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道武装 !傍晚,夕晖将城市染得深红。
十三岁的闻锋背着发黄的书包,拎着硕大的塑料袋,吃力走在狭窄巷子中。两边是低矮的平房,石灰壁剥落班驳。烟囱中冒出笔直的炊烟,散发出晒干海草燃烧的焦味。再往远处,黑油油的排污河缄默流淌,难闻的恶臭隐约飘来。
这里是太平洋大区西雅图行省海中城的边缘,连蓝领也不愿踏进的贫民窟。三千万人的城市,处在最底层的就是此地居民。他们领着低廉的保障金,住在最危险的城郊,连天然气也烧不起,还用着最原始的柴火。
深海纪元583年,海中城北郊贫民窟中,依旧是五百年不变的老样子。贫穷、饥饿、愚昧、犯罪,日复一日,糟糕透顶。
闻锋此时却是愉快的,他在公学中上完课,跑到四环外的拾荒场,正好碰到一辆垃圾车倾倒。他早练就一身辨别本事,凭着眼尖手快,捡到四块废旧金属、六个易拉罐,当然最惊喜的是,竟有半听猪肉罐头。
没错,就是猪肉罐头。他上一次吃到猪肉,还是四年前,那鲜美的滋味,让人要把舌头吞下去。
老妈见到这听罐头,一定会抱着他,连叫几声宝贝儿子。闻锋美滋滋地想着,步子加快了几分,似乎闻到猪肉炒海菜的浓香。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彻底熄灭,天空瞬息黑暗,幸好零星的路灯亮起来。
隔着老远,他看到老爹、老妈坐在门前,借着昏黄的路灯,将蓝海草搓成麻绳。这是他们日常的活计,除了保障金外,家里唯一的收项。
蓝海草在城市近海就有生长,不必冒太大危险,就可以采集。它质地坚韧,作成的麻绳异常牢固,且源自天然没有污染,因此很受欢迎。
老妈打来盆水,皱眉道:“小锋,别这么晚回,很不安全。”
闻锋一脸高兴,囔道:“看我带回来什么。”他打开塑料袋,一样一样往外翻。
四块金属让老妈眼睛一亮,这可以卖到6元钱,够一家人一天的开销。易拉罐让老爹见猎心喜,过来一晃,不由大为失望。他原指望着有瓶没开封的。
闻锋小脸满是神秘,掏出压箱底的东西。一听五镑装的大罐头,盖子虚掩着,散发出浓浓香味。
“天爷,这是……”老妈有些结巴。
“猪肉,是猪肉,咦,还有大半罐,并没有坏,值几百块钱呢。”老爹兴奋地搓着手,深闻了口。
闻锋见到父母的笑容,心底像涂了蜜般,邀功般说:“我一下子就捡到了,藏在袋子最底下,没被人看到。”
自从人类迁居到海底,在深海中辟出城市,土地成为最宝贵的资源。寻常的家畜没地方圈养,成了最珍贵的食物,穷人终其一生,都难以吃到一回。
一家人上次吃到猪肉,还是因为市政厅的改选,大人物们为了拉票,给贫民窟派发食物。那次真是最美妙的回忆,贫民窟中人人喜气洋洋,孩子们在街头疯闹,家家户户点起雪亮的电灯。
老妈捧着那听罐头,仿佛最珍贵的宝贝般,片刻不肯撒手,直到进了厨房。老爹招呼着闻锋,将四面窗户紧闭,免得香气外泄,招来街头的**流氓。
晚饭原已做好,正在锅里热着。主食是海米饭,菜肴则很简单,一碗红烧鱼加上一份炒海绿。海米、海绿是基因改良后的产品,适于海底生长,至于海鱼,则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贫穷人家也三餐不缺。
老妈小心翼翼地夹出几块肉,放在锅里一炸,喷香的味道随着油声滋滋,霎时间弥漫整个屋子。
正要将海绿倒入锅中翻炒,老爹不满道:“小锋他妈,多加几块肉,否则几筷子就没了。孩子可馋着呢。”
老妈瞪他一眼:“是你自己馋吧!”终归还是再加了几块,一副心疼透顶的模样。
闻锋拿着筷子,像头馋猫般,喉咙一动一动的。猪油的香气飘浮鼻端,他贪婪地吞吸着,好不容易等菜上桌,眼睛几乎要冒出光来。
一家人围到桌前,老妈挑了块最大的肥肉,放到闻锋碗中:“小狼一样,快点吃!”
闻锋也往父母碗里各夹了一块,在双亲欣慰的目光中,一口咬下半块肥肉。肥美的滋味在嘴中炸开,全身毛孔在瞬间开放。呼,真是畅美难言。
老爹取出珍藏的劣质白酒,就着猪肉、海绿,一口口抿起来。昏暗的油灯下,一家人其乐融融,从心底泛出的快乐,弥漫简陋的屋子。
“要是每餐都有肉下酒,换个神仙也不做。”老爹咂了口酒。
闻锋“哦”了声,继续埋头苦干。
老妈会操持,合计道:“还剩下两磅肉,等会用锅一炸,可捞出三斤油来。肉渣不容易坏,够吃一个月。”
老爹苦着脸:“还是鲜肉好吃些!”闻锋含满一嘴油,不停点头。
老妈斩钉截铁:“那还不两天就吃完。这不是过日子的办法。”
于是两磅肉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闻锋把菜汤拌到饭里,连扒了三碗饭。
老妈忙阻止他:“别把胃吃坏了,赶明儿还有。”
老爹擅长就题发挥,临机教育:“把公学里的课好好上,考上一个职业学校,就能经常有肉吃。别天天去拾荒,把功课荒废了,就得不偿失。”
闻锋嘟着嘴:“知道了老爹。我的功课在年级里,一直能排到前三,尤其是数学,老师有时做不出的题目,我都能做呢。老师也说了,过几年统考,说不定能上所大学。”
老爹心中高兴,却责备道:“不准骄傲。我和你母亲省吃俭用,攒了一点钱,你真能考上大学,也一定供你上。”
这可是贫民窟子弟的唯一出路,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挤身到这个城市的中心,享受到公寓、保险、福利。这是鲤鱼跳龙门的一跃。
不过每年近十万名贫民学生,录取率却只有万分之几,非常之艰难。
晚饭过后,父母又到屋外劳作,唯一的鲸油灯留给小闻锋,让他温习课本。
公学里教授的是基础学科,数学、应用科学课,语言则为英语,这是深海世界各大城邦唯一通用的语言。
闻锋天资颇好,悟性尤强,理科学得非常好,但语言类却是弱项。他摊开书本,先把作业做完,理科的东西课堂上便已领悟,晚上大部分时间便用在语言、历史、地理上。
许是穷人孩子早当家,他明白父母的期望,因此学得分外努力。直到灯油告罄,夜色已深,才爬上床睡觉。
晨光熹微,闻锋便被母亲喊起,家距公学有五里路,得走半个小时。匆匆用毕早餐,他便向学校走去。
朝阳如轮圆盘,吞衔在天际,异常清朗明亮。闻锋在历史课中学过,这轮太阳可不是恒星,而是聚核反应堆,可看作一盏功率无穷的电灯。
人类迁徙到海底后,日光无法穿透,但是几万年来,朝起夕落的太阳,已成为人类天性中的渴望。因此各个城市上空,都有这么一轮“电灯”,每日行经天空,且依照时间刻分亮度。
于是,在海底八千米之深,太阳依旧照耀着人类。
闻锋不知道真正的太阳是什么样的,也没空去想这些,他轻声默讼着英语课本,摇头晃脑地走在小巷里。
公学是每个城市都有的,专门针对贫民窟里的孩子,全额免除学费,当然师资力量、硬件设施也差得一塌糊涂。除了衣食无着的穷人,稍微有点闲钱的,都不会让孩子到这种地方上学。
围绕着城市的外缘,这样的公学有几百所。像闻锋这样勤奋好学的孩子,只是极少数。伴随着饥饿贫穷,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是混日子,打架斗殴、拉帮结派,黑暗和暴力充斥着小小的学校。
若非城邦政府规定了义务制教育,公学只会是个笑话。贫民窟的孩子长大之后,无非两条出路,或者加入黑社会帮派,死于监狱、血拼;或者沿着祖辈的轨迹,在贫民窟里过完潦倒的一生。
闻锋每天都是最早来到教室的,年幼的他甚至没机会走出贫民窟,在他而言,幸福的意义等同于一块肥猪肉。他勤奋学习的目的,与其说是图个美好前程,不如说是博父母开颜一笑。
他们都还在中年,却被劳作与贫穷压弯了脊梁,生计日蹙挤掉了所有微笑。或许,只有闻锋拿回优异的成绩单,才能让他们开怀半刻。
熙熙攘攘的人流,逐渐走进了学校。上课铃敲响的时候,教室只坐了一半人。
任课教师比大学还要宽松,他们并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二流子学生。每年死于学生报复的公学老师,决不少于三位数。
他们的讲课只针对闻锋这样的好学生,所有的提问、解答、鼓励,都是冲着他们去的。
上午是三节数学课、一节语言课,闻锋对于理科的领悟,有非常强的能力,因此上得极为轻松。但是语言课,却是极大的弱项。
语言老师因为总体成绩的缘故,也对他进行重点辅导。毕竟,在公学这种环境里,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是非常荣耀的事情。
放学铃声响起,每个教室门口都人潮汹涌,学生们你推我挤,奔向食堂。每天的午餐是学校免费提供,伙食虽不见得好,但偶尔也会有几样海兽肉。
闻锋也要挤出去时,却被英语老师叫住。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下,老师将他领往校长办公室。
被叫往校长办公室可不是什么好事。寻常只有犯事了,才有这待遇。闻锋心中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