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而预期的温软并没有落在她唇上,反倒是覆上了她薄薄的眼皮。
上官千杀轻轻亲着女孩的眼睛,温热的唇静静贴在女孩眼皮上。
孟七七带着几分迷蒙睁开眼睛,望向已经退开的战神大人。她能感受到这个亲吻,丝毫不含情·欲,更像是为了让她安心而作出的抚慰之举——温柔绵长,却没有火花。战神大人明白她那些语无伦次背后的愧疚羞惭,也明白只用言语难以抚平她的不安。这样的一个亲吻,就好像在说“我原谅你。你想要的原谅,我会给你。”
上官千杀顺着将女孩揽在怀中的姿势,伸手爱怜地抚摸着她还流露着呆茫神色的脸庞,翘起唇角缓缓道:“既是你的人,今后就由你安排吧。”竟是就此揭过了奸细一事,既不要追究,也不要惩处,随她去了。
孟七七缓了一会儿才明白相信起来,细白的手指揪住战神大人暗色的衣襟,低头眨了眨眼睛,悄无声息掉出两粒泪珠来。不好意思给战神大人看到自己的泪水,她把头埋在他胸前,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小声道:“战神大人,你对我真好。”声音到底还是有点哽咽。
上官千杀听出来了,见她埋着头显然不想让他看到,便只一下一下摩挲着女孩略显瘦弱的脊背,他仰望着傍晚有些昏黄的房顶,默默想着,若是这种程度的好,能将女孩在自己身边多留些时日,他总是甘愿的。
孟七七的泪水渐渐收住了,她望了一眼窗外灿烂的晚霞,张口想要说话,肚子里却先轻叫一声。
上官千杀闷笑一声,“饿了?用晚膳吧。”
孟七七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按照自己的计划先是道:“我该回府衙啦……”她的目光在上官千杀面上一转,又改口道:“不过我的确饿惨了。我们先一起吃饭!然后……然后我再回府衙……”
上官千杀垂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隐含了一种静默的威严与了然。
他打断了女孩拼命往回找补的话语,淡声道:“我送你回去。”说着站起身来。
孟七七耷拉着脑袋也下了软榻,实在是她都安排好了,这会儿回去已经让云州众军官久候了,更何况是等用完晚膳。她拾起案几果盘中的一枚橘子,捧给上官千杀,小心翼翼笑道:“战神大人,请你吃橘子。”
上官千杀接过橘子来,放在手中转了一转,又摆到案几一角。
孟七七望着那枚橘子呆了一呆,抬眼一看,见战神大人已经大步走到书房门前,背对着她打开了房门。沉郁的金色夕阳洒入,却只照到他身前便止步了,令他整个人像是生在光与影的混沌中一般。
她不知哪里来的冲动,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上官千杀。
上官千杀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分开女孩交错在自己腰前的双手,淡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孟七七整个人都粘上去,将脸埋在他背后。鼻端全是他的气息,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微醺,摇摇头轻声道:“我想你。”
方才她也说过这句“我想你”,这一次却有些不同了。
上官千杀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大掌反倒按住了女孩的小手,他轻声道:“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声音里含了一点笑意。
孟七七低头,看夕阳将他黑色的袍角染上粼粼的光,那光好似一路落到她心底去了,她也笑起来,“我不管。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声音始终低低的,每个字音却越拖越长,从耍赖变成了撒娇。
上官千杀将她拉到身前来,见她仍是眼巴巴瞅着自己,无奈笑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顶,温声道:“走吧。我没那么小气。只是自己吃顿饭而已。”
孟七七摇晃着脑袋,笑眯眯道:“我可没说你小气……”又道:“我明日一早就来找你,然后就在这里待着啦。”今晚回去把最后的事情处理完,就可以安心来战神大人这里了。
说笑声中,上官千杀骑马将孟七七一路送回了云州城北的府衙。
抵达的时候,已是暮色四沉。府衙里亮着高挂的灯笼。
孟七七一面往门洞底下走,一面恋恋不舍回头看。
上官千杀立在黑龙马旁边,见她频频回头,忙道:“仔细看路。”语速比平日要快上许多,又补了一句,“小心跌倒。”
孟七七先是道:“知道啦。”听了后一句,撅起嘴来哼道:“我才不会跌倒呢。”
上官千杀见她微嗔的娇俏模样,不禁心头一热,等人去得望不到了,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一路快意驰骋回到高府,刚一下马就听亲兵道高志远来了有事汇报。他习惯性地要让人带高志远到议事厅去,顿了顿,微微翘起唇角道:“让他到旧书房等。”
旧书房里,孟七七是已经离开了,但是她来过的痕迹却还存留着:打开的长窗,软榻案几上的各类吃食,案几一角的那枚橘子。
上官千杀踱步过去,捡起那枚橘子在手中转着,嘴角带着不自知的温柔笑意,“说吧。”
高志远胆战心惊地瞄了自家少将军一眼,这几日来还是第一次见少将军不再黑着一张脸,但是——他预感到自己接下来要汇报的事情,绝对会破坏少将军这难得的愉悦心情。
“咹?”见高志远迟迟不语,上官千杀眉头微拧,凝目看去。
高志远心头一颤,尽量平静道:“回将军,奸细石齐一事有新进展了。”
上官千杀脚步一顿,嘴角的笑意好似从夏日骤然流入冬日去的溪水一般,一寸一寸地冻住了。他静静盯着高志远,已经从对方的神色中读出了灾难的征兆,“说下去。”
高志远躬身道:“下午密队来报,三日前在并州截获一封张新敬呈给安阳公主的信件。内称,石齐一事已被少将军知晓。”他从袖中托出一封书信来,垂着眼睛呈给上官千杀,不敢看少将军此刻面上神色,“这是誊本。原件看过后已经原样送出。”
上官千杀接过那誊本来,扫了一眼,淡声问道:“何时送达?”
高志远越发压低了身子,“密队预计,快则昨夜,慢则今晨。咱们在府衙附近的密队汇报,今日凌晨,有送信之人进了府衙。那送信人,与并州密队见到的送信人,一般模样。”而安阳公主今日下午就来高府了,当中有什么关联,他高志远可真是不敢想。
“还有旁的吗?”上官千杀的声音已经彻底冷下来了,他将那誊本信件揉碎在掌心,脸色却还算平静。他另一只手还转着那枚橘子,心里想着,就算是她是因为知道事情败露才来告诉他的,那他也愿意原谅她这次。毕竟,她还愿意为他费心思。
“还有……”高志远嗫嚅了两声,咬牙道:“从前摸出来跟石齐一波的十几个奸细,调查背景时,完全查不出来。少将军明鉴,咱们南朝这样查不出身份来的人,可就只有……”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没敢继续说下去,他感觉自己是搅到了不得的事情里去了。比他跟着上官千杀弄死西北军大将军高建业一家还要了不得的事情。
高志远不敢说完的话,上官千杀替他补全了。
“只有玉如军。”上官千杀淡淡道,眸中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之色。只有由山淼执掌的玉如军。
高志远期期艾艾道:“是,是,正是玉如军……”
上官千杀淡声道:“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高志远如蒙大赦,他实在惧怕于少将军此刻的威压,忙不迭离开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上官千杀仿佛才又会动了。他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累从心底泛了上来,令他连只是这样站着都觉得呼吸不畅。
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书房里没有点灯。
他在黑暗中,扶着案几,缓缓在软蹋上坐了下来,一手是揉碎了的信件誊本,一手是女孩临走前捧给他的橘子。他久久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沉入海底的英俊石像。
橘子的清香在死一般的静默中丝丝缕缕散开来。
“噗”的一声微响,橘子的清香忽然大盛,却是上官千杀五指用力,将那枚橘子攥破了。
孟七七对于这些却是一无所知,她回了府衙,忙于对占过来的的三分之二西北军做最后的汇编。她手下的军官与云州朝廷命官果然也已经等候多时了。她想着此间事了,明日便可搬去高府与战神大人同食同宿,倒也干劲十足,丝毫不觉人事繁琐,直忙到子夜时分,这才将将完成。
她虽然困,还强撑着指挥小丫鬟给她收拾随身行囊,准备明日搬去高府。
正在她于卧房里忙乱之时,南宫玉韬姗姗而来,倚在门框上,一开口就带着点嘲弄,“小别胜新婚,这趟去见了你的战神大人——忍不住了吧?”
孟七七站在一屋子打开的箱子中间,的确心情好,因笑道:“你有空跟我斗嘴,不如来帮我收拾东西。”
南宫玉韬摇了摇风雅的折扇,“你看表哥我像是收拾东西的人么?”他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丢到孟七七跟前去,“京里给你来的信。今日一早就到了,你先是睡死了喊不醒,一醒就跑去找你的战神大人,都寻不到空闲给你。喏,自己看看吧。”
孟七七蹲下身捡起信来,见是张新敬送来的,忙拆开看了,这一看就是一阵心跳紊乱。
只见张新敬写的第一桩事情就是石齐之事已经败露。上官军中的几十个人每月都要向张新敬上报的,这个月有十几人没有上报——不用寻访,便知道糟糕。另一件事,却是说蒋虎彤上次所言之事,已经查实。最后则说,京中已是剑拔弩张,公主归来之日可期。
第一件事分走孟七七太多心神,令她一时间静不下心来想后两件。难怪今日下午她同战神大人坦白之时,他会是那样的态度。好在背后与变态表哥的勾连没有暴露。也好在这一节战神大人愿意揭过不提了。
孟七七看完之后,像从前那样,将来信烧毁了。次日一早,她便包袱款款,去了高府。
上官千杀还在旧书房里。
孟七七推开书房门,带着初升太阳的金光蹦蹦跳跳进去,笑着嚷道:“战神大人,我来啦!”她环顾四壁,在里面的软榻上觑到了上官千杀,“你躲在这里呀!”她笑着走过去,渐渐看清楚了他,脚步越来越慢,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上官千杀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竟是在此间坐了整整一夜,他静默地看向闯入的女孩,墨色的眸子里有淡淡的血丝。
“咔哒、咔哒”——他修长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叩击着案几,声音规律而又清冷。
“玉如军的人,你用得可还趁手?”他如是问,乍看上去一派平静的脸上,实则每一块肌肉都在细小的颤抖着,那是他在竭力克制着即将溃堤而出的滔天怒火与痛楚。
孟七七怔在原地。
上官千杀站起身来,像一堵山一样挡在了她面前,将她罩在了阴影里。
“山淼的人,你用得可还趁手?”他逼上前来,因为整夜无眠,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