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 !情绪来的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但未必真的全然不懂。未满十六岁的如夏愣愣地看着手中摊平的纸,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反复,朦朦胧胧似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只是眼前所见都是幻境,又何必事事较真放不开手地走了心?如此一想,忽觉自己十分可笑,为了这些虚幻的人和事而神魂颠倒,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心情依旧低落,唯独远离吴肃的心思更加坚定起来。
一路向南的路上遇到三拨人打架,一拨商旅,一拨镖师,还有一拨发生在半夜的林子里,没看清是些什么人,只半夜惊醒闻到血腥味便急急跑了。都说凌国境内魏王封地的治安是最好的,如今看来魏王封地治安都这样,那其他地方得差成什么样?如此急急赶路,不日便来到凌国与金国的边境。
金国与凌国一河之隔,河上有座桥名曰志远桥,是唯一从凌国进入金国的正规通道。桥面宽敞,关口设在桥的两端,北面是凌国的城墙关口,南面则是金国的。
金国商业繁茂,文风开放,较为富裕。魏王封地恰与其比邻,也因此成为凌国边城中最为富裕的地方。魏王吴肃自真正掌权后,改变政策,开放边境,免去了一系列繁琐的通关手续,更让比邻的两地繁荣互通起来。
如夏通关时谨慎地先在旁边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发现守城官兵会依次盘问过关百姓的名字、来处和去处,并对随身包袱及押运的货物做简单的检查,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这才安心排起了队等待过关。轮到她时,凌国的守城士兵看了她一眼,照例问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过关何事?”大概总问这句话连个顿处都没有。
而不远处坐在阴影下一直看着往来人群的守城将领却在这时起身走进了城楼角门。
如夏学着其他人的方式回答道:“小人姓林名夏,家住邯梓城石方街,欲去金国游历。”
一旁文书不紧不慢地将她所说内容记录下来,就在这个空档,将领自角门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如夏身前恭恭敬敬地对如夏道:“还请这位林公子屈身移步。”如夏不知将领何意,后面排队过关的人也纷纷看向如夏,将领客气甚至是有些恭敬地示意如夏跟着自己走,并换来士兵牵了她的马到了一旁。如夏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他向角门走去。
角门后是一方院落,院中几间屋舍,其中一间窗户此时稍稍支起,可见一人侧坐在窗口。眼见带路的将领示意她进屋,如夏心中一动。
走进屋中时见到吴肃,如夏并无惊讶。
卫仆见她进来,躬身退了出去,随手关好了门。院外的人渐次退了个干净,偶尔的鸟鸣成了当下唯一的声响。
他为她斟了杯茶,示意她坐。
如夏并未扭捏,走过去撩衣坐在他的对面。
“为什么去金国?”他一边问一边将茶盏推到她的面前。
如夏转动着茶盏道:“去游历。”
“还打算去哪?”
“夏国。”
“然后呢?”
“还,还没想好。”终究说不出想要定居在夏国的决定。
沉默少许,他方问:“为什么不回京?”
如夏沉默不语。
吴肃将面前的一个小盒子推了过来:“带上这个。”
如夏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小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叠百两银票,也不知有多少张,厚厚的一叠,不禁疑惑地看向吴肃。
吴肃微微笑了笑:“这银票可在任何地方兑换,金国夏国均可,如果放在包袱里不方便,就平铺了贴身带着吧。”一听这话如夏立马想到自己身上绑着的那一层房屋地契,如果再绑一层……面色便是一红。吴肃见她脸红心神微微闪了闪,但显然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理由,只更加柔声地道:“原本还想让灵雅跟着你,怕你不受便罢了,路上若遇到合适的侍婢就买一个陪着你做个伴也是好的。”
如夏想着怎么拒绝这些银票,身上绑着的那些已经是巨款了,他又给这么多,算下来几辈子也花不完,可是这些银票终究是镜花水月,只能在幻境里使使,不用完似乎太可惜,可也实在太多了些……正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便听他又道:“无论到了哪,都给我报个平安。”言罢,自桌下提出一个笼子向她推了过来,笼子盖着黑布,瞧着是个鸟笼子,里面传来“咕咕”的声音。
带着好奇掀开一角,看见一只浅灰色的鸽子。
又给她填了些茶水,他浅浅道:“玩够了,传个信回来,我去接你。”
瞧着那灰鸽子,她默不作声。沉默中,被他细细地瞧着。
良久,他又道:“你若不通知我,我便昭告天下派人大张旗鼓的去找你。就说本王的王妃负气不回,本王寝食难安日夜惦念,再把你的画像贴的全天下都知道,加上赏银万两的寻妻告示,想必会一时传为佳话。”不是吧!抬眸见他在笑,便知是句戏言,案上正摆弄茶盏的手被他轻轻握住。一怔之下挣脱出来,正欲起身离开,却被他拦住将鸟笼与装钱的盒子不容拒绝地塞进怀里,“都是些好兑换的散碎银子,我如今能为你做的也只是让你花我的钱这种肤浅的事了。”无奈的诉说更像是委婉的恳求,心软的如夏终究没能拒绝。
见她接过,他转过了身去,轻声道:“凡事小心,务必珍重,一年后,我接你回来。”也不管她同不同意这期限,他已大步离去。
走过相连两国的志远桥时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竟真的看到他立在凌国的城墙上,飒飒风起,遥遥相对。
强压下心中冲动,她轻咬唇瓣,低声道了句:“珍重。”,至此再未回头,大步而去。
金国商业繁茂,百姓安居,和凌国走哪打哪的感觉大相径庭。
寻了个不错的客栈住下,每日一两银子的独门独院可不是谁都住的起的,但如今的如夏实在太有钱,还必须在这辈子里全部花完,是以她毫不犹豫地住了进去。当下男装打扮,又因为喉结仍在、嗓音男性、身材修长是以无人怀疑她是一名清秀的假男子。
无论自己武艺是否高强,财不露白这种道理如夏自然懂得,除了住的地方稍显富贵,其他也没什么需要特别花钱的地方,再说买太多东西也无用,路上徒增累赘,是以只在边境小城闲逛了两日,吃了些当地小吃便罢,虽不急着去夏国,但一路游山玩水的心思却起了。
又留了几日做了几套简便衣服,买了辆结实的马车,除了食物和必需品外,车内还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被子枕头一应俱全,以便中途随时休息,也不必在赶不上村镇落脚时而露宿。
如夏准备好一切,便舒舒服服地驾着马车一路闲散地向金国境内行去。时间和金钱实在太过充裕,以至于干什么都不必着急,哪怕只是遇到一处溪流从早看到晚也不觉得是浪费光阴。
困了,便躲进车里睡上一觉,因没拴马,经常醒来时已不知身处何处。可谁又在乎,此生漫长,即无法破了这幻境,那便身怀巨款怎么舒服怎么过吧。
只是天天绑着一堆巨款也不舒服,便寻了个地方将大司马给的巨额银票和地契封存起来。身边只留了吴肃给的银票盒子。闲来无事细细数了,百两面额的银票五十张,也就是五千两。别说一年,就是十年也能舒舒服服的过了。
金国富裕百姓安居,一路平安无事,这日又躲在车里睡觉,便觉马车突然停了,半梦半醒间听到车外一人道:“这马车难道没主人?”
“不得无礼!”另一人的声音未落,车窗帘已被人无礼掀开。与此同时,如夏睁开了眼,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少年见她幽幽瞧着自己,“哎呀”一声放下帘子,对车外一人道:“大哥,里面有人。”
这时只听外面一人温文有礼地道:“不知车中有人,我兄弟二人多有打扰,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车中主人不吝一见。”
这人说话温文客气,让人听了心生好感,金国境内百姓敦厚,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坏人坏事,如夏想了想,因刚睡醒不便开车门下来,便掀开车窗帘子,看向车外的两人。
高个子显然是哥哥,此刻正侧着脸,待察觉到她的目光看过来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方白晓!”顿时让如夏紧蹙了眉头。没想到这人竟然认识自己,头一个念头便是这下子麻烦了。
还没等她驾车远离这个麻烦,那人竟一把拉住弟弟,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仿佛在躲什么洪水猛兽,此情此景反倒让如夏哭笑不得。印象中她没见过这人,或许以前的方白晓认识,可如今换成自己,除了陌生便只感觉到了麻烦。以她的身份突然出现在金国,任谁都不会认为是来游山玩水的。如夏想了想总觉得不妥,便调转了马车,向反方向行去。
在云州城已住了两日。云州城是金国第二大城镇,繁华无比。这里的客栈也十分讲究,环境清幽被褥清爽,尤其她住的这个园子,据说是云州城最好的傍山小楼。小楼地处半山,鸟鸣清幽内有小花园和池塘不说,还有自后山引下的清泉流水,可饮用可沐浴,风景极好。
如夏很喜欢这里,一口气定住了半个月,每天三两银子的天价一次性就付清了,也正因此,掌柜和店小二等人对她分外热情。
自那日林中被人认出身份,如夏便改了装扮,不仅换回了女装还喝下了那瓶大司马给她的药,喝下之后喉结消失,声音变柔,胸部竟然也见涨,同时还来了葵水,因身体上的不自在便在客栈闷了几日。待不自在去了,再看镜中自己,轮廓好似也有了些改变,虽还是那张脸,但感觉只是相似,可若具体细说哪里变了,如夏又说不出,毕竟以前很少照镜子端详这张陌生的脸。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不同一些,如夏上街买了些胭脂水粉,回去一番涂抹,再看镜中的自己,已与方白晓越发不像。近日又把马车重新漆了其他颜色,并重新打造了一把新剑鞘,如此消弭了所有可能被发现身份的记号,这才安下心来。
这日恰逢七夕乞巧节,听客栈掌柜说城外月老庙有庙会很是热闹,闲着无聊的如夏便闲逛着去了。其实做女人也有做女人的好处,可以带闺阁小姐齐膝的纱帽遮住面容,毕竟金国有些身份的小姐上街都是这般穿戴。如此遮住了脸,更觉安全了几分。
庙会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其中当属月老庙,善男信女为求姻缘签排了好长的队。闲来无事的如夏也去排队,排了一会儿才发现队伍分做两股,一边男一边女,期间眉来眼去瞄来瞄去还有丢手帕、丢折扇的小插曲,原本没什么特别,可也不知怎么如夏所在这方队伍突然一阵骚动,甚至有人低低短而急促地尖叫了一声,如夏闻声莫名其妙地看向前方队伍,怎知就在这时,突觉脚边落下一物,随后前方所有人都朝她盯了过来。如夏心下一跳,直觉先看向脚下,只见脚边有一柄折扇,下意识朝对面队伍看去,顿时看见了对面队伍的最后一人。
对面队伍的队尾,有一个新来排队的男人,此刻正如登徒子般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那人一身紫衣,紫的甚为扎眼和特别,配上一副欠扁的神情还有头顶插着的纯金孔雀翎,简直像风向标一样看得如夏眯起了眼,心中不由得暗暗一惊,没想到在这会遇到他!
走吗?如果就这样走了,势必会引得他更加注意,而自己脚下的扇子……眼见他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好像自己一定会羞涩地拾起他的扇子并如痴如狂地珍藏一般,如夏偏转过头去,无视了那个扇子。幸好纱帽挡住了她的神情,看起来倒像是羞涩。随后那扇子被排在她后面的女子拾起,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扇子对递扇的女子道了声谢,女子正犹犹豫豫脸红心跳不知该如何与他继续搭讪,便见他手一扬,唰!又把扇子扔到了如夏脚边……好巧不巧刚好落在她脚尖前,如夏却在这时突然往前迈了一小步,连头都没低,好像根本没看见那柄扇子,在所有倒吸口凉气的惊叹中,扇子很凑巧地被她前进的步子踢到了远处……,然后还虚伪地轻掩唇角“呀!”了一声,好像自己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也不知是谁又去拾回了那扇子,还好他这次没有再抛过来。如夏一边排队,一边眼角余光瞥见自己队伍中无数的手帕钗环统统向一个方向丢去。心道,砸不死他……
又排了好长一段时间,早先凑热闹的心思此刻已全然没了,尤其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让她浑身不自在。
终于轮到她抽签,跪在月老前手拿签筒,如夏摇了两下,一根签便如愿掉了出来。正要弯身拾起,一只纤长好看的手却先她一步拾起了地上的签。可那人尚未完全起身,便被如夏一把自他手中抽了过来,“公子拿错了……”话音未落,随手一挥,签尾恰扫过他额际逼得他身子一歪,在一片惊呼声中,如夏低着头好像害羞一般急急转身去解签了。
庙祝前方摆着一张长凳,可同时坐两个人,通常是一男一女,且男左女右。如夏走过去时,长凳上正坐着一位男子,那男子一见如夏就浑身绷紧,偷偷瞄了好几眼,可那男子突然被人提了起来丢在一边,大概想上前理论,可一看提着自己的那人,却又害怕地禁了声,只在一旁愤恨地看着。随后长凳上一人撩衣而坐,如夏瞧着那只不陌生的手以及那不是什么人都敢穿的紫色,心道他倒是执着,可恨自己出门前没抹一脸锅底灰,否则倒很愿意扒着他直到他撩开自己的面纱一睹尊容为之惊艳解气的那一刻。
正想着赶紧解完签好消失在茫茫人海把他丢在脑后远远的,便见此人竟毫不客气地先她一步去接她的解签纸,纸不同签,若使力抢夺肯定会撕坏,情急之下,如夏突然站起,状似不经意地在他脚面上狠狠那么一踩。“哎呀!”在他的惊呼声中,如夏一手接过庙祝递过来的签纸,一边低声“呀!”了一声,好像自己不是故意踩那么重的……
随后也不等庙祝多言,便“羞涩”地起身欲走,怎知面前被一人挡住。那人十分高大,后背一柄大刀,不是别人正是金国禁军统领邱十堰,而此刻坐在凳子上的紫衣男子也不是别人,正是那孔雀男金国的皇帝金元。哪里有讨人厌的金元哪里就有讨人厌的邱十堰。如夏暗想,要不要撸起袖子打上一架!
手里的签纸突然被金元抽了去,展开来轻声读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双网,中有千千结。是个中签,姑娘心思婉转,情路坎坷,但情深意长倒很令人钦佩。”
说话时,庙祝向金元递过来一张签纸,如夏先他一步接了过来,展开来念到:“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公子抽的倒是上上签。”金元显然很高兴,正欲接过自己的签纸,便听如夏一声轻叹:“只可惜,十里柔情均是春风一度,公子未免太劳心劳力了些。”这签的本意并不是这样,但偏被如夏解释成了这样,十里柔情,那得多少柔情,还都是春风一度,金元顿时变成了到处留情还不负责任的浪荡子。方才被邱十堰揪起来提到一边站着的解签男子闻言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屋中亦有其他人轻笑。
“大胆!”一中年男子突然上前喝道,猛地被金元一眼看去,顿时止住了后话,竟停在中途,略显尴尬地退了开去不再做声。
金元却似并未生气,将如夏的签纸递了过来,微笑着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待如夏接过签纸,金元出人意料地转身离去偎在纠缠,如夏暗松口气,可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