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宫春阑 !秀女们受训的第七日,储秀宫的苏玫前来关雎宫复命。苏玫今日倒是穿得朴素,只着深青色普通宫装,不太像她平时的风格,不过头上倒是仍带着戴着李婀姒赏赐的六瓣金兰步摇。苏玫进殿后朝李婀姒一拜:“奴婢叩见昭仪娘娘,娘娘万福。”
“嬷嬷请起。”李婀姒示意琥珀扶苏玫起身。
“娘娘交待奴婢的事儿,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只待娘娘定夺。”苏玫恭敬地递上一本名册,名册中记录着准备分到掖庭各宫做事的秀女名单,其中有两个名字被标记出来,分别是“子墨”和“子笑”。
“这两名秀女的名字倒是特别,不但相似,姓氏也罕见。有何特别之处?”琥珀从苏玫手中接过名册再递给李婀姒,婀姒过目后问道。
“回娘娘的话,‘子’并非她们的姓氏。此二女也并非名门出身,她们皆是驸马府选送的家生奴婢,本就是要入宫为婢的,故此没有姓氏。”苏玫说完,想了想又道:“从奴婢这几日里的观察来看,这两名女子最为聪颖伶俐,不过二人的性格大不相同,所以奴婢一时难以取舍,还请娘娘定夺。”
“继续说。”婀姒示意苏玫具体说说两名少女的特点。
“子墨看似沉默内敛实则心思灵动。她不喜与人交往过密,却也不得罪任何一人,与众秀女的关系也算平淡友好。当初被一位方姓小主嘲讽,也不露声色,十分懂得规避锋芒;而子笑表面活泼开朗,其实心思最是细腻不过。她热络但不谄媚地交往众秀女,大家也都很喜欢她,可见此女在人情世故上更胜一筹。”苏玫说完便不做声了,等着李婀姒做决定。
“这么说来还真是难以抉择啊。琥珀,看来得麻烦你随嬷嬷走一趟了,你附耳过来。”婀姒在琥珀耳边吩咐了几句,待琥珀仔细记下后,便随苏玫一起往储秀宫去了。
来到储秀宫后,苏玫把琥珀安排在秀女们平时受训场地旁的一间小角房里,从角房的窗户可以将训练场内的情景尽收眼底。此时秀女们已经都到齐了。苏玫走到众人前面训话:“殿选即将到来,请各位秀女都打起精神来,用心学规矩。另外,请昨日公布名单中没有得到殿选资格的秀女出列!”苏玫话音一落,三十几位少女应声而出。苏玫满意地看了看她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就不是小主而是宫人了,你们将要在八天后被分配到掖庭各宫当差,从此要自称奴婢!不要觉得不甘心,要怪就怪你们的家族没有为你们挣得一个好出身!但是,你们也无需自怨自艾,奴才也不一定一辈子没出息。只要你们恪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讨得主子欢心,那赏赐也是丰厚得很。宫里得宠妃嫔身边的奴才要比那些不得宠的秀女还要得脸。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们,从你们进入掖庭开始,只有尽心尽力地侍奉主子才能挣得一个好前程,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奴婢谨遵嬷嬷教诲。”三十几名少女对苏玫行下级之礼。
“很好。现在宣布今天的训练内容:请各位小主先练习昨日奴婢所授的宫廷步伐一个时辰。”苏玫先安排了获得殿选资格秀女的练习,然后转身对这些即将成为宫女的少女说:“今天开始,我会开始教给你们做奴才的规矩。都给我用心学好了,否则今后若犯了什么错误被发落到慎刑司去,可别怪我没教过你们!”
“呜……”这些女孩儿本就因为刚失了飞上枝头享受荣华的机会,现在又要被嬷嬷这么严厉的训斥,心里别提多委屈了。这不,还没开始训练呢,就有两个受不住的忍不住哭了。她们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哭什么!还没怎样呢,先受不得了?以后受委屈的时候多了去了,难道要哭哭啼啼地给主子脸色瞧吗?不想被打死的,就赶紧给我收声!”那两名小宫女强忍着啜泣,只是肩膀还微微颤抖着。苏玫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子笑和子墨——子笑从一开始就保持着微微的笑容,现在依然是这个表情,完全一副标准的“忠仆”相,苏玫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子墨,乍一看好像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再仔细一看,敢情这丫头两眼放空,竟是开始神游了!苏玫皱了皱眉,轻咳了一声。子墨听到咳嗽声,赶紧回神,眼神无辜地看着苏玫。苏玫在心里暗叹一声,真是拿她没办法。
随后苏玫指着身后桌子上的茶杯道:“现在你们每个人拿一个杯子回去,屈膝而立并把杯子端至与额头齐平。”宫女们依言照做。见宫女们都拿着杯子站好了,便提起一壶刚烧开不久的热水,依次倒入宫女们举着的杯子中。此时的水温虽然不至于像滚沸的热水那般能烫烂皮肤,但也是极热的,立刻就有受不了疼痛的宫女打碎了杯子,过了不久陆陆续续又有忍受不了人放下了杯子,其余没打翻杯子的也多是疼的龇牙咧嘴。苏玫注意观察子笑和子墨:子笑依旧面带微笑,只是那笑容明显不如之前从容了,咬着牙、硬是撑着嘴角不塌下来。不错,无论遭受多大的痛苦,在主子面前都不能表现出来,就是装也要装得高高兴兴的!这样才能不讨主子厌烦;另一边的子墨也忍得甚为辛苦,额头微微渗出细汗来,她眼眸微垂,看着自己的鞋面,心里自嘲果然是这几年在驸马府过得太舒服了,竟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了。苏玫看不清子墨的表情,只觉得这孩子的姿势很是谦卑恭驯、宠辱不惊,是个可造之材。
“行了,把杯子放下来吧。”苏玫一声令下,宫女们赶紧丢了手里的杯子,子笑和子墨放下杯子后俱是十指红肿,掌心也有几处趟出了水泡。苏玫从袖子中拿出烫伤药膏发给众宫女,吩咐道:“行了,今天上午你们就先练到这儿,午膳后到这儿集合,下午便先练些不用手的,散了吧!”众宫女自是行礼退下不提。
待宫女散尽,琥珀从角房里走了出来,苏玫褪去刚刚凶狠严厉的表情问琥珀:“姑娘可都看清楚了?那穿桃红色衫子、梳双平髻的便是子笑,着蓝色衣裙、扎双螺髻的则是子墨。姑娘有决断了吗?”苏玫指出了刚才一众宫女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两名。
“看清了。都是不错的人选,真是实难决断。我且有一个疑问想问嬷嬷。”
“姑娘请问。”
“为何嬷嬷今日的衣着如此朴素?其实今日嬷嬷一进关雎宫我就想问了。”
苏玫明显被她不找边际的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好如实回答:“其实,我本来是选了一件菊纹上裳配百褶如意月裙的,子笑见过也觉得这样才配得起头上的步摇,还打趣说这一身打扮真可谓是在同级的宫人中拔得头筹了!我也觉得甚好。不过今日准备出门之时刚好碰到子墨,她却觉得应该搭配更素雅些的衣服,若是为了搭配步摇而穿的太过鲜亮,反而让人看花了眼,分不清主次,喧宾夺主反而不美。我觉得她的话甚是有理,故此才换了现在这身衣服。”
“原来如此。嬷嬷,我已有了决断,就要这名唤作‘子墨’的女孩儿吧。”果然主子教给她的招数管用。
“那好,那我便把她写到分入关雎宫的名单里,不过最后还要皇后娘娘过目首肯后才能落实。”
“那就麻烦嬷嬷了。对了嬷嬷,据说今年入选的秀女中也有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呢,不知今日众位小主中哪位才是呢?”
“姑娘说的是凤卿小主吧?她并不在今日之列,其实她根本就没住进储秀宫,凤小主被皇后接到凤梧宫亲自教导了。”
“真是可惜,不能先一睹凤小主风姿。”说着琥珀从袖中拿出几枚金叶子,笑着对苏玫道:“辛苦嬷嬷了,这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还望不弃。”
“这个奴婢万万收不得!此前昭仪赏赐的步摇已是足够贵重,奴婢也把事情办妥,至此已然两清,再不敢多取一分一毫。还请姑娘和娘娘见谅。奴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不奉陪了,姑娘自便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琥珀回到关雎宫,李婀姒看到琥珀拿去的金叶子原封不动地又拿回来了,就知道苏玫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她不收这金叶子,还说了那样一番话,分明是不愿再与关雎宫有所牵连。苏玫不是傻子,如果再收下李婀姒的钱财,明摆着今后还要为关雎宫办事,李婀姒在宫中树敌不少,苏玫是怕别人误以为她与关雎宫连成一线,故此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随后琥珀把刚刚所见所闻一一叙述给李婀姒听,琉璃在一旁伺候着,听完琥珀的回话,不禁大为惊讶:“主子怎么知道苏嬷嬷的装扮是有人参谋的?”
“苏玫这个人一向骄傲,据说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在同辈的宫女中更是拔尖儿的。且看她这把年纪平时还总是穿红戴绿,就知道是个不服老的。这样的人突然穿的那般素净,必然不是她自己的本意。”李婀姒淡淡解释道。
“那主子又是如何知道会是那二位秀女之一的建议呢?”琉璃继续发问。
“这本宫倒真不敢肯定,只是临时想到的一个办法以备难以抉择时选个更合适的。如果这事儿真不是她俩的手笔,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全凭琥珀的眼光了。”
“可见这个子墨与主子有缘。”琥珀也加入了谈话。
“听了琥珀姐姐这么一说,奴婢倒是觉得那个叫子笑的姑娘更好!她比子墨更懂得揣摩人心、更能忍辱负重,而且也更通人情世故。”琉璃感觉子笑或许与她的性子更合得来。
“奴婢也觉得子笑更活泼一些,人缘也更好。但是……又好像伶俐得有些过分了。”琥珀不得不承认兴许子笑更符合一个奴才的标准,但是又觉得她仿佛戴着面具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这便对了,子笑的确更聪明,只是也太过争强。她谦逊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一颗不甘人后的好胜心,这样的好胜心如果控制不好便会变成野心。你们说本宫是该选一个安守本分、懂得避其锋芒的人来栽培,还是要一个随时可能带来麻烦的野心家?”李婀姒笑着问两名婢女。
“主子英明!”琥珀和琉璃齐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