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易嫁 !德雅怀着难以言表的心情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血玉赏丫头,激得大太太怒火三千丈,德闵被喝令跪在堂前,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德雅觉得自己的心无声无息地提了起来,紧张得喉咙发干。
忠勤侯府的八字旺她,七奶奶越来越受宠,给人低头都成了稀罕事,更不用说忍辱下跪。她们姊妹的命运从来就像跷跷板的两极,此消彼长,非得踩着对方,才能站高一线。
之前十几年她占尽上风,易嫁翻盘之后,被死死地踩在了脚下,没有喘息之机,没有还手之力。
两年了,姑爷离心,稚子病弱,侯府长辈们人人鄙夷。连父母都劳燕分飞,没了亲娘的孩子也没了家。
还不够么?她千万次问自己。易嫁犯的错,搭上了这么沉重的代价,该了结了吧?
你的嫁妆还给你,别闹腾了行吗?我怕了,累了,认输了。我不再有刺伤你的意愿和能力。我渴望平静生活,渴望爱与温柔,胜过渴望赢你。原本属于你的,能还的,我全都还你,让你和我的战争结束,行吗?行吗??
可是,姐姐,你再次让我感到愕然。
那么珍贵的血玉,你居然随随便便就赏了丫头。
你知道它多贵吗?
你看清楚它的珍贵它的美了吗?居然拿它赏丫头?!易地而处,我再恨你,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出气。
我舍不得。所以,我佩服你!
你更豁得出去,所以你藉此甩出了惊天的一记大耳光!
赏玉赏出了何等深切的侮辱与不屑,不须细品,我就战栗起来。
尚德闵,你够狠够辣!
也够傲气!!
你这一巴掌着实打得我跌落尘埃,毕生难忘,但是你更打疯了大太太。这点你没有料到吧?我只知道她有血玉情结,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深刻入骨。她原本只要沉默就可以置身事外的,我只能,也必须为她保守秘密,可惜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
再高明的棋手也看不到棋局之外,这是我无意中走出的一步暗招——最初我也有点舍不得来着,为了儿子我都思忖一二,为了尊严你居然毫不犹豫。
记忆里自卑懦弱的糊涂四儿是真的死了,你化身厉鬼活着。非得要咬碎我的骨头,吞食我的血肉吗?
太过份了!
究竟要怎样你才能觉得解气呢?
易嫁反义,你的形象完全逆转,八爷心目中我样样不如你,要是他知道你何等深刻地侮辱了他母亲,他还会护着你么?
她偷偷地睃了一眼许静瑜,他在不远处焦急地看着夏夕,目光深邃温柔,每一瞥都是满满的关心。
德雅觉得心跳骤然间乱了节拍,莫名地恐惧起来。
许静瑜心乱如麻,德闵想要表达什么,他完全领悟。深心里,他也是罪人,跟德雅并排而立,接受她无言的谴责。
他心疼她二十年积累的怨愤与不平,早有精神准备,无论她怎样出气,受下就是了。
甘之如饴。
这个词瞬间从心上划过,带着一种痛楚的甜蜜。欠你的,总要想方设法地还你。如果你肯打我一顿,我其实会更高兴。你步步血泪走到今日,都是我的错,但凡能让你快乐,我其实什么都愿意做。
查继良定了定神,转身回了座位,侯夫人要指教儿媳,听着就是了。你敢过分,我就不依。
许静瑜的心提了起来。母亲,舅爷在当面,全家有求于他,好容易才有刚才的局面,你这会儿脑筋不清,千万不要胡来啊。
大太太竭力控制着怒气,却发现很困难,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停,只能握起来。当她曲指成拳的瞬间,心上的仇恨也成型了。
两年的不满挫败猬集成团,往事历历,件件皆不堪忍受。没有她,就不会有这所有的羞辱,困扰与危机。如果可以,她真想把德闵咬得碎碎地吞下肚去。
她俯下身子看夏夕,眼神相当狠毒。两人目光相接,夏夕没有精神准备,吓得身子一缩,麻麻地起了一身寒栗。
许静瑜见她受惊,眉心一跳,情不自禁地关切。若不是椅子撑着,德雅几乎跌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书背得好,手段高明。樱娘生的好闺女哟!”话音从大太太的牙缝间摩擦出来,丝丝带响:“凭着一张利口,行动处处要我的强,我做婆婆的反倒要受你的气。现如今,讥刺嘲讽还不够,大耳刮子也轮上来了?”
她举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批了一掌,厉声道:“我受了!你有种就别不认。”
满屋骇然,连许萱河和老侯爷都瞪大了眼。
夏夕被定在当地,被蛇盯上似的,阴恻恻的恐怖感。丫丫捧着血玉,那股高兴劲儿全飞了,大太太怎么了?这副又阴森又疯颠的样子吓死人啊尼玛。
夏夕低头回道:“大耳刮子抡您?德闵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
大太太冷然道:“不敢?这世上还有你尚德闵惧怕的事情?”
“有的,您现在就吓到我了。”
屋子里的人均有同感,唯独大太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我真当你胆大能包天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跑到裘府认了一位干亲,听了陈家二丫头几句陈年闲话,再仗着老侯爷疼你,你就敢妄生事端,公然欺侮婆婆?”
“您想差了,五太太确实告诉了我不少娘幼年的往事,提起您却没有半点不恭敬,她说您那时您最疼惜她不过,自己摔倒都牢牢地把她抱在怀里,舍不得让她磕着碰着。”
“所以你就怀恨在心,找机会给我没脸?我疼你娘怎么了?她虽然娇生惯养,却秉性良善,待人热情,天然的赤子之心。我看着她长大,她亲近我就像我是她的同胞姐姐。你有什么好不满的?你娘事事处处可人疼,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你嫁进侯府快两年,却始终不得婆婆的欢心?”
夏夕脸色发白,喃喃道:“是啊,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大太太喝道:“因为你心空眼大,目中无人。”
夏夕皱起了眉头。
大太太转身对着査继良嚷嚷道:“你让你舅舅看看你现在的神情,是个媳妇该有的样子么?婆婆在这里斥责你的过失,你不说战战兢兢,赔笑认错,反倒横眉立目地动歪脑筋,怎么的?又想从我的话里捉住错头么?”
查继良不语,只深深地叹气。
“我也做媳妇,侍奉婆婆如对大宾,几十年里诚惶诚恐,生怕有半点不周和错失,始终拿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约束自己。你呢?就这常若畏惧四字,你做到了么?你心底有敬畏婆婆的念头么?侯府这么多媳妇,堂前趋奉承欢,你永远是第一个走开的。你以为外表上的礼貌周全我就挑不出你的错了?在你看来,我没有做主娶你就是对不住你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当初我不想娶你过门是真,如今依然瞧不上你也是真。你枉为侯府千金,愚顽莽撞,不敬不恭,全身上下就没长那根让我疼的骨头,即便你娘活转过来,她也不能强拗着让我喜欢你。我厌你、憎你,恨不得像铲垃圾一样把你铲出去,丢得远远的。”
满屋子的大男人被大太太的这番言论弄得着实无语。泪水在夏夕地眼眶里转啊转,她并不在乎她的评价,却不由自主地在这面对面的羞辱发泄中伤心。
二太太连忙站起来打圆场:“大嫂当真是气着了,快别这么激动,喝一口茶,缓缓气吧。老七媳妇跟舅舅说话,不防头撞克了您,大家都明白,她是无心的,您家老太爷她连见都没见过,哪里会去讥刺他老人家?您真的是误会了呀。您一气之下说了这么多过头话,老七媳妇怎么受得起?再怎么的,你俩亲上加亲的婆媳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的缘分是断不了,她有错处您从容教导,过于绝情的话就别说了吧。”
德雅这时也站起来,吩咐丫头重新去泡一杯茶来,自己接过一块抹布,亲自去把大太太身边茶几上溅落的水渍擦干。许静瑜忧虑地望了一眼夏夕,又望了望查继良。却见查继良也是泪花闪闪,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由得更加不安起来。
大太太的脑子里轰轰发发没有半刻安宁,这时候余怒未消,道:“误会?打她进门开始,我误会的回数也未免太多了些,别人我怎么不误会?能让我一次次误会,本身就是她的罪。”
二太太一时语塞,焦急地望了望许萱河。许萱河眉头深锁,无奈地摇头。
大太太接着说:“她的心病我知道。自打那年冬上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她明着不敢,暗地里横竖不对地跟我别扭,好像我生来就该疼她护她,没这么做就欠了她似的。她自己的祖母作梗在先,她爹亲口提易嫁,难道这也是我的不是?媳妇挺着腰子冷冷淡淡,我做婆婆的反要看她的脸色行事,我忍她忍德肺都要气炸了,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
“唉,不是这样的。您也是看在她娘的份上才忍的对吧?到底一场姊妹,情分是有的啊。”
“她就是存了这种心思才敢轻慢婆婆,你是樱娘的闺女又怎样?你娘死了,如今我是你的婆婆,你若是端不出个媳妇的规矩,以后我就不饶你。”
査继良忽然站了起来,脸上的泪水横流,他也不去擦拭,径直走到夏夕面前,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全家人骤然紧张起来,大太太脑子里神志一闪,忽然意识到了査继良翻脸的严重后果,脸上的血色立时褪到了脚底。
“侯夫人说得没有错,就算我姐姐活转过来,也不能逼着你疼惜自己的闺女。要是德闵这样期望过,那她是大错特错了,我替她向您道歉了。”
全家人面面相觑。
査继良对夏夕说:“你要知道,除了亲生父母,这世上没有人理所当然该对你好。相形之下,你的遭遇格外不幸,你爹尚且如此,姨妈无情又算得了什么呢?不存奢望,心上反倒好受些。”
夏夕忍泪点了点头。
“侯夫人刚才一番话,让继良大开眼界。你是把当年的姊妹情谊一笔抹倒了,相形之下,我们几个还真是个顶个地天真烂漫。我这里有封信,是我姐姐临终前让人代笔写的,她深信你会善待她闺女,真是可怜,她看错了人。依我看,你也很可怜。我姐姐说血玉是德闵的嫁妆,定南侯昧着良心,把它放进了继室女的嫁妆里。他想借此讨好你吧?你宁可与盗贼合谋也要血玉进你的家门,但是真可惜,它还是注定与你无缘。”
大太太嘴唇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无良笨蛋作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