于抬头看向上官千杀,看到对方面色,登时小脸更白了一层。她顺着上官千杀推她肩头的力道,跌跌撞撞退了两步,微微张了一下嘴唇,想要说话,却从内心深处感到了语言的苍白无力。
“上官军是我父祖用血汗传下来的。”上官千杀淡声道,眸子黑得好似无星也无月的夜空,“你若想要,除非我死。”这八个字,也不见他语气如何加重,却是一字一顿,惊心动魄。
孟七七从没听上官千杀对自己说过这样重的话,惊得心跳都停了一摆,慌乱摆手道:“不不,我没有想要上官军……”
“那是西北军?”上官千杀勾了勾薄唇,唇角微微弯起,是孟七七最爱的弧度,“你已经拿走了三分之二,剩下那三分之一还想要吗?”他低低问着,双眸黑得几近妖异,唇瓣也染上了几分不正常的紫红色。
孟七七骇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从来没有见过战神大人这样情状,好像那个温柔的战神大人变成了另一个人——陌生冷漠而又吓人。她就像是个小孩子,被突然发脾气的母亲吓坏了一样,含着泪水不敢落下来,伸着手向上官千杀,想要一个素来能令自己安心的怀抱。
她伸出的手却没能落在熟悉的地方——细细的手腕在半途就被上官千杀攥住了,而后被一寸一寸按回到她自己身前去。
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拒绝。
上官千杀凝视着女孩,见她面上涌出委屈难过之色来,自己心中也同步地感觉到更深的痛苦。然而这样的痛苦,比起昨晚他独自枯坐整夜的煎熬来,却也更痛快。胸臆中堵塞着的郁气被这痛快的痛吞噬下去——他又可以呼吸了。
“怎么?不想要了吗?”上官千杀淡声道,他静静盯着孟七七,眼睛里有火焰燃尽后的灰烬,“其实你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的。你若告诉我想要西北军,我自会打理好一切为你拱手奉上。”
孟七七眼中的泪终于决堤而下。
上官千杀却是淡淡笑了,他用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女孩泪湿微红的眼角,缓缓道:“哭什么,你不是最清楚这一点的吗?”为何还要逞强自己去整编西北军呢?何不将他利用得更彻底些?
孟七七大哭起来,“我不要上官军,也不要西北军……”她流着泪拼命摇头,全身前倾想要投入他怀抱中去。
上官千杀却是发了狠,攥紧了她的手腕不令她近身,见她哭得伤心,眉骨伤处剧痛起来,却偏要强迫自己继续盯着女孩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那是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一句话问到最后,已是透出了几分恨意。然而恨固然是恨,那底下深处的爱却未曾减少一分一毫。
“我只是想要你啊!”孟七七哭着大喊,紧闭了眼睛泪水还是汹涌而出。她最初的接近固然动机不纯,然而这几年来殚精竭虑的筹谋布局,若不是想要与他能在一起,又何须这样处处顾忌?若只是为了保她家人安全,不去在意他无法报仇,又怎么会这样进退维谷?
“我只是想要你啊!我只是想要你啊……”她哭着一遍又一遍喊着,几乎忍不住要把心底最大的隐忧嚷出来。她不是要西北军,更不是要上官军,她是怕有朝一日,他会杀了她爹啊!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她的这担忧,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
在女孩近乎崩溃的哭喊中,上官千杀眯起眼睛,钳住她手腕的大掌一下子松开——女孩扑倒在他怀中。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为什么还要骗他?即使她不再假作喜欢他的样子,他对女孩的爱意也已然无法收回了。还有什么必要对他说“我只是想要你”这样的谎话呢?他习惯性地为女孩揩去面上的泪水——满手湿冷,他皱紧了眉头,不明白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些泪又是为了什么。
但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是因为喜欢他。
也许她这些年来,真的对他生出了一丝真心的喜欢呢?
上官千杀深感自己的无可救药,他沙哑道:“只是想要我?”
孟七七在他怀中瑟缩着,因为方才的大哭此刻还一抽一抽地喘着气儿,闻言连连点头。
感到那小脑袋在他胸前一下一下蹭着,上官千杀闭了闭眼睛,抵不住从那里传来的暖意,怀着对自己的嘲弄决心再原谅她一次。
“当真只是想要我?”上官千杀摩挲着女孩白净细嫩的脖颈,见她又是点头,勾了勾唇角,淡声道:“那就把西北军交出来。”
孟七七仰起头来,愕然望着他。
上官千杀弯下腰来,与她额头相抵,眸中是无人能懂的暗沉痛楚,他缓缓道:“人不能什么都想要。”声音很轻,几乎称得上是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