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钟,公交在废弃的铁道旁颠簸了两下。
竟不知自己已经睡在了车上。
风从半开的窗子中涌进来,带着这个城市中生活的味道,淡淡的,几分凉意。
云的形状印在玻璃窗里,从金黄到茉莉地渐变在目之所及的远方。车子便又走了四站,蒋蒋这才下了车。
周冬奕站在闪烁着日光的公交站牌下,星星点点刺眼的光,像是迷失在黄昏里的小星辰手足无措着。他盯着蒋蒋,它们也是。
蓦然回首,他也发现了人群中的周冬奕。
除了有些颓唐跟无精打采,那便是嘴上与下巴处青色的胡茬了。
没人能想到,男人的胡子竟长得那么快,疯狂着,像是思念,都在黑夜和梦里滋生。
好像,许久不见了。蒋蒋侧着脸,不悲不喜。
“蒋蒋。”他招手,声音有些沙哑。
“好巧。”蒋蒋犹豫片刻,便走了过去。
周冬奕想过去拥抱,蒋蒋却向后退了两步,继而笑得很不自然。
“我一定做错了什么?”周冬奕笑得很无辜,即使隐瞒得很深,也瞧得出是泛着泪光的。
“没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开始等得不耐烦了,像是突然要着急躁起来。一下、两下,轻轻扫过蒋蒋的发梢,继而第三下,便急不可耐地拨乱了他的头发。
“是我错了。”,他顿了顿,继续说到,“我爱上了别人。所以你死心吧。”
“别开这种玩笑,你无法理解这种言辞有多伤人。”周冬奕近似讨好的语气,看得蒋蒋有些心疼。可他又不得不说“我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他又重复一遍。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一定是!一定是!”他像个疯子一样,音调渐高,后来,便近似是在怒吼。
“没什么不可能!醒醒好吗?当初你也是说自己不可能跟别人结婚。当初你也是说我们不可能分手,当初你也是说我们在一起就不可能会难过!可是,这些不可能,不也都发生了么?没有什么不可能,只是我们不愿意而已。”
“你一定还在生气对不对,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我说了,我会离婚,我明天,我明天就离婚。”
“醒醒吧,你觉得你还配得上我吗?别讽刺自己了,我蒋蒋凭什么要跟一个离过婚的男人!”
周冬奕怔在原地,神情慌乱。
路灯细长高大,被清淡稀薄的光洗去了该有的银白□□泽,暗鸦着,如同周冬奕绝望的脸。
四下高楼林立,像是要把黑暗撑破的高,似乎要望不到顶层的高。
蒋蒋神情平静,目光落在他憔悴的脸上,有些不安地晃动着。
兀地感觉,他渺小了起来,于楼房,于蒋蒋,于四下的一切。
他是何其地渺小与瘦弱。
“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你根本就配不上我!”说罢,蒋蒋便转身离开了。
他听到了周冬奕失望痛觉的笑声,全部的人都回头了,唯独他,唯独蒋蒋,走得毅然决然。
一个不会对喜欢的人说狠话的人,还配拥有爱情吗?一个一味的软弱,为了迎合爱人唯唯诺诺,给自己以及其他带来麻烦的人,配得到幸福吗?蒋蒋想着,难过着,却也骄傲着,终于他也肯释怀了。
一辆公交迟缓地停了下来,行人该上的上,该下的下,这都与蒋蒋无关,却也仿佛又都与他有着密切的联系。
那些上车的人远去了,那群下车的走近了,又远去了。
一直走些,一直走着,路过一些人,继而又走丢了一些人。
瞧着眼前的那排杨树,现下已经是郁郁葱葱的绿着了。不久之前,月上柳梢时,他追上来的那一刻也就是现在的场景,大约也是现在的时刻。
那一刻就该把他推开的。可是他的固执地以为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天真的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
可是,也是呀,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可婚姻却是一个家庭的事,周冬奕早就不是一个人了,这是蒋蒋一直欺骗自己,最终又不得不自讨苦吃的设想。
有些事情该是怎样的,再怎样争取,最终兜兜转转也就是那样。可是,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义无反顾的去接受他,也就不会发现,原来自己的人性中还有如此大的空缺,原来自己也是自私的,为了爱情,把灵魂生生出卖了,可是那哪是灵魂呀。
周冬奕一点都没错,他也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他的*,他的如饥似渴,岂不又是自己刻意纵容的错。
明明知道那是一只伤人的猛兽,自己却实实在在的打开了铁笼。
自己也难过,可是有什么资格呢?
他想回家便钻进被窝里死死的睡一觉,可是总有人搅乱他的计划。
这次是谁,他不知晓。知晓了,也怕是怀疑,只得默默地认栽,吃个哑巴亏。
那天楼道里的灯泡坏掉了,光线很暗。不晓得是物业疏漏,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至少早晨离开时灯泡还是好的。
他举着手机,微弱的光足以看清楼梯,却依旧走得很慢。
满满地心思怎就能走快?可是怨谁?
就这么走着,心满着,又空着。
家门口晃动的人影把他吓得往后一退,险些倒下去。头皮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
“请问,你是?”他站在楼梯口,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是蒋蒋?”语气生硬蛮横。
“是,请问……”
话还未说完,蒋蒋便挨上了拳头。
“你这只贱狗,怎么不去□□,变态的孬种!”那人痛斥着,又来了两拳,正中蒋蒋嘴角,眼泪应激地流了下来。
“离周冬奕远点,不想死的话。”那人将他按在墙上,苍劲有力的手指钳着蒋蒋的喉咙。
有那么一刻,像是昏死了过去,蒋蒋挣扎着,一拳捣在那陌生男子的脸上。
那人往后倒退一步,站稳了便再次打了上来。
黑暗中两人扭打着。
凭空又是一拳捣在了那男人的脸上,蒋蒋觉得那人停了手,便也停了下来。
“你谁!”
“滚蛋!”羌楷怒斥。
当即,那人便朝着羌楷抡起拳头,羌楷抬脚一个飞踹。
“多找几个人吧。”他冷嘲。
瞧着落荒而逃的陌生男人,羌楷提起软坐在地上的蒋蒋,语气冰冷,“你这么笨,没我怎么行。”
“我差点就赢了。”蒋蒋说,声音细微,很没底气。
“话说回来,你跟踪我干嘛。”
“我只是不想让我的项目再次泡汤。”
“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
羌楷看向蒋蒋,试图透过黑暗看到他,却也只能看到黑暗中那朦胧的轮廓,什么时候才能清清楚楚的站在你面前,他想。
“是,对我很重要。”
“你……?”蒋蒋站在门前,并不打算开门。
“如何?”
“你不会是……又要打算进我家吧!”
“不拒绝。”
“那我不欢迎。”
“哪那么多废话,开门!”羌楷提着蒋蒋的后衣领,反转过他,让他对着家门。
蒋蒋无奈,只得掏出钥匙。
“你说过,你并不觉得这足以称之为家。”
“开门就开门,怎么就那么多废话。”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欢迎你。”
“起码不讨厌。”
“别咬文嚼字。”
“还没开吗?”
“这……门好像不太欢迎你呢。”
“它并不高兴,你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它身上。不过的确,你们都是木头做的。”
“……”
蒋蒋推开门,羌楷跟着走了进去,四下打量着。
简单的一居室。
红色的软卧矮沙发窝在墙根,前方是一张白色的木质一体茶几,精巧典雅。
一侧墙壁上嵌进了白色的桌子,旁边是一对高脚凳,桌子上摆着一对多肉植物。上方是梵高的向日葵,暖暖的,却也是孤寂着。
羌楷盯着那幅画看了一阵,继而挪了视线看向蒋蒋。
一样的温暖如阳,一样的寂寞无常。
蒋蒋被羌楷冷如冰的眼神看得发毛,吸管含在嘴里,把酸奶举了出去。
他呆呆的问,“你……你要喝么?”
兀地意识到吸管还被自己咬在嘴里,蒋蒋麻利的取下吸管,笨拙的插了两次。
“你要喝吗?”他意识到自己怠慢了眼前的贵客。问了两次。
羌楷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好奇?惊讶?骄傲?又或者是自负的神情。
蒋蒋木讷着,不知所措。
羌楷死死盯着他,向他走去。
几秒钟,几步的距离,却犹如要走上漫长几个甲子。距离那么近,却总有种路漫漫的错觉。这大约是爱吧。
蒋蒋看着羌楷,向后退了几步。
客厅里的的一切仿佛消失一般,没有声响,甚至是没有存在的痕迹,哪怕是外壳都寻不着痕迹。在蒋蒋的眼中,便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空,白茫茫,胆战心惊的一片。
羌楷走到他跟前,低头喝了一口酸奶。
蒋蒋吃惊的望着他,继而瞧了瞧被自己咬得面目全非的吸管。
“味道不错。”羌楷说。丝毫没有愠怒的意思,当然,也是捕捉不到欣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