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宫 !认识水镜月的人都知道她酒量好,千杯不醉。可是,她有没有醉过呢?
当然有过。
只不过,这个世上,见过她醉酒的模样的人,真正说起来,只有两个。
一个是她的师父,乌炎。
另一个就是唐小惠。
唐小惠跟水镜月喝酒,一般都是唐小惠先喝醉,有时候等她睡一觉醒了,仍旧能看见水镜月面不改色的继续喝着。可是,有一次例外。
那是四年前的事。当时唐小惠跟唐万意一起,在岭南帮她小姑姑唐紫英寻一种草药,水镜月突然就那么出现了,见了面什么也不说,拉着她出了丛林,直奔城里最近的酒家——“小惠,陪我喝酒。”她说完这句,抱着酒坛子就给唐小惠敬酒,自顾自的喝着,完全不在意对面的人几乎一滴酒都没有碰。
第二天,水镜月看着青眼圈的唐小惠,笑着道歉说——“小惠,这段时间跟在我身后追的武林俊杰不计其数,介绍给你认识权当赔罪,如何?”她说完就离开了,来去匆匆。
当时的唐小惠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水镜月那个人本就总喜欢做些出人意料的事,她只当她是被什么人追得心烦了,来找她清静清静。后来,她从岭南丛林中出来,才知道,那年的华山论剑,秦岭七绝死了,还是死在她的手上……
其实,后来想起来,那天晚上,水镜月喝得并不多,至少,比起她曾经喝过的酒,算不上什么。但是,唐小惠觉得,那一晚她是醉了的。
水镜月喝醉的时候,其实是看不出来的,不会吵不会闹。她醉酒的时候很安静,也太过安静,酒一样继续喝,举杯的节奏都是固定的,每隔两息便喝一口。
其实,要想知道水镜月喝醉了没有,有一个很简单的辨别方法。她喝醉的时候,有一个禁忌,就是绝对不能抢她手中的酒。
她没有喝醉的时候,抢她的酒是抢不到的,她多半也只是躲开了事。但是,她喝醉之后,去抢她的酒,可是会挨打的,真打,下手可不会留情。
所以,当唐小惠看到长庚去抢水镜月手中的酒瓶之时,不由就惊叫出声。只是,她那一声“小心”还未落地,长庚就已经将水镜月手中的酒瓶取了下来。然后,唐小惠不由睁大了眼睛——
水镜月在感觉到酒瓶被人抢走的时候,一只手瞬间握成了拳头,然而,那双眼睛才刚抬起,眼神中的寒意还未及形成便化作了一汪深潭,那已经送出一寸的拳头生生止住,静立半晌,终于松开了。
她摇了摇头,似乎喃喃的说了句什么。
长庚一手拿着刚从她手中夺过来的酒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水镜月那句话旁人没有听清,但他看着她的唇形已经能猜出——“下次不会了,不会了。”
他怔然半晌,眼圈突然红了。他将酒瓶放下,伸手将那只手握在手心里,垂首,双手紧紧的包裹着那只仍旧颤抖的手,抵在额间,低低道:“对不起,对不起……阿月,对不起……”
祈祷的姿势,像是忏悔,亦像是誓言。
水镜月一直都很平静,面无表情的伸出另一只手,抚在他的脸上,似乎是想帮他擦一擦眼泪,“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长庚抬眼,对她笑了笑,很浅很淡的笑容,嘴角没有弯起,眼底还有些湿润,“谢谢你,阿月。”
水镜月笑了。
长庚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道:“放心,我跟她不一样,跟那个乌孙小王子也不一样。当年你救了我,救了我弟弟,我很感激你,我一直都过得很好,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我会活得好好的,鹤一也是,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
他说的有些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水镜月听着却渐渐平静下来,身体也都放松了,一双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浅的模样……
一旁的风寻木早就停了同黑沼夫人的谈话,见状叹了口气,拍了拍唐小惠的手臂,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唐小惠有些不明所以,呆愣愣的点头,伸手拉了拉风寻木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吗?长庚对阿月做了什么?”
风寻木看着柜台上那四瓶早已空掉的清酒瓶子,神色有些黯然,道:“是我的错。明明是自己心情不好,为什么要去招惹阿月?”
四瓶酒,风寻木和长庚一口都没有喝,唐小惠只喝了一口便不喝了,剩下的都是水镜月一人喝的。不过,这酒的味道虽跟中原的酒不同,但并不烈,闻起来还很香醇,有一点甜,按理说水镜月是不会醉的,至少不会醉得这么快。
风寻木偏头看唐小惠,问道:“你知道吗?阿月本是过目不忘的,但她基本上都不会记得自己救过的那些人的脸。若是可以,她不会刻意问他们是谁,曾经如何,也不会打探他们以后又会如何。可是啊,她其实也很想知道的,想知道他们都过得很好,一世安稳,平安喜乐。”
都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
当初水镜月把长庚和鹤一送到闲云岛,长庚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她握紧了拳头,转身走了——“好好照顾你弟弟。”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带他去见林听海,告诉他这里是什么地方,告诉他以后会在这里生活。他用那双平静到近乎冰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我要报仇!”
她听言只是转身,再次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别想着报仇,好好照顾弟弟。你的仇,天下人会帮你报。”
他在林听海的钳制下不停地挣扎着,在她身后大喊大叫——“我不要你帮我!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你听见没有?我想自己报仇!”
第三次见面,是在她离开之前,她听说他三天没吃饭了,特地给他送去一只信鸽,告诉他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总不能不吃饭吧,你还要照顾弟弟呢。这个送给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让它帮你传信,我一定会帮你的。”
他看着那只信鸽,神情复杂,良久,抬头道——“听说鸽子汤用来补身体效果不错。”
她笑着转身——“你喜欢吃就好。”
那个时候的长庚,不会知道转身之后,她嘴角的笑容有多无力。他是她出宫之后救下的第一个人,救下的第一条性命,她想努力给他最好的,但她给他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两年前,风寻木知道长庚带着阴阳棺离开了闲云岛之时,独自一人前往中原寻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去找水镜月帮忙。只是,他知道,在她知道他走上那样艰难的一条路之后,她一定会自责,一定会难过。
风寻木当年送水镜月离开闲云岛之时,就曾说过——“阿月,你既将他们托付给我,以后,无论他们过得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
那个时候,他分明看得那般透彻,可如今,轮到他自己身上,为何又会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