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社会的聚会就是热闹,怎么我刚才过去的时候看到白小姐脸色不是很好呢?”
杜九坐在车上,手肘靠在窗上,歪着头。扭着眼看另一辆车里的白秀珠。
白秀珠坐在另一边,手袋放在膝盖上,她瞥了杜九一眼,提醒道:“坐在车上少说两句话吧。”
于是杜九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撞李浩然的手臂:“我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
李浩然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是自己活该。”
不作不死。
他的眼神飘向了白秀珠,白秀珠的心情似乎还没好,脸上笼着些冰霜,眼神冷凝。
到了琉璃厂外边,他们才下来,这个时候街上很热闹,白秀珠他们一行走在路中间,回头率也很高,这个时候杜九开始说话了。
“现在白小姐总该回答杜某方才的问题了吧?”
白秀珠道:“我倒是半分没觉得上流社会多好多好,一朝天子一朝臣,指不定明天的上流社会是哪些呢。我不怕你笑话,说句出格的话——越是看着光鲜的家族,腌臜事情就越多。”
她这话未免过于犀利了,引得李浩然看了很久,李浩然也是大家族出身,很知道这其中的门道,也不多话,只是对杜九道:“就你一个人好奇心强,别害死了自己,什么你都问。”
杜九双手背在身后,故意迈着滑稽的八字步:“得得得,又是我杜九大嘴巴,我不说了,让你俩*,我听着——”
白秀珠回头瞪了这人一眼,心里却笼着阴云,毕竟还记着当初的事情,杜九说——李浩然会死的。
她终究还是记着,他现在算是知道李浩然跟杜九为什么会有交集了,一个是北京地下的势力,一个是上海那边的黑道头子,两个人如果不认识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只不过,李浩然到底知不知道杜九的那些古怪呢?
找个时间问问李浩然吧,如果他知道的话,那就不必自己党性了。
荣宝斋外面聚集了不少的围观者,几位老板坐在堂子里,摆了几张桌子,上面压着宣纸和画笔,几个穿长衫的文人在那边跟几位老板说话,有荣宝斋的伙计看到了白秀珠一行人,顿时就知道是贵宾,忙拨开人群,喊道:“让一让,贵客来了……”
顿时众人瞩目,白秀珠倒也淡静,一身雍容地过去了,杜九和李浩然反倒是落后了她小半步。
看着白秀珠去跟那些老板打招呼了,杜九再落后一些,戏谑道:“你怎么不跟上去,难道是女士优先?”
李浩然回头,脸上的笑意不减,眼神里却已经有了些高深莫测,“你再多言,我看这次你可以回去了。”
“这是威胁我么?”杜九摸了摸下巴,玩味地笑了一下,却不说话了,走上去也跟那些老板们打招呼。
大家都是认识的,相互之间一寒暄。
李浩然和杜九一上来,几位老板也是热情招呼:“哎呀,是浩然啊,哟,杜九爷也来了。”
李浩然只是有礼貌地一回礼:“几位这边以文会友,浩然也来凑凑热闹,瞻仰瞻仰大家风度而已。”
杜九则说:“叫什么杜九爷啊,张老板你这是要让我折寿了,看得起的话就喊我一声杜九吧,谢谢您嘞!”
这边张老板也打趣了几句,给他们介绍这次来的名家,都是书画方面的大手,挨个挨个拜访过去,也算是认识了。
接着诸位老板和嘉宾就到一边去坐着闲谈,雅间里面几位老板开着茶会喝茶,一边谈谈如今古玩行业的行情,其间又忍不住要联系到如今的经济政治,白秀珠在这样的谈话之中就显得有些尴尬,不过这只是客观来说,实际情况却相反,在这里,白秀珠的发言权却挺大。
毕竟是经历过上辈子那些历史的,白秀珠知道战争一起,古玩行业就得冷清下来,她端着茶杯,手指搭在那瓷器的青花上面,略微摩挲了一会儿,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才放下了茶杯,说道:“人言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只要这盘面上乱了,咱们这行基本上只有韬光养晦,不过好在‘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北京城再乱也不会乱到哪里去,就算是改朝换代,这里也是风水地,古玩收藏这一界再难混,好歹也是能过的。只是大家得早作准备了,我看乱子会起来了。”
“前几年东三省陷落,我就觉得这日本是要来了,唉……”
国运艰难,百业凝滞,众人也是有心无力。
这一句话出来,大家都有些沉默了。
倒是杜九这个外行人说了句外行的玩笑话:“我看诸位老板也别守着这北京的死盘子了,不如到上海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看上海是乱不起来的。”
“上海是乱得不能再乱,不是乱不起来,现在的上海还不够乱吗?”白秀珠凉飕飕地在一边接了一句。
易老板玩着手上的扳指,嘴唇一撅,却看了李浩然一眼,那表情有些为老不尊的感觉,李浩然收到了这个表情,却只是淡淡一摇头。
白秀珠跟杜九之间,似乎有些奇怪。
李浩然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心思却有些沉。
杜九是什么人,李浩然很清楚,在上海那边的时候,什么烟花场不去啊,在北京倒是规矩很多,而且他曾经戏言要从他手里抢白秀珠,那个时候李浩然没在意,只说看他有没有本事。
李浩然很了解白秀珠,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感情,只是他现在才想起来,她终究还是有不被自己了解的地方的,他是不是太过自信了?如何能够确定白秀珠爱自己如自己爱她?
这种感情,本身就是不容易琢磨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心里苦,又觉得自己是在吃飞醋,分明是无端的联想。
白秀珠自己心里装着事儿,所以没注意到李浩然的异常。
外面传来了一片哗然之声,张老板一拍手掌:“有了!”
众人连忙赶出去看,只见一青衫老者那满布着皱纹的手指将那熟宣的两角一拉,连着墨迹一吹,一树梅花顿时盛开,神乎其技!
众人惊叹,白秀珠一看那青衫老者,正是著名的花鸟画家,有时候还是金铨的座上客。
李浩然站在她身边,侧眼看她,忽然问道:“一会儿去看戏吗?”
白秀珠想起折子戏来,索性也没事,直接说道:“左右无事,去看戏也不错。”
杜九站在一边打呵欠,眼神里却带着些灰暗。
“这些书画作品将会挂在我荣宝斋的橱窗里,我们这边的几位老板和贵宾都是见证人,来,起画!”
张老板站在堂中,扬手一喊,下面的人直接将那些画作拿起来,这个时候才响起了满堂的掌声,之前不鼓掌,那是行内的规矩,别人还在创作,有声音就会阻碍别人,所以观众都保有了基本的尊重。
一时之间,那漂亮的雕花玻璃橱里就挂上了许许多多的画作,过几日还要上裱,现在挂着倒是也好看。
那边的人都在恭贺这次事情的结束,白秀珠这边却听到杜九毫不避讳地说话了。
杜九道:“浩然兄,不知道之前答应在下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李浩然看了他一眼:“你要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医院那边还在协调。”
“那个柳春江,我看着跟你之前的交情不浅,怎么不问问?”杜九问得更直接了。
白秀珠本来是想要回避,这个时候却直接站住了,回头看。
杜九之前并没有避开白秀珠的意思,毕竟白秀珠也算是他们的圈内人,很多事情没必要瞒着她。
李浩然摇摇头:“我会处理,不该杜九爷过问的,您还是少问吧。”
杜九一耸肩,“好吧,我先走了,今晚等浩然兄的消息,老地方找我。”
老地方?
李浩然忍不住嘴角一抽:“你的那些老地方……”
杜九笑得促狭:“我又没要你如何如何,我玩,你肯定不能玩儿。”
他努努嘴,示意了白秀珠一下,接着摆了摆手:“晚上见。”
看着杜九那吊儿郎当的背影,白秀珠对这人的厌恶之情是又多了几分,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这人随性自然,现在竟然只觉得他放浪形骸过了头。
李浩然看白秀珠皱着眉,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别理他,他也就那样子。”
“我没理会他,我是好奇你们之间的事情竟然会扯上柳春江。”
柳春江这人,白秀珠是从心底看不起他,说句没道理的话——如果柳春江是真的看上了小怜,还真的是有眼无珠。她从不看好柳春江和小怜之间的爱情,不是说她看人不平等,而是小怜做的有些事情让白秀珠看不起。
更何况,现在小怜得罪了白秀珠。
现在是约会时间,李浩然不大想谈别人的事情,只是为白秀珠拉开了车门,自己坐到另一边去,坐下的时候才说道:“之前我家老头子跟你哥哥谈的时候,你哥哥似乎挺中意柳春江。”
白秀珠直接笑出声来,“你听到的哪门子的消息?我歌那种人,必然是要往上巴结的,柳春江不过是个总长的公子,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地位,我哥怕只是用话在搪塞景老爷子,你连这也看不清了吗?”
“我倒不觉得是搪塞,你跟金家那位小七爷之间是断无可能的,就算是他现在不明白,后面也是看得清楚的,可是柳春江在他眼里怕还是个新出现的人,你会对他产生好感也不一定。”
李浩然这话就有些拈着酸味儿了,白秀珠一下就听出来。
“你这话酸极了。”
“我不酸才不好。”李浩然往后面一靠,懒洋洋地说道,“看样子,要抱得美人归,我还得多花些心思了。”
他这话一出来,白秀珠耳垂就有些发红,她手指按了一下嘴唇,“事情怕还是要等些时候的,等我哥他——”
“怎么?”
话说一半又掐掉,真让人有些好奇她下面要说些什么。
“你若真喜欢我,再等上一等吧,我哥很快就不需要逼我去巴结金家了。”
白秀珠这话的暗示性很足,李浩然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他笑起来:“男人总是有野心的,原来白雄起对那个位置也有那么大的*吗……”
被他听出华话里的意思,白秀珠也不觉得怎样,只是道:“你方才还称他是我哥,现下里又直呼其名,这才是真的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这个嘛……我还真不想太尊重他,对我俩的事情百般阻挠,对自己妹妹的幸福都要瞻前顾后的——”李浩然也停住不说了,“我家老头子很喜欢你,你若是不怕我家那环境,他说事情还可以周旋,我只想就这样快快把你揽到我怀里来,不让别人抢了去,事情拖得久了就有变数,我怕得厉害。”
这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得这么直白,她低头:“怕我变心吗?”
“世界上让人猝不及防的意外太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看着车外面的天空,一片漂亮的蓝,快蓝到了人的心尖上。
白秀珠想起李浩然的母亲,他家的那些传言,忽然就心软了,“那便依你。”
李浩然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揽着她的肩膀,呢喃道:“很快了。”
的确是很快了,景爷已经在白公馆谈事儿了,白雄起有野心,可是还缺少助力,老头子既然喜欢白秀珠,爷俩儿商量过了,该付出的代价还是要出的,白雄起没理由拒绝。
白秀珠想不到,回去之后有多大的一个惊喜在等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勤奋可爱有节操的作者躺平求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