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天下 !流言如飞蝗,匝匝恐成谶。
起初这流言起之时,萧晗不以为意,依旧一心一意忙着罂粟之事,殊不知流言一如罂粟之毒。
有人的地方便有闲言碎语,沅城的闲言碎语自然离不开清冷淡漠的天神大人以及那温润如玉的庾翼。
“听说了吗,前儿那建康来的庾郎沿街救了个卖唱的女子,那女子长得可真是好啊,庾郎还把她带回了方府,听说要收她为美妾呢!”
“不是说那庾郎有断袖之癖吗,他中意的不是天神大人吗?我看天神大人的面貌比世间任何一人还要好!”
“再是断袖也总要娶妻的,你见过哪个断袖没成家立室的?虽说建康那富贵地方就时兴断袖,可那些富贵郎君也只是玩玩,哪会当真!”
“说得也是,若天神大人和庾郎真是断袖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长得那般好的人!”
“所以说庾郎这回将那女子带回方府便是要澄清断袖之事,听说他还叫天神大人好好照顾那女子,天神大人也应了,你说他二人不是为了澄清费这么大力干什么?”
“这么说来天神大人和庾郎是打算娶妻妾了,否则何故生出这端事?”
“那我家那妮子岂不是有盼头了?”
“嘁,你不看看天神大人和庾郎长得什么样,那样神仙般的人眼界怎会低,他们要选姬妾也选顶好的。再说了,那庾郎是什么人,颍川庾氏的嫡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寻常家的女儿怕也当不了他的姬妾,我看即便是方大人的女儿也至多当一个妾。要说天神大人倒是极好的,听说他出身微寒,说不定哪天看中一个女子那女子就成了他的妻子!”
“如此说来,我们沅城的女儿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不管是天神大人还是庾郎,得此一佳婿便是无上荣幸!”
“那这么说来那被庾郎救的女子还真是走运,早知如此我就早早让我家妮子去守那儿守着了,说不定现在在方府的就是我那妮子了!”
“这话极是极是,看来我们得早早备着这些风月戏码了!”
……
玉蘅小心地看着萧晗的脸色讲诉着她听到的一切。
“啪!”萧晗一把合上书,心不在焉地揉着眉心,问道,“那妍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前不问可并不代表我不该知道。”
玉蘅心一惊,公子烦躁了。于是又一五一十据实回答道:“如今沅城人都知道妍姑是卖唱时被庾公子救下来的,我查过了,应该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萧晗质问。
玉蘅默然,她只能说应该,要查庾公子岂是容易的,先前在江州他们就没成,何况乎现在。
萧晗也心知肚明,心里不禁狠狠地骂道庾翼,惹个女人回来他却当了甩手掌柜,把这烂摊子留给自己!如今外头又流言漫天飞,可真是好啊!
“妍姑最近做了什么?”萧晗将眼里的戾气挡去。
玉蘅不经意地瞟了萧晗一眼,继而叹气说道:“她倒是安分,成日做着针线,偶尔弹弹琴。只昨日遇着了方女郎,方女郎激了她两句,她却没说话只眼泪盈盈地望着方女郎,倒把方女郎弄得不好了!”
“安分?”萧晗哂笑,“倒是个厉害的,方女郎都拿她没法了!”
“她惯会装可怜,前儿我跟她说了两句,她就眼泪盈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她了!”玉蘅亦是相当不满。
“我终究是受了嘱咐的。”萧晗言下之意是她再怎么惹人生厌你也要忍着。
玉蘅哪里不明白,只是腹诽不断。
“她听闻这美妾的流言否?”萧晗若有所指地问道。
“她哪有不知道的!”玉蘅轻蔑道,“她还羞涩得很呢!本来没什么的,可她这模样就坐实了谣言。她还真以为他是庾公子的美妾啊!”
“怎么,你以为她不是?空穴不来风啊!”萧晗道。
“公子?”玉蘅茫然得很,公子不是相信庾公子吗,怎么现在又生出了这番话,难道是她会错意了?
“放心,庾翼不是那样的人!”萧晗笑道。
玉蘅越发怔忡,这样反反复复的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公子对于庾公子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好坏都被她说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晗望着玉蘅翕翕的嘴角,道:“妍姑其心可诛,但庾翼是庾翼,妍姑是妍姑,庾翼那样的人没人觊觎倒是不对了!”
玉蘅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说妍姑在单相思。可是尽管如此,公子心头还是不舒服吧?
“公子!”外头流觞敲着门,“方大人求见。”
萧晗看了一眼玉蘅,旋即道:“请进来。”
玉蘅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到萧晗后头立着,俨然一副卑谦的婢子模样。
“公子。”方大人进了来。
“大人请坐。”萧晗道,又示意玉蘅添茶。
玉蘅为方大人添了茶,又退到萧晗身边安静地站着。
方大人朝玉蘅点了点头,又向萧晗问道:“这几日怎不见庾公子?”
萧晗啖了一口茶,淡淡地道:“他受伤了,要养着。”
庾翼外出之事他自己都没做表态,萧晗也不好直说他离开了或替他说谎。故而她给出这模棱两可的说法。
方大人还想问,可是见萧晗眼底的冰冷,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了肚子。
“极是,极是,受了伤就要好生养着,下官那儿还有两支山参,不若拿来为庾公子补一番,公子以为如何!”方大人小心地说道。
这方大人真是狗腿得很啊!真会讨好上头的!玉蘅不禁腹诽。
“不用了!”萧晗淡淡地拒绝道,“庾公子大补不得。”
让他再补一补,再带两个女子回来吧!萧晗气得在心里说反话。
既然萧晗言辞明白地拒绝了,方大人也不好忝着脸继续硬塞了。
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好套近乎的,方大人只得一口口地喝着茶,心里焦灼得很。
萧晗瞥了放大人一眼,并不着急,道:“玉蘅,为方大人添茶。”
“是。”
方大人见萧晗一副满不着急的模样更加焦急,知道自己还不如和她开门见山得了,否则和她耗着他可耗不起,这人是出了名的淡然若水!
“公子。”方大人将茶杯摆在榻桌上,一本正经地看着萧晗,小心地问道,“那位妍姑姑娘?”
萧晗搁下杯子淡淡一笑,道:“想必方大人也听闻了外头的那些传言。”
萧晗明亮的双眸盯着方大人,可就是那么清亮的目光,方大人却感到了一股冷意。
他不由地暗自打了个哆嗦,继而讪讪笑道“下官只是好奇,只是好奇。”
他这哪里是好奇,而是伺机而动,若是真如此他就要第一个将方如莺送人的,无论是庾翼还是萧晗都是极好的选择。
萧晗哂笑,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道:“方大人若有这个闲心不妨好好想想如何百废待兴吧!”总捯饬这些没有的。
方大人冷汗涔涔,这无情公子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打得原形毕露真是个不好相与之人啊!想从她这儿打探消息真是不可能啊!
方大人正尴尬间,外头又响起了流觞的声音:“公子,妍姑求见。”
萧晗眉头一皱,将杯子搁下,正欲开口却见方大人眼珠一转,起身作揖道:“下官就先告退了!”
萧晗凝了眸光,却也没说什么,任方大人退下了。
“公子。”玉蘅唤道。
“请她进来。”萧晗淡淡地说道。
“萧家郎君,可否有庾郎消息,妍姑心中甚是不安?”妍姑一进来便绞着手指忧心忡忡地求道。
玉蘅心底的气不打一处来,先前这妍姑时不时地向她追问关于庾翼的消息,可是庾翼走了这么些天了,这是真的没消息,她拿什么告诉她,没曾想这女子却闹到公子跟前了。
真真是可恶得很,庾公子是她什么人,容得她这般关心?
妍姑泪眼盈盈,可怜兮兮得紧,这要是男子怕是心都要软化了!玉蘅很是气愤。
然而萧晗只粗粗将她扫视了一番,又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庾翼那儿,我也不曾有消息。”这话是真的,庾翼又不是诏狱里的犯人,她为何要盯着他,再说了凭庾翼那通天的本事她倒是想盯又盯得到吗?
萧晗是心如冷石之人,妍姑的楚楚可怜在她眼中不过如一阵风般,飘过了便飘过了。她也不似玉蘅般对妍姑的柔弱嗤之以鼻,这样的事要看淡些,否则堵在心里可不是滋味。
妍姑看萧晗这副冷淡的模样,怔了又怔,一个趔趄跪在萧晗面前,眼泪一下布满了秀气的小脸:“萧家郎君,你与庾郎那般好,庾郎又素来倚重你,你就告诉我吧,妍姑心中甚是不安,求你了,萧家郎君!”
萧晗被她一惊,茶杯中的茶水都晃荡了两下,可面上却是不变。
挑着眉,萧晗目光越发地清冷,问道:“你如何知道庾翼与我好,你又如何知道庾翼倚重我!”
妍姑愣住,望着萧晗眼泪盈盈,好久才哽咽道:“庾郎说萧家郎君信得过,庾郎甚少这样说。”
萧晗盯着她,目光一凝,冷声哂笑道:“你又了解他了?”
萧晗本是冷漠之人,她这副模样定然令妍姑心生凉意。
妍姑颤抖着嘴唇,惊惶道:“求萧家郎君告诉妍姑吧,妍姑心中忐忑,求萧家郎君告诉妍姑吧!”
萧晗默不作声,置之不理。
“萧家郎君,求你告诉妍姑吧,庾郎都是为了妍姑啊,若是有个不测,妍姑怎心安?”
萧晗盯着她,目光却越来越不可琢磨。
“萧家郎君,若非妍姑,庾郎岂会冒险,萧家郎君,妍姑求你了!”
萧晗半眯着眼,玉蘅深感她身上的危险气息。
“妍姑,你起来吧,公子也不知庾公子呢?”玉蘅连忙对妍姑使眼色,她虽厌恶妍姑可怜兮兮的模样,可到底人家也是弱女子,倒时公子怒了不是那般容颜收场的,“若我们有消息了,一定告诉你,你先回去!”
妍姑却对玉蘅的好言相劝置之不理,哭道:“萧家郎君,我知道你定晓得庾郎如何了,请您告诉我吧!若庾郎有个好歹,妍姑也活不下去了!”
好啊,居然拿死活来威胁她,可你妍姑死活关我萧晗何事?
哼,庾郎有个好歹妍姑也不活了,当真是深情往往,这是要殉情啊!半句话不离庾郎也就罢了,还一副庾郎非她不可的口气,萧晗气得肝生痛。
玉蘅也暗叫不好,这女子当真胡搅蛮缠,如今又说出这番话,公子原就不喜她,如今怕更是厌恶她了。
“砰!”萧晗一把将茶杯砸在榻桌上,长水都漫出好大一片。
无视溢出来的茶水,萧晗冷冷地盯着她,寒冰一眼的目光凌厉得很,讥讽道:“庾郎有个不测?他能有个什么不测?既然妍姑一心以为庾翼有个不测,口气又这般大,你不若现在就死了,省得在这叫嚷着我心烦!”
萧晗一通话毫不留情地朝妍姑泼去,庾翼本来没什么的都被她说得不测了!这般一哭二闹三上吊,当他萧晗真是什么怜花惜玉的吗,以为他会巴巴地劝吗?错了,萧晗是个女子,是个才对庾翼承认了心思的女子,她这样只会让萧晗更加冷嘲热讽,更加不屑!
妍姑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晗,被萧晗这么凌厉一吼,都忘记了抽泣,眼泪也挂在眼睫里,不敢掉出来,只弱弱地道:“萧……”
萧晗冷笑:“诚然我应了庾翼要好生护着你,可我纵有通天的本事也禁不住你自个儿求死,既然你以为庾翼会有三长两短不若现在就死了,省得哭得肝肠寸断。要白绫还是毒酒,你说一声,我立马吩咐玉蘅准备,绝不劝你一句!”
“萧家郎君!”妍姑凄楚地嘤嘤道,“你好狠的心!”
萧晗自有一股睥睨众生的目光,讥笑道:“我素来狠鸷,你不知道吧,我还号称无情公子呢,你得闲了便去外头打听打听,去问问萧晗是不是阴冷无情的人!”
妍姑瘫了,这萧晗实在心肠如石,当真冷漠无情!盯了萧晗良久,妍姑终于在萧晗冰冷不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萧家郎君,庾郎此番实是为我啊,我心实是不安!可我又不能告诉你因为何事!”妍姑颓然道,“您不可怜我好歹也看看庾郎的情面吧,庾郎他是个好人!”
“凭什么我萧晗要因庾翼的情面而让你心安呢?”萧晗目光阴冷。
妍姑怔忡,也不哭了,只气得没法,皱眉指着萧晗骂道:“你,你个冰冷无情的人,你,你根本就不懂!”
说着说着她居然歇斯底里了:“你根本就不懂,庾郎他这是为了救我啊,庾郎这是为了给我报仇啊,你如何懂,你如何懂……”
“够了!”萧晗喝道。
萧晗的声音冰冷且锋利,愣是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妍姑吓得大气都不敢哭,只得忿恨地盯着她。
“什么事也禁不住,庾翼若是有何不测都是你这张嘴惹的祸!”萧晗喝道。
妍姑也不是笨的,登时便有几分了解萧晗话语中的深意,惊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庾翼出走的奥秘岂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萧晗冷冷地将她盯了好一阵才移开目光,幽幽地道:“庾翼是个有能耐的,莫要将他想得不堪了!”
“可是,可是方女郎说庾郎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差点没命!”妍姑心虚地瞟了瞟萧晗。
方如莺?萧晗心中冷笑,怕是那如莺遇着妍姑了,不喜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吧,又惹不得她,才说出一通话来刺她。要说这妍姑可怜兮兮的模样,男子当真是再喜欢不过了,可若是换了女子就不见得了!也难怪如莺每回见着她都要讽一番了!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萧晗冷哼一声,不过她也不是为妍姑开解心思的,“庾翼确实受了伤,不过已好了许多。”
“那可如何是好,都是我,若不是我……”
依了萧晗方出桃源那会儿的嗜杀脾性,眼前这妍姑怕是死得连渣渣都不剩了!都怪我,都怪我……还没个休停了?
然而她还是耐着脾性道:“即便他真有什么你又能奈何?你莫不是能救他?你不是能替他扭转局面?”偏偏什么也不能做的她还要大言不惭地死缠烂打地要知庾翼行踪。
“不,不能!”妍姑黯然得眼泪直掉。
萧晗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努力无视她,道:“放心,庾翼死不成,他若轻易死了也活不到现在了。”
“真的?”妍姑将信将疑地望着萧晗。
“你若不信便算了!”萧晗冷冷地道。
“相信,相信!”妍姑抹干了泪水连声道。
“既然如此,就回去吧,把该做的衣裳鞋袜做好,否则待庾翼回来了拿不出手!”听不出萧晗是什么语气,妍姑只看见她垂着眉目拨弄着指甲盖,看不清她的目光。
妍姑脸一红,默默地退了出去。
“公子,她?”望着妍姑不见了身影,玉蘅愤然地脸红,“她还为庾公子做针线?我先前还只以为她做针线打发时间呢,不曾想却是个没皮没脸的主儿。”
“早知如此公子方才便不该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该拖出去的便拖出去,省得看着心烦!”玉蘅气得秀目怒瞪,亏得她方才还担心公子发怒了妍姑受不了场呢。
萧晗心头也异常烦躁起来,道:“你去查查庾翼,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可庾公子那儿是连见缝插针都找不到缝的,如何能……”看着萧晗凝重而冰冷的神情,玉蘅闭了嘴。
“只去注意他的动向,注意着他的安危,若有什么不测我也好安排!”萧晗叹了口气。
“是,我即刻吩咐下去。”玉蘅也是无奈。
不行,待庾翼回来后定要与他好生说说,自己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探不到而他却对自己了若指掌,这样实在不让人安心!
旋即她又苦笑,颍川庾氏的网岂是庾翼一句话就能给萧晗让出一条缝的!还是莫要令他难做了。
“玉蘅,这事你吩咐给流觞下去做就是了!”萧晗心头莫名地烦躁,“你随我出去走走!”
她素来心如止水,现如今因为沾染上了庾翼便再也止不住地波澜壮阔,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呢?她究竟是该如神仙般水波不兴,还是该如常人一般七情俱全六欲俱在?
萧晗果真是头脑发昏了,居然想着出去。
须知她这一趟“收获”当真不小呢!
恢复了喧腾的大街上,她遇着三个卖身葬父的娇俏女子,五位被登徒子欺凌的女子、两位欲与他擦身而过顺势倒在她怀里的女子……
怎么就那么巧呢?
萧晗却冷着一张脸,犹如千年寒冰,兀自闪过,目不斜视。令得这些个弱女子好不伤心。
萧晗素来是焦点,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无奈,她只得只身闪进一间酒楼,到楼上包了间雅座。
玉蘅抿着嘴,极力掩饰着笑,这世上哭难憋笑更是难憋!
“想笑便笑吧!”萧晗白了她一眼,毫不客气。
玉蘅扑哧一笑,可转眼又瞥过萧晗冷冷的眼神,她连忙捂住了嘴,一双溜圆的眼睛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独自在心头平复好久,玉蘅才归于平静,正襟危坐地说道:“公子容貌甚好,女郎们竞相追逐也不足以为怪!”她这神情忒正经,忒严肃。
萧晗白了她一眼,你就装吧,你就装。
果然玉蘅撑不住了,眉眼弯成了一条缝,捧腹道:“公,公子,你,你桃花真多。果真是不论男女老少,皆有倾慕公子者!”
萧晗猛地喝下一杯茶,狠狠地将被子砸在榻桌上,咬牙切齿道:“庾翼,都是你惹出来的,好,很好,起了这些事影子都不见了,偏生留我一个在这儿顶着是吧?你欲纳妾,我也欲纳妾是吧?”
望着怒气横生的萧晗,玉蘅俏皮一笑,凑了过去,以引诱一般的语气道:“公子,不若惩罚惩罚庾公子吧,他居然敢陷公子于如此境地,当真狂妄得很。”
萧晗目光一凝,亦耐人寻味地问道:“如何惩罚,你且说。”
“穿一回女装,让他后悔!”玉蘅嘿嘿直笑,“也叫他憷一憷,如何?”这哪是什么主意,她分明就是想看萧晗穿回女装,她分明就是想看乐子。
萧晗哪里不明白这妮子在想什么,然当即她却倾了倾身子,神神叨叨道:“这法子不好!”
玉蘅原想她会冷冰冰地盯着自己不接话,却不想她出其不意。
“那公子有什么好法子?”玉蘅小声地问道。
萧晗满含深意地一笑,道:“正好我们探不到庾翼那儿,不若我把你送给庾翼,我们来个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
玉蘅脸腾地一红,弹起身子坐直了,摸了摸鼻子,一股不大自在,道:“罢了,公子何故捉弄婢子呢?公子当真还不怕婢子使出狐媚手段勾引某人?”
萧晗大笑,反道:“我还怕你使不出狐媚手段呢?不过,你不怕使出狐媚手段某人心中吃味?”
玉蘅闹了个大红脸,哪敢继续和她打谜语,只得娇嗔道:“公子!”这尾音拖得忒长!
“这声音当真有些狐媚手段!”萧晗点头赞赏道。
玉蘅剜了她一眼,索性无视。
这妮子,与她戏弄了一番,心头果真好了不少!
“天神大人!”
“萧郎。”
“萧公子!”
窗扉下忽地一阵沸腾,萧晗目光一瞥,见得临街床下站了好些女子,皆是一脸兴奋地眺望着萧晗。
“萧郎,你容色甚好,奴倾慕你,奴甘为萧郎妇!萧郎若选妾,奴可为之!”底下甚至有胆大的女子喊了起来。
如此之世,女子家本就大胆,否则也不会有那掷果盈车之举了也不会有看杀卫玠之语了,故而一石掀起千层浪,愈来愈多的人靠了过来,更甚者制于高处,向窗棂处仍起了瓜果。
“萧郎!天神大人!萧公子……”充入耳中的全是女子们兴奋的尖叫。
萧晗目光越来越沉,方好转的心情霎时阴雨绵绵,只得暗暗将庾翼骂个千百遍。
……
然而因无心之举而引起沅城百姓摩拳擦掌地给萧晗找妾的庾翼,此刻却觉着玉鼻发痒。
莫不是有人在腹诽我?庾翼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
“公子,东西全都找齐了!”白芷拖着一只伤了的手臂递过一堆纸道,“动手吧,公子!该收网了,公子。”
白芷这一番话将庾翼从猜想中拉回,他接过白芷手中的纸张捡了捡,嘴角绽放出一个奇异的笑:“是该收网了!”
只见他目光幽深,宛如黑夜中的深海,沉沉的!
“王大将军,你伤了我,也要付出代价的!”他声音阴冷,比萧晗更加阴骘嗜血几分。
第六十四章:剑斩桃花
晋人素来喜好追逐美男子,遑论如萧晗这般权势、文采、容貌集于一身的美男子了。番禺渐从死气中恢复来,沅城之人更是对天神萧晗感恩戴德,据说已经准备为他立庙设塔了。这样的殊荣即便是皇帝也不定能得得来,可是凡事皆是福祸相依。萧晗极受番禺人追捧的同时,亦越发受那流言受那追捧所扰。
沅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来堵萧晗,说他们家的女郎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品行高洁,又如何如何倾慕萧郎。总而言之,他们希望萧晗将他们的女儿纳入房中。
玉蘅曾百思不得其解:“你们那些嫡长女何其尊贵,怎堪为奴为妾呢?”
谁知别人根本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说道:“正所谓‘宁愿躺在华帐中哭,也不愿立在茅棚里笑’。”
亦有如此说者“天神何人,居高位,负盛名,持仙容,如此男儿世间之人难出其右,为其妾乃是大幸,有何委屈之言?”
有何彻底无言以对,确实,确实你们已经成狂了,可奈何公子不答应你们再怎么扭都没用!
先头几回,萧晗完全可以漠视,可是待人们逼到“锦华院”时,他不得不做些什么了!
要说这方府可是方大人的宅子啊,其余人如何进得来,遑论要进“锦华院”见萧晗了。谁知竟不知谁说了句“方大人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这么独占天神大人我们可不服!”于是民愤激起,方大人气极,却再也不敢拦了。
方大人心中愤愤然,眼看着自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奈何民风太过奔放!他心中真是苦不堪言呐!
最终还是得萧晗亲自出手。
那是一个清风徐来的清晨,彼时晨曦微光,隐隐环在绿得出油的榕树枝桠上。茂密的榕树下,白衣少年白衣如洗,衣袂飘飘。
凉凉的夏风将她半挽着的青丝吹得如水草柔顺,当一缕青丝飘散在她胸前,她缓缓抬起绝世出尘的容貌。
众人屏气,提在手中的礼品不觉地落在地上。好个萧郎,好个天神大人,墨眉如远山,漆眼若水月,泛雪缀薄烟之气,荡轻云遮月之韵,如此容颜气态,飘渺似云中仙,清雅如漪中莲!怪道女子们谈及萧郎时涩涩之意迸出,怪道就算是尊贵的嫡长女也甘愿为之妻了!如此郎君,从来只在天上!
萧晗容颜好是好,就是清冷得很。
她握着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着清霜剑,微微的夕阳下,清霜剑剑刃如清水般透亮,折出一闪闪的明光。
她抬起脸,冷漠如严九冰霜,仿佛可将熊熊烈火都冻住一般。更加之他手握擦得透亮的清霜剑,令她在冷漠之余多添一份生人勿近的杀意。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便是萧晗最好的写照。若远远看去定会觉着她是神仙一类的人物,可是待近观却有一股寒气由外及内,渗入骨髓。如此冷凝的气氛,人们哪敢不要命地靠近,只得原地驻足,直勾勾地打量欣赏萧晗。
“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罢!”她手腕一动,将剑刃勾在众人眼前,凌厉的光一下从众人的眼中划过。她的声音冷冷的,仿佛在炫耀她的冷漠。
“天,天,天神大人”,萧晗这幅模样当真骇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杀人呢,因而有人这声音也就颤抖起来了,沅城人谁没见识这位天神大人杀人的本事?“我——我家——家闺——闺女,年芳——二八,正乃——乃碧玉年华,君定喜之,若能与君结秦晋之好,定是一桩美事!”
对你们来说自然是无上的美事,可是对于公子,哼哼,玉蘅冷笑,对于公子这个雌雄莫辨之人来说却不是好事。在男女之事上太招摇了势必会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这对萧晗来说不是好事!
萧晗抬眸淡淡地瞥了一眼又兀自拾起白净的“抹布”擦拭着那原本亮铮铮的清霜剑。
“天神大人,我家闺女容貌甚好,大人一定欢喜!”又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道。
萧晗又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两耳不闻地擦着剑。
“天神大人,我家闺女性子极其可人,见过的没不喜欢的,大人可纳之!”
“天神大人,小女有嫁妆无数,公子可……”
“天神大人,小女温良恭俭让,德行极好,若为公子妇定当能兴其家室!”
“天神大人,小女温文尔雅,读书良多,若能伴公子身侧定能与公子琴瑟和鸣!”
……
如此种种,人人都不愿落于人后,皆是争先恐后地描述自家女郎如何如何好。就像是路边小摊贩,急欲拉客一般。
“说完了?”忽然一切又归于安静,萧晗抬了疏松而清冷的眉眼,杵着清霜剑一身的冷漠。
望着如斯冰冷的萧晗,众人却张口结舌!
“既然说完了,也容我说两句!”萧晗口气寻常得很,可其中清冷却是不容多说的。
众人望着她,等待着她张口。
萧晗却不急不慢地抬起清霜剑,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亮铮铮的剑刃上划过来划过去,仿佛不怕那莹润的指腹被割伤。
“萧某读书千卷,腹中笔墨千斤。”环视了一眼,萧晗口气狂傲,“诸位以为萧晗此等佳婿如何?”
众人大吃一惊,这,这,即便再好的人也不会这么好不掩饰地自我夸赞好吧?这天神大人当真不走寻常路!
“自,自然是世间难得的佳婿!”还是有人反应道。
萧晗淡淡地瞥了一眼说话的那人,不咸不淡地道:“萧某上无高堂,中无妻妾,下无幼小,诸位以为萧某可是难得?”
众人起初愣了一下,旋即便争抢着说道:“难得,难得,自然难得!”
萧晗又不徐不疾地说道:“我有家财万贯,又有芝兰玉树之貌,敢问我堪为令嫒心中良人否?”
这也未免太自负了吧,纵然天神大人确实如他所言一般,可是也不带这么自吹自擂的啊!不是说这些名士皆是虚怀若谷一类的吗?
纵然如此,人们还是争先恐后地说:“如天神般的好儿郎自然是天上地下皆难得一见的好郎君!”只是脾性冷得很。
可是他优处胜过劣处,优处的光芒太强大,完全掩盖了劣处。是以这般优秀的儿郎着实难得!他们可不愿同这样的好儿郎失之交臂!
人们还在闹哄哄地于言语上争抢萧晗,可这边萧晗却目光一凝,转了疏淡的口吻,冷若冰霜地道:“萧某自认貌比天人,气若神祇!”
她扬起绝世出尘的面孔,睥睨道:“我不要求我身侧的妇人比我之容貌还要好上三分,可却不能低于我。萧某一生所求妇人须得有同萧某媲美之容颜,萧某愿穷其一生寻此良人,否则甘愿日日掌镜自视!”
“诸位以为令嫒有如萧晗之容貌否?”萧晗嘴角噙了一丝邪魅而冰冷的笑。
他这话问得忒毒,须知萧晗的容貌已胜天人,世上妇人能有萧晗容貌者怕是绝了,即便有也还要看符不符合萧晗的性情。他轻巧一句要找可跟她媲美的女郎,这不是比登天还难吗?
他好不如只说我看不上你家闺女,或是我不想娶妻妾来得好!
“天神之容颜绝世仅有,寻常女子哪能比拟?”这话说得忒赌气,感情这天神大人先前说得那般自负,制造了那么大的噱头,却原来不过是引他们上钩,然后再开出这般无厘头的条件。
“是啊,萧某既学富五车又家财万贯,容颜还是极好的”,萧晗轻飘飘地甩出这句话,“萧某自然要对我之前妻妾设这些要求,我之妻妾岂是这般容易当的?”
萧晗这一席话令得玉蘅在一边偷乐,公子这借口找得忒好!
“娶妻当贤,纳妾当纳良,哪像天神这般苛责容貌的?”有人立即不满,可对上萧晗那素来冷漠的眼神却是降了语气,如此听来就像是抱怨。
“哦,是吗?萧某只听说过‘色,食之性也’!”萧某眼皮一抬,口气忽然变得冷冽而狂傲,“萧某就是喜好美色,你当如何?”
这,这也忒无赖了吧!
轻蔑地扫视了一周后,萧晗冷笑,眼中寒光如沙场上的银枪迸射:“既然达不到我所求便不要来惹我厌恶!”
她抹着寒光闪闪的剑刃,疏懒地抬了抬眼皮又道:“如今番禺算是大好了,尔等大可去打听打听,问问建康来的萧晗是怎样一个人。问问建康来的萧晗是否冷酷无情,是否杀伐果断!”
“若不信,便继续来纠缠,左右我这剑该饮饮血了!”兀地,她扬起剑对准了众人,霎时刮过一阵寒寒的凌厉的剑风,刮得人脸皮子生痛。
萧晗的冷漠如冰,萧晗的杀伐果断,萧晗的嗜血如狂,他们都是见过了,他们曾眼见着萧晗手刃敌军,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面对着银光闪闪的剑刃,众人一时心惊胆跳,这天神的脾性可真是夏伏雷雨,说来就来,而且来的火爆!不过他们怎么惹着他了,不就是争先恐后地为其推荐自家闺女吗?这有错吗?
这显然没错,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萧晗的真实身份罢了!
“现在,还来得及走!”萧晗手腕一用力,剑刃上的凌厉便又多了三分。
众人见势不对,想也不敢想地往后退,待退到垂花门时竟不约而同无声地跑得不见影子了!
“公子,擦了这么久的剑也累了吧,喝杯茶!”玉蘅笑眯眯地递上一杯新泡的茶。
萧晗收回冷冷的目光,接过玉蘅手中的茶,挑了挑眉道:“你当真悠闲!”
玉蘅掩袖而笑,打趣道:“公子既然出手了定然是万无一失的,玉蘅就不瞎搀和了!”免得她又被公子用来做挡箭牌!
萧晗打量了她两眼,吞了口茶,忽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换了从前,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同我这般说话!”
从前的萧晗不止是生人勿近,就是熟人也不能靠近她;而如今却只有生人勿近了!玉蘅微微笑,愉悦漫进了心底,这样的公子何尝不是好的,起码不像从前那样不会笑不会怒,从前的她就像木头桩子行尸走肉一般!
萧晗见她只微微笑,也不做声,只待喝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放下后才沉声问道:“方才一幕,那位可见着了?”
玉蘅回过神,亦正色道:“那位,在屋头绣花呢!”怕又是在为庾公子做衣裳了!
对于这一点玉蘅很是不满,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庾公子的贴身衣物要由你来做?
萧晗却目色不惊,只在听罢后微微蹙眉,可旋即又松开来,目中一片清然,恍若静水。
她是真的不在乎吗?玉蘅也摸不清。可是庾公子,你若负了她,我玉蘅便第一个不愿意!
清冷卓然的公子是因为谁才脾性大变的?若最后结局悲惨,玉蘅倒宁愿公子还是做回重前那个淡漠如水清冷如冰的木头桩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