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中军大帐内瞬时就沉寂了下来,楚王靠在漆几上,手指抠住那闪动着金色的云纹。君臣两人对峙良久,楚王缓缓开口,“你方才在说甚么?”
“楚军在宋国呆了实在是太长时间,商丘久攻不下,士气低迷。国君一意孤行,仍然留在这里,臣实在是不明白国君的用意。”屈瑜道。
楚王冷笑,“所以呢。出兵宋国,总得拿点甚么回去吧?不然国人会怎么看待寡人?”
“国君对宋从无败绩,国人也不会妄自评论国君,国君为何……”
“好了!”楚王不耐烦打断屈瑜的话,“该如何做,寡人自然有计较,不劳烦屈大夫和寡人继续说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屈大夫还是退下休息吧!”
屈瑜抬首见楚王没有半点改变想法的意思,袖中的手攥紧,过了会又松开,他对楚王一礼之后,退出大帐之外。屈瑜拖出去之后,暂时还没有人进来,这里可谓是真的只有一片死寂了。
楚王张开双臂,将自己浑身上下的重量都压在漆几上,帐内除了他自己的呼吸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楚王盯着头上的帐顶,眯了眯眼。人这一生,实在是太短,有时候都还没尝到个滋味,就已经没了。
少年时候脾气暴躁,一时气不过,便对那人恶言相向。事后反应过来很是后悔,可也拉不下脸来求和。加上当时渚宫内形势实在是复杂,他这个楚王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抽不出心思来想她的事。等到终于能够腾出手来,这位叔姬早就已经嫁作他人妇。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为何不能拼一把?
楚王想起之前屈瑜和他说的那些话,可谓句句都是为他着想,为楚军着想。可是他知道屈瑜怀着的是什么心思。想要瞒骗过他,没有那么容易。
楚王靠在漆几上好会,从几上抬起身来,“让令尹进来。”
*
楚军将商丘围的和个铁桶似得,眼瞧着天一日比一日凉了。中原的冬日比楚国要寒冷许多,绝大多数楚人不能适应中原的寒冷天气,更重要的是,这种天气中,楚国还是连绵多雨。运送粮草就会收到阻碍,换做平常,早就退了。可是城墙上的宋将每日早起查探情况,已让会看到楚军的大旗挂在营门口。
“楚军竟然在门外种地了?!”郑媛看着公子均老半天说不出话来,有攻城将城池围困上几个月的有,可是像楚军这般竟然在城门外开始种地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看来楚子是真的不逼死我不罢休了。”公子均脸色变得很奇怪,“楚军围城前前后后也有好几个月了,城中粮仓几乎都已经空了。听说城中已经开始吃草根树皮,再这么下去,恐怕哪日吃人都不奇怪了。”公子均眉头几乎挤成一个川字,他还很年轻,可是额头上已经出现了几道细细的纹路,平常看不出来,只有他皱眉的时候,那痕迹才会显现。
郑媛沉吟半晌,“不如和楚国结盟吧,先解了眼前之围再说。至于晋国那里,日后可以再做打算。”
“和楚国结盟……”公子均苦笑着摇头,“若是只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怎么了?”郑媛轻声问道。
宋国和郑国一样,位置特殊,处于诸国环绕之中,对于这两国,一般也只是让他们屈服,灭国之时不是不能做,而是不可为之。怎么就不能做了?
“说起来还是我的那位好兄长做的事。”公子均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活着的时候,因为受了前代楚子的气,所以对楚国很是不满,楚国国丧的时候,就弃楚投晋。这次楚子夜是拿着这个来问罪的。”
公子均没有天真到以为楚王是真为了这事来的,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算他原先有那么几分和楚国结盟的心思,在这会也没有了。
“朝中没有几个是赞成和楚国结盟的,”公子均叹口气,“谁知道楚军进城之后会干出甚么事来?”
楚军来势汹汹,现在又赖在商丘城外不肯走了,谁知道楚子到底想要干什么?公子均不能拿宋国去赌。
“可这下去,恐怕城内就真的要易子而食了。”郑媛咬住唇,双手下意识的捏住袖子边。
“那也没有办法。”公子均摇头。
“可是这么下去也不行,”郑媛咬牙,“楚军既然都已经在城外种田了,恐怕他们的军粮也不是那么充裕。何况呆了这么久,天气又日益寒冷,楚人受不住的。军中肯定有不满,不如绕开楚子去寻其他一同征战的卿大夫。”
公子均沉吟一二,“也可以试试。”
现在只要有办法,能试试的总要试试。
“只是派谁去?”
“总有人愿意去吧,”郑媛说道,“再这么下去,不等楚军退去,城里的人都要饿死了。”她说到这里狠狠拧眉,城内已经开始闹饥荒了,大城和内城里头的人谁也别想逃过。平民们自然是易子而食,贵族撑死也只能多撑一段时间而已。真要出事,大家谁也别想逃过。
“嗯。”公子均颔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生死之际,也出勇士。这事还真的就有人去做了,是华氏家族的一个年轻人,名叫华晋,这段时间就在城墙上守着。听说需要有人潜伏入楚军营中,找到领头的楚军将领,二话不说就立刻应了下来。
夜色浓黑,还刮起了呜呜的冬风。中原地势平坦,适合居住,可是这冬日来的要比南边要早的多,同样也凛冽的多。天已经冷下来了再过上一个多来月,说不定河面上就会结冰。往年这个时候,是公宫和贵族家的人最忙碌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他们要忙着指挥奴隶凿开河面上的冰,拖入凌室内,供贵人夏日的时候享用。可是现在城池被围的和个铁桶似得,别说凿冰了,就连活下去都是问题。
城门已经完全封闭,除非楚军退去或者是城池被攻破,不然不会开启。要出城的人坐在个牢固的竹筐里头,上头用麻绳串了,把人送下城门去。
竹筐一到地面,华晋就从竹筐里头跳出来,往楚军大营直接奔过去。这时候是人最疲倦困乏的时候,虽然有士兵巡逻,但也不是不能混进去。
夜色浓厚,就算是士兵的手里的火把照亮的地方也有限,一抹黑影迅速闪过,躲过那些巡逻的士兵,而后闪入了一个营帐里头。
不多时营帐里头就有了小小的动静,但很快平息了下去。
第二日天亮,华晋就回到了城墙根,跳进竹筐里头让人拉了上去。
“事情办得怎么样?”华晋才从竹筐里头跳出来,就有人迫不及待问。
“办成了,果然楚军里头也有人不满楚子迟迟不肯退兵,尤其这段时间天气越来越冷,楚人彪悍善战不错,可是也耗不过这个天气!”华晋想起子反和他说的那些话,脸上就有些了点笑意,“子反说了,他愿意规劝楚子退兵!”
这话说出来,那些在墙头上吹了一夜冷风的宋将,几乎都喜极而泣。
“快带我去见国君,这事我还得和国君细说呢。”华晋说着,就急急忙忙往城墙那边的阶梯跑过去。
子反没有食言,过了两日,天气越发冷的厉害,不光是士兵,就连贵族都有些吃不住这个天气之后,他立刻就去见了楚王。入了楚王所在的中军大帐,他半句废话都不说,直接开门见山,“臣请求国君立刻退兵,再怎么下去,不等田里头的粮食长出来,我们就都得冷死在这里了!”
楚王放下手里的竹简,看向子反。子反毫不畏惧,直接抬头和楚王对视。
“为何要退兵?”楚王沉声问道,他将手里的竹简往旁边一丢,竹简撞在漆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国君,我们一路上已经拿了宋人不少便宜,尤其现在都已经困了商丘这么久,没有半点好处不说,军粮还迟迟不来,自己得下地种田去。”子反非常厌烦在宋国待下去,也不知道要呆到何年何月,回楚国遥遥无期。尤其是这里的冬日,冻得人腿都伸不直,还不如早些回楚国才好。
“如今下头的那些兵士们,都已经受不住冷了。这还没有到隆冬呢,若是真到了最冷的时候,国君认为大军还能剩下多少?”子反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就连一向和他不和的屈瑜都投来略带赞许的一眼。
“……”楚王脸色青黑盯着子反,子反没有半点畏惧。君臣之间对视半晌,楚王终于气的笑出声来,“好,可是寡人千里迢迢来这么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寡人退兵可以,让宋人来和寡人谈。”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禀告,“宋人来了,说是来拜见国君!”
楚王闻言,立刻看向子反,“你难道和宋人有来往?”
“前两日,守城的宋将的确是钻进了臣的帐中,说如今商丘内已经差不多快要易子而食了,楚人再这么下去,宋人也只能和楚人同归于尽。臣觉得让宋人知道错就行了,何必逼着人去死?臣觉得国君这么做不对!”
楚王被子反这么一番话哽的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抬起手,让外头等着的宋人进来。
宋人手里持节,一看就知道是宋君派来的。
楚王对着宋人,心里有气,对子反不好撒,何况子反句句在理,那些卿大夫们,嘴上不说,可是眼里都是赞同。
“寡人知道宋君派你来是为了甚么事。”楚王烦心之下,也不想和宋人继续打马虎眼,直截了当,“寡人退兵当然可以,但是你们宋君先背弃和楚国的结盟在前,这罪你们国君是有的。既然如此,叫你们夫人出来和寡人谈一谈。”
此言一出,帐内的楚人只有片刻的惊讶,而后又沉默下去。只有屈瑜一人,额头上的青筋险些暴出来。
楚人不同于中原,就没有中原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君夫人在朝堂上也有发言权,不像中原诸侯,君夫人对政事说几句话,就是要亡国的征兆似得。何况也不是没有诸侯让君夫人招待楚王的先例。
在座的楚人们没有半点惊讶,但是那位被派出来的宋国使者,却已经是眼珠子瞪出来了,他张大了嘴,说不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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