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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并不真就全都是新的经由轮回转世而来的生灵魂魄占据这些肉身、身份。

举个例子, 陈烨。

当年陈烨刚出生的时候净涪魔身就去看过了, 确定此陈烨还是彼陈烨,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里头的情况,真的很复杂。

景浩界和别的世界一样, 每时每刻都有人出生,同样的, 每时每刻也都会有人死去。而在这生生死死之间,既有自其他世界经由轮回转世而来的生灵魂魄, 也有这个世界中残留下来的经由某种因果牵系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的生灵魂魄。

就这, 还只是表相,真的深入内里,那情况更是复杂。

可别忘了, 当前景浩界中众生所认知中的时间, 和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众生所确定的时间,相差了至少三千余年。

三千余年的时间, 景浩界凡俗众生传承了多少代了?有多少生灵魂魄投生到景浩界又离开, 谁数得清楚?就是当前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些人,谁能确定他们还是世界重塑之前这个时间段的那些人吗?

情况复杂到堪称混乱。

它甚至成了一个死结。

佛身沉沉叹了一口气,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本尊目光转过佛身和魔身,淡道:‘世界情况混乱至此,且还在随着时间一直恶化, 这就是天道伤势一直未见好转的原因。’

魔身默然点头。

也正是因为景浩界天道伤势一直未曾好转,他才能毫无阻拦地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握在手中,真正登基为王。

左天行那边也是一样的。

‘天道伤势一直在恶化, 如果情况始终得不到改变,不出万年,都不用天魔童子出手,景浩界就得落入归墟。’

魔身在心底无声说道:或许它还坚持不了万年时间。

归墟是世界的终点,落入了归墟的世界,自然就会陷入真正的寂灭。

现下还在魔子秘境中奋斗,要为自己铺出一条通天路的皇甫成还不明白,这才是他哪怕有业火红莲镇压己身一切,也不见有人愿意抬手放过他的真正原因。

但他不明白,左天行却已经看得清楚。

所以他才宁愿看着杨姝步步走远,也不舍得花费时间和心力去接近她,挽回她。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时间了。

佛身沉默半响,抬眼望定净涪本尊:‘要将景浩界从落入归墟的处境带出,还应该从造成这一切的根源着手。’

造成景浩界现下这一切的根源,可不就是世界重塑么?

可净涪自己早早就死了,连世界重塑这个事实都是后来他察觉到情况不对,一点点查探摸索得到的答案,然后又接连从魔傀宗祖师、静檀寺可寿那里得到的确定。只知道世界重塑和景浩界天道以及那位高居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有关,至于其他的,连魔傀宗祖师和可寿金刚都不知道,他又要去哪里探查?

魔身撩起眼皮子看了看净涪本尊和佛身,见得他们的表情,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说这些,不会真的想要出手吧?’

拯救景浩界什么的,那不该是左天行的活计吗?

佛身垂眼避开魔身目光,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倒是净涪本尊不闪不避地迎上了魔身的目光,淡声反问了他一句:‘不该吗?’

不该吗?该吗?

其一,景浩界是他们出生、成长的世界,哪怕他们脱离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还是他们的故乡。若这个故乡在他离开之后才出现现在这般情况的,他理会不理会都在两可,但现下不是,他撞上了这个时代。

其二,不论景浩界天道本来目的为何,他这个本该入了轮回的死人还能带着记忆归来是它出手了的,且他新生之后还能成为一名修士也必然有它的因素在内。他既承了情,自然也该承认这个事实。

便是他不明明白白地将这些数出来,单只听先前魔身那句想要在无边暗土世界中开设小轮回的话,就该明白此时的魔身其实也就只是在嘴上挣扎挣扎而已。

魔身垂落眼睑,答道:‘该。’

净涪本尊收回目光,却又道:‘有左天行在,也轮不到我们冲锋陷阵,顺势而为即可。’

魔身很快就将那一点小别扭撇去,现下听得净涪本尊这般说,他唇边就带出了点笑意,倒是声音还压得住,没有显出一点异样。

‘行,就让他去和天道打交道,我们只在需要的时候出手就行了。’

什么时候是需要他们的时候,那自然都该是他们说了算。

佛身呵呵笑着看他。

魔身只当作没听见,仍还问净涪本尊道:‘那么......小轮回?’

他既是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的王,那些扰人心神又碍人眼的东西还是统统打散了的好。

至于他的这个动作会不会帮了皇甫成一把,净涪魔身倒不是很在意。

其实如果不是想要拖延时间,不是不想将天魔童子逼迫至疯魔,他有千百种方法能取他小命。

净涪本尊望定他:‘你真的确定要在无边暗土世界里开设小轮回?’

小轮回这玩儿其实很麻烦。

小轮回本身需要解决的问题就不少。譬如,如何能让一个小轮回真正成形,如何让它能够成功运转。

这也还就罢了,关键还在于,要使小轮回运转起来,合符净涪魔身的心意,还必得使它勾连大轮回和地府。

大轮回和地府里的大神......

净涪没有信心能够自己打通得了这里头的关节,可能还需要地藏王菩萨乃至是三位世尊援手。

至于不勾连大轮回和地府,直接阻断景浩界和地府的关联,只用小轮回在景浩界世界中担起轮回职责......

净涪还没有那么自大和无知。

魔身沉默。

收了随意显露在外的种种表情,魔身的脸色淡漠沉静,看上去竟和净涪本尊一般无二。

也是,他们原本便就是一人。

魔身这回没看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全没在意他们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只挺直背梁端坐在暗黑皇座上,垂眼俯瞰着无边暗土世界,目光一寸寸扫过那暗土地界,看过那些日夜悲泣哀嚎不息的残魂。

它们连魂体都已经破败,却还在它们的曾经哭嚎悲恸。

世界的表面已经抹去了它们存留的痕迹,它们也未能放下自己的执着踏入轮回,只能蜷缩在世界的阴影里,日夜哀嚎不止。

暗土的世界没有光,只有一层叠着一层的暗;没有人,只有一个个魂体残破的残魂;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日夜不断的咒骂哭嚎......

这是一个不能令人欢喜引人喜爱的世界。

但......

这个世界为他所有。

这里是他的领地,这些残魂也都是他的臣民。

既是他的领地,他的臣民,那该他解决的问题,就必得他出手,不需劳动外人。

哪怕那个人是景浩界天道所钟爱的左天行。

魔身抬眼,平静地应了一声:‘是。’

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无话。

他们对视得一眼之后,净涪本尊向魔身伸出了手。

他修长白皙的手掌上,静静躺了一株九节四十九叶的青竹。

青竹竹叶稀落,但青翠欲滴,透出一种郁郁的生气。

正是净涪的茂竹。

它有蒙蔽天机之能。握有茂竹的修士,诸天不能算。

但这时候净涪将它取出来,并不是为的它的这蒙蔽天机之能,而是需要它这一身磅礴无边的生气。

魔身伸出手,这株茂竹便从净涪本尊的手指脱落,轻飘飘地落向了他的手掌。

拿定手中的茂竹,魔身第一次开口和净涪本尊道谢:‘谢谢。’

净涪本尊脸色不变,他轻轻点头,领了这一声谢。

他们谁都知道,此刻在和本尊道谢的,并不是净涪的魔身,而是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的王。

此时,佛身也正色说道:‘我会拜请地藏王菩萨,请他出手相帮。’

勉强说起来,他们和那位地藏王菩萨也算有过一段交集。

有那段交集在,纵然开口确实冒味,他到底还是能有这个搭话的机会。

净涪佛身不是不能舍了这一张脸皮。

魔身听得这话,也转眼正色和佛身说道:‘谢谢。’

要打通地府那边的关节,还确实是得佛身来,谁都没有佛身有用。

佛身也和净涪本尊一样,并无推托,坦然端正地领受了魔身的这一声谢。

魔身拿定手上茂竹,又抬眼看着净涪本尊和佛身,‘我将闭关,为小轮回做准备,无边暗土世界本源这边的权限就暂且都交给你们了。’

净涪三身都不傻,明白信息的重要性,所以他们才在能够掌控无边暗土世界的第一时间就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收入囊中。这会儿魔身将闭关,目测是不可能再分神料理外间诸事,自然就得将权限转出去,好让他们继续掌控全局。

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明白,各自一个点头,应道:‘知道了。’

魔身点点头,便带着他座下的暗黑皇座和手上茂竹一并投入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之中,进入了无知无觉的深层定境,全身心推演小轮回的构建。

魔身是无边暗土世界之主,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这片阴影世界,所以当他真正拿定主意,整个阴影世界有感,顿时显现诸般异像。

自来没有光亮的暗土世界飘起一丝丝萤火,莹莹映照整个世界,给这一片世界带来了朦胧的明光。

明光之外,还有细雨洒落。

这些细雨洒落在无数扭曲破败的残魂中,却没有穿过它们的魂体,而是没入了其中,安抚着它们疼痛的魂体。

这荧光、这细雨,令一整个无边暗土世界的残魂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无边暗土世界里没有了□□,没有了哀嚎,没有了诅咒,只有安静。

那些年年日日哀嚎不休的残魂脸上奇迹地出现了平静安和的脸色。

而这样的安静和祥和,在这个暗土世界里,当是真正的开创了历史。

世界本源触动,几乎不经景浩界天道,便有瀑布也似的功德倾注,倒入无边暗土世界本源,落入沉在无边暗土世界中央的净涪魔身身上。

连带着净涪头顶虚空上的云光也都加厚了不止一层。

无边暗土世界里的异像和世界本源的触动,顿时就牵引了无数的目光。

不久前才刚望向这里的目光看了看无边暗土世界,全无发现之后,又重新投注在了净涪身上。

其他人的看法暂且不提,得了景浩界天道提示的左天行几乎是在顷刻间就明白了净涪魔身的打算。

或者说是,大愿。

他从宝剑中脱出身来,随意在一处地界上站定。全不在意其他,左天行理了理身上衣裳,端正神色向着无边暗土世界里的魔身躬身拜了拜。

左天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所以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拜了这一拜后,左天行再度身合宝剑化作剑光遁入青冥。

那一刻,只有左天行自己听得到他自己心底里不断回响着的一句问话。

他已经找准了方向,那么你呢?你又准备如何?

净涪本尊和佛身目送着魔身沉入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看着无边暗土世界里的异像持续了一刻钟便消散开去,看着那自各处投落下来的目光移开。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常,但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净涪本尊和佛身一点头,便自出了识海世界,回归肉身。

净涪识海里发生的事情说来话长,但其实拢共只过去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这一小段时间,也就只够王家祖祠里的王氏一族男丁们回过神来。

王二回神后,先是转眼给了旁边的族中子弟一个眼色,然后就快步走到净涪面前,依照原先定下的仪式程序将净涪请到一侧。

净涪也没多话,跟着王二就走。

他在预留给他的位置站定后,便和王二点头,示意他自便。

程序走到这一步,王家祖祠里就没有净涪的事了,他也没多想看王氏一族在王家祖祠里的行事,便只留了一丝心神在外注意情况,剩余的泰半心神全数收拢,忙活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二等王家子弟不知,也没心思和能耐去窥探净涪此时的动静,见净涪安静地站在那边厢看着,他们便就放下心来,还按着他们原先定下的仪式程序行事。

待到王家祖祠这边的一切结束后,净涪便睁开眼,跟着王二等人退出了王家祖祠。

似乎是察觉到了净涪离开,原本沉浸在吞食极乐气息的王家先人竟然齐齐从那种极度欢愉舒适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向着净涪的背影合掌弯身拜了一拜,高呼道:“我等拜谢净涪师父大恩。”

净涪停了脚步,转身合掌回了一礼。

王二等王家族人见得,面面相觑,随后王二就领了人,一齐转身,什么也不管就跟着净涪一道合掌弯身拜了一拜。

他们不知道净涪是在回礼,也不知道前因,但他们想着,既然净涪师父都拜了,那他们就也拜了吧。

反正那里是他们族里的祖祠,拜拜不吃亏。

拜完之后,一众人等各回各家。净涪原也该是回到他自己暂居的厢房的,但他才刚和王家祖祠里的一众魂魄还了礼,回身就望见了迎上来的净封。

又是一番礼见之后,净封和王二闲说了两句,便遣散了王二等一众人,只带着王球子找上净涪。

净涪目光从他身上挪到王球子那边,又从王球子那边转回到他身上。

净封见得,笑了笑,开口问净涪道:“净涪师兄,不知可寻个地方说话?”

净涪就带了净封和王球子两人去了他的暂居处。

净封团团望得净涪的这个厢房一眼,见这厢房里头的摆设并未大动,心里就有数了。

净涪也不在意他的目光,他只从随身褡裢里取了茶炉、清水等物什来煮茶。

净封只看过净涪的这厢房一遍之后就收回了目光,看着净涪煮茶。

哪怕他不好茶,也不知道净涪的茶艺声名,但光只看净涪的动作,就知道等会儿出来的这壶茶不差。

甚至是极好。

他心下摇了摇头,也定下心来,细细观赏净涪动作,等待着那一盏即将到来的茶水。

一旁的王球子没有人招呼理会,但也不觉得如何拘束。他就自己坐在扁平的蒲团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搭放在两膝处,一双黑沉干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净涪动作。

待到一壶茶茶水煮好,净涪分茶。

王球子巴巴地看着净涪的手,眼带渴求。

也没让他失望,净涪将一盏茶水送到净封之后,就将另一盏茶水放到了他的面前。

因着净涪本就没有要忽视王球子的原因,这会儿他们面前的这一条条案并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矮。

只离地一掌高,确实是矮得可以的。不过这条矮矮的条案对此时的王球子来说却是刚刚好。

王球子惊喜地咧着嘴笑,然后就学着净封的模样,合掌点头和净涪道了谢,小心地伸出手端起茶盏。

说实话,这个年纪的王球子手还有些短胖,真要是一个正常大小的杯盏,便是杯盏里盛着的茶水不烫手也够呛的。

但这会儿净涪拿出来的杯盏并不大,只有小小的一个,还轻薄,真不如何难为他这小孩儿。

王球子就将这小茶盏稳稳地端起,凑到唇边就喝了。

他不懂品茶,茶盏又小,一口就将杯盏里的茶水饮尽了。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会捶胸顿足地呼喝他浪费。但这里头坐着的净涪和净封都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没有言语了。

当然,净涪还提起了茶壶,再次给他盛上。

王球子见得茶盏里又倒上了那种甜甜的茶水,咧着嘴笑了笑,也不和净涪客气,端起茶盏就饮。

净封看着净涪和王球子就这样一个倒茶一个饮茶,将这半壶的茶水都灌入了王球子的肚子里。

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了,问道:“净涪师兄,这小孩儿,你准备带走吗?”

王球子听得这话,也转头定定地看着净涪。

净涪没立时回答净封,而只回望王球子。

王球子见他看来,抿了抿唇,却是问他:“净涪哥哥,你是要走了吗?”

净涪点了头。

他见得,当即就瘪了嘴,但因为懂事,他也没哭闹,只是瘪着嘴坐在那里而已。

他闷闷地坐着,净涪也不理会他,抬头迎着净封望来的目光摇头。

净封面上浮上喜色,他抬起手摸了摸王球子的小脑袋,边和净涪笑道:“师兄,这孩子你既然不要,那就别怪师弟我了啊。”

净涪听得这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净封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低头问王球子道:“球子,你要跟着我修行吗?”

王球子闷闷地问:“小师父,什么是修行啊?”

净封下意识地答道:“修行就是......”

他顿住了,既是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听众年纪还小,即便他再如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也是因为他被这句话问倒了。

净封一时沉默了下来。

王球子看了看他,又转了目光来看净涪,“净涪哥哥,你能不能留下来?”

净涪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

王球子闷闷地垂下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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