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妃归来 !作为未来将来承继玄清观的广明座下首徒,处端对不过十四岁的太师叔较之其他同门更了解些。
萧承煦的师父玉微真人在观中本就是个如隐身人似的特殊存在。
两年前,玉微真人算到了自个儿羽化升仙的日子将近,特意带了唯一的弟子萧承煦回到了玉微的故乡召州。
而几个月前玄清观主广明道长携着一众弟子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到南召,明面上说是弘扬道法,实则不过是亲自出马将因师父去世悲伤过度不愿离开召州的萧十七带回洛京。
萧十七对玄清观很重要。
就如昨晚少年倦趴在广明道人的榻上睡着,已年逾古稀的老道士只是轻手轻脚帮他除了鞋袜,却挤也不舍得挤一下,在旁打坐守着直到天明。
待等被盯着洗漱漱打理好着装的萧十七坐回到广明老道的身边,处端先唤人传了供给自家太师叔的朝食,获了师父点头之后才继续说了早上去县衙的所遇。
“雷县令没让弟子看到药盒,拿出来要让弟子签押的失物记录却拓影画形详细非常。处端不敢自专,所以特回来请了师父法旨。”
“记档画押?”,广明捋着白须微叹道:“雷延年果然是出身官宦世家的青年才俊,处事端的小心。”
处端谨慎地拿捏着字眼道:“徒儿有些顾虑雷县令是否已认出了盒子的来历。若是画押的记档留在新阳县,就算拿回东西,日后被人查出也是麻烦……”
“那个破盒子,我不要了!雷述稀罕留着就留着吧!”,临睡前被老道碎念得心烦又一醒来又憋了一肚子起床气的萧承煦,愤愤地锉起了后槽牙。
“你说过要来新阳的钦差是户部的范文渊?他还有几日到?等他来新阳,就让他直接办了雷述!拖延救疫,私扣贡物……这些罪名足够让姓雷的丢官去职了吧?!”
处端道士温雅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望向了上座的师父。
同样听清少年嘴里狠话的老道士也已瞪大了一双原本一直似闭非闭的昏花老眼。
“十七师叔!让雷述丢官去职,抄了新阳县衙,您就能消气了吗?还要不要砍了他的脑袋,诛了雷家九族?”
少年扁了扁嘴,意欲争辩道:“我没想要……”
“依景律,官府收脏确实应当详细记档并让认领者签押收回。玉凝翠丢失难道是雷述的错?”
少年微愣了下,悻悻地别过头闷声道:“都是我的错!”
“雷述父祖三代都是为官的,伯父雷明敬现任着礼部左侍郎。性子倨傲、讲究颜面在官家子弟中算不上大毛病。”
广明老道斜了与雷知县性情也隐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一眼,继续道:“虽说我们来新阳后,雷述没少乱上添乱,但老道还蛮喜欢他的不够圆滑。签押领物,他不卖老道面子也在情理之中。”
“师父!是弟子谬起了小人之心!”,处端抢先诚恳地认下方才擅加揣测的错处。
广明摇了摇头道:“即便是雷小子要留了后手找老道的茬子也且由他!处端,你不必再去领物了!先等等看看,再作计较。”
“若雷述没安好心,咱们就这么任他拿捏着?”,少年愤恼地站起身来。
“你说呢?”,广明认真地望着萧十七的双眼道:“萧承煦!你若抛开玄清观弟子的身份,乐意看到大景天下尽是对个老道士言听计从俯首贴耳的钦差大臣和地方官吏?又或是将来你只要遇上了不合己意的官员,就要直接问罪纳命?”
“啊!”
在一片屏息沉寂中呆立着的萧十七突然象发了疯似的大吼一声,伸手将一头梳理整齐的头发狂挠成一团零落乱麻。
没等处端回过神,就看着少年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冲出门外。
端坐在蒲团上的老道士颓唐一叹,脸上皱纹瞬间变得更如沟壑。
“师父!”,处端跪踞在广明道长身前,紧握着老人的手轻声安慰道:“少年人脾性未定,难免意气。处端和师兄弟们在十几岁时同样没少让您老人家操心。”
广明道长重重地回握住了弟子的手,提声强调道:“他不一样!”
也是!若待那天师父升仙,就算自己得以接管了清玄观,又如何敢如师父一般对着身份特殊的太师叔再作提点。
处端一下又一下抚着仿若己父的老道士,宽慰的声音更加地竭尽赤诚。
萧承煦从头上拔下黄杨木簪紧扣在手里,拧着双眉,漫无目的地四下游走。
脑子里全无意识,脚下的步履却自会认得路径,不过一会儿,一股清新沁脾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
五六十盆高高低低摆放的各式花草,一下子就让停下步子的萧承煦精神起来。
难怪昨晚在广明道长房里将就一宿会莫名的心浮气燥。想来是没了住处这些花草的缘故。
少年立在花草之间微微地闭上了双眼,眼睫如翼轻闪,勾起的嘴角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眷恋。
听到外间脚步声而立到门口相迎的林菀娘静待了好一会儿,才抬手靠唇轻轻地咳了一声。
萧承煦收了脸上笑容,挑眉看了菀娘一眼,懊恼地想起他的住处在夜里被鸠占鹊巢的始末。
跟着老道士将就了一宿,睡着前没少听了啰嗦!不就是一时好奇心盛,将将才解开小姑娘的一根衣带,一个二个就都当了他是坏人又兼笨蛋?
他有学医,他是天才,男女有别的道理他能不懂?
将银针连扎到气冲、阴廉等穴所会出现的男女症状差异,还有世间会挑着性别发作毒性的奇特药物,估摸着他们谁都没有自己知道得清楚!
“那小丫头还没醒?”,萧十七没好气地问出了声。
“还没有!你不是说过她要到午时才会醒来!”,说话间,菀娘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强自掩饰着羞恼的萧承煦扯下一片幼嫩的绿叶在指尖一边揉着,一边辩解道:“我忘了!随口乱问的!我过来就是要为她准备了午时要用的解药!”
菀娘又打量了眉清目朗却又披头散发的萧承煦一眼。
“莫名其妙!”,敏感觉察到菀娘异样的萧承煦翻了个白眼,从花架上抱起了植栽着子午昙的黑色陶盆,抬步向着卧房内走去。
菀娘讪讪一笑,亦步亦趋地紧跟进屋。
萧承煦坐在了霜儿榻边,利索地搭腕诊脉,接着神情专注地伸出手轻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小姑娘满是疮疤的脸颊。
此前就揣上心思的菀娘旁观着小道士思无邪的动作,微微抽了抽嘴角。
林霜儿的额发被萧承煦温柔地拔了开来。
小姑娘呼吸平稳,沉睡正酣,虽然疤面上看不出表情但轻轻上扬的唇弧正说明着她根本没受到一丝一毫打扰的梦境很是香甜。
可恨的小骗子现在是真的睡得浑事不知了。
萧承煦的嘴角也轻轻地勾了起来,动了动唇无声道:“喂,臭丫头!你知道吗?其实我在洛京也有一个不想回去的家。可是他们都硬要我回去……”
如果可以,萧承煦宁可就此一生在蛮荒山中跟奉蛊为神不从教化的边民野人们一道打混,遇上喜欢的就喜欢,看不过眼的只管用了蛊毒让他去死。
但是景朝律令,俗世规则他必须懂,必须去遵从去维护。因为他生在洛京,他姓萧,他是家中嫡长子……
也许自己已然逃不开躲不掉了,所以见到了林霜儿的逃避,才会既想帮她逃开又恨不得强拖了她一起直面现实。
少年长叹了口气收拢双手静静地坐在榻前,茫然盯着无忧无虑睡着的小丫头,心头涌着百味陈杂。
不知不觉午时将至,几案上的黑陶盆中的子午昙又要再一次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