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医 !陈冬生裹着老棉袄,带着个大边沿的斗笠,低着头坐在门诊室外面,左右两侧都是来瞧病的书生。
他低着头,如坐针毡,心中不觉有些后悔,香坊村里里外外的人都是这打扮的,平日里也没瞧着谁更扎眼,可坐到一帮讲究衣袖如云、风雅入骨的书生堆里,就好似凤凰窝里的野鸡般显眼了。
可偏偏他这回来却是不想让任何人瞧出自己,尤其是在医馆做事的闺女。
但显然一只秃了毛的野鸡在凤凰群中不被人发现是不现实的,香坊村的老农和南淮书院的学子也有显著的区别,刚查房完毕的王晓石头一个便瞧见了陈冬生。
“冬生叔?是冬生叔吗?”王晓石停下脚步大声的道,“来找语晴的?”
陈冬生忙跳起身,一把捂住王晓石的嘴道:“小声些!别喊了!”
若是换做韩烨,他定然会甩脱陈冬生,拉开距离;若是换做李孝枫则会故意琢磨出陈冬生态度的诡异,而就此提出某些要求榨取利益;而乖孩子王晓石忙顺应他,压低了嗓门道:“哦!哦!知道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不是来瞧我闺女的。”陈冬生垂着头道,“我是……杨小神医可在里面?”
“在里面,这会儿正是我小师父问诊的时间。可冬生叔你瞧,天气冷人容易感冒,这么多书生排在你前面呢!要瞧病可有得等了。”
“没事!没事!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们医馆里真暖和,比呆家里都强啊!”陈冬生嘴上寒暄道,肚子里却生起了闷气,暗道这王晓石也没个眼力见的,自己这话都说了,他起码也该给开个后门让他插个队什么的,只让他等算什么事呢?
王晓石的头脑里可没有走后门插队的概念,小师父说过,病症有轻重缓急,对于急症重症病人是可以开绿灯插队的,其余的都得按顺序来,谁的时间也并不比旁人的精贵。
他好心的倒了杯茶,递给了陈冬生道:“冬生叔,你坐着等哦,喝点茶,别急。”说罢就抱着病历进门诊室去了。
陈冬生望着他的背影,握了握拳,左右环顾了一下,又压低了帽檐垂下了头。
没多一会儿,陈语晴也查完房了,她走进门诊室的回廊时立刻引起了一众书生们的嘘唏。南淮书院里可没有女徒弟,被允许带进书院伺候的也只有书童没有丫鬟,这些个少年儿郎们可是许久没瞧见过女人了。再者陈语晴也的确长的标准,完全符合众人心中梦中情人的标准。
事实上有不少病患就是冲着陈语晴来的。
陈语晴早也习惯了这些个心思浮躁的少年人,她可不打算和他们任何一个有牵扯,因此每回来问诊室的时候,她都是半仰着头脚步飞快,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龟缩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陈冬生。
进了门诊室,她将手中沉重的病历搁在了案几上,甩了甩酸麻的手臂,冲杨子熙道:“小师父,今儿孙耀乙突然拉着我的手问,他爹娘怎么没来瞧过他。你说,他的智力有没有可能有所恢复?”
杨子熙闻言,手中顿了顿,道:“他当初被切除的肿瘤长在脑前叶上,由于脑部神经组织的粘黏性,切除时自然会对脑前叶有所损伤。脑前叶是思维中枢,所以后期并发症颅内压升高,便导致了他智力受损。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功能性损伤是不可逆的,他几乎没有再回复智力的可能。”
陈语晴闻言,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抿了抿嘴角,她扯出一丝笑容,汇报道:“禹王爷今天的精神不错,各项指标,尤其是肝功指标都恢复到了平均线以上,情况良好。季无双姑娘和胎儿也比较稳定,已经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了,胎儿已经坐实。”
杨子熙点点头,冲王晓石道:“你也汇报吧。”
王晓石瞥了陈语晴一眼,忙翻开自己的病历记录本:“刘姓书生的情况还是不稳定,他情绪较低,拒绝自我进食,目前还给插着食管。我和他谈过复健和假肢的事情,但他还是很排斥,根本不理我。秦家父子的情况则要好得多,秦仲上半身的机能已经基本恢复了,今天已经能用手腕托起筷子了,手指灵活度还有待提高。小师父,我不得不说这世上还是有奇迹的,秦仲不就是吗?他也是开颅手术,脑部损伤可比孙耀乙更严重呢!这会儿都恢复上半身知觉了,甚至有望完全康复呢!”
杨子熙闻言皱了皱眉,秦仲的情况,确实不能以医学常理解释。其实人体的复杂程度是非常高的,每个人的身体情况都不同,对手术的反应也有所不同,但如秦仲这般神经功能性瘫痪后又康复的,的确可以算是奇迹了!
而奇迹……总归是罕见的。
她抬起头瞥了眼陈语晴亮起的眼神,忍不住掉头瞪了眼王晓石。奇迹不是每天都会发生,这般凭空给了陈语晴希望,并不是对她好,而是在害她呢!
孙耀乙不是她的责任!过去的情分也完全没必要用一辈子来偿还!陈语晴该从自责中走出来了,若说抱歉,手术摘除了肿瘤,却引发了后遗症的自己才是该抱歉的那个人。
王晓石被小师父瞪了一眼,却没回过味来,他傻傻的瞥了眼杨子熙,又瞧了瞧陈语晴,突然想起来般的道:“语晴,我方才在门诊室外面瞧见你爹了,你来的时候没看到他吗?”
“我爹?”陈语晴一愣,摇了摇头。算起来她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她爹了,自打去年来了医馆,她娘还跑来闹腾了两回,他爹陈冬生就压根没有出现过。
然而她对此却并没有太多埋怨,在她心里,家人……早已不是那两个只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医馆里的小师父、大师兄二师兄、甚至是令人讨厌的四师弟,才是她的家人,她至关重要的人。
“没!我没注意到。”她摇了摇头,“我爹来做什么?瞧病的吗?”
“可能是吧,”王晓石道,“他询问小师父在哪儿,我让他排队等,门诊终归是会轮到的。”
陈语晴皱了皱眉:“这么说他病了?我去问问。”说罢她转身便出了门诊室,环顾四周,从等候的病患中寻找她爹的身影。
却……没有瞧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