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宫 !点点鲜血落地,融进雪地里,转瞬间又被狂风裹着冰雪席卷而去,空气中连一丝腥甜的味道都不曾留下。
秦岭七绝倒在雪地里,伤口的血早就凝结。他们伤得很重,不致命,一时半刻却也是站不起来的了。
水镜月几人也都受了些伤,唐小惠和风寻木伤得最重,不过,都是些皮肉伤,没有流多少血,还能站着相互逗乐。
雁长飞左臂上划破了一个口子,微微皱了眉头,有些气闷,蹲下来盯着那双已经紧闭的横目,问道:“为什么手下留情?”
空桑将手中的青莲剑还入鞘中,脸色也有些不快,不过,他比雁长飞懂得察言观色,看出了些端倪,便没有出声,还伸手拉了拉雁长飞。
唐小惠从手臂上抽出最后一根飞鸿针,瞧了水镜月一眼,道:“你跟莫风华两人,当初是怎么打败他们的?”她见水镜月神色黯了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结果没注意扯到自己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的道:“你也从没想过赶尽杀绝。阿月,他们不恨你,只是想要个了结。”
风寻木甩落听海剑上的血渍,道:“这里交给我跟小惠,你们先上去。”他说着拍了拍长庚的肩,手指在上面捏了捏——拜托了。
长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水镜月,没有出声,眼神却没了惯常的漫不经心。
雁长飞继续在前面带路,水镜月沉默着跟在后面,走出十几丈之后,又蓦然转身,透过遮天蔽日的重重风雪,看向雪地中的几点黑影。
寒意如跗骨之蚁,无孔不入,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只觉得心中曾空落落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的钻了进去,并不温暖,甚至有些悲伤,却仍旧让人依恋——
若是不曾遇见……当年有这种想法的她,是有多无情啊。她终于懂得他们倒下时那个眼神的含义——即便知道最后是这般惨淡收场,他们也不曾后悔当初……
若是不曾遇见,该多遗憾……
痛苦,总比遗憾好。
***
“阿月。”雁长飞停了下来,对水镜月招了招手,又拿刀柄敲了敲身旁的石柱,“就是这个。”
眼前是一段阶梯,两排高大的石柱一路延伸,消失在风雪的帷幕之中。那些石柱顶上雕刻着不知名的兽头,柱子上是一些浮雕,有日月,有星辰,有海浪,有箭矢,有麋鹿……类似古代部落崇拜的图腾。
这些石柱,跟水镜月他们当初在金城浪子山庄看到的那些石柱——就是秦艽从神宵宫的地宫里搬过去的那些石柱,很像。只是,这里更多,也更精致。
水镜月也想起来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些石雕很熟悉了——她曾在苍烬的府邸里看到过,只是,她看到的是书册,是画卷,所以一时没能想起来。
“上去看看。”水镜月看着前方更加急骤的风雪,终于相信,她以前,真的连雪牢的门都没有走进过。
不过五十丈的台阶,平日里几个纵跃就能到达,此刻四人却走了一刻钟,越往上走,风雪越大,像是铺天盖地的刀子钻进筋脉里,彻骨的冷,感觉四肢有些麻木,偏偏那寒气钻进脑子里,让人愈发的清醒。他们有心想要走快一点,脚步却被狂风拖住,像是走在深海洋流中一般。
极致到了台阶尽头,风仍旧凛冽,雪却是小了,抬眼时已经能看到夜空中弯弯的月眉了,甚至还能看到月亮旁那棵明亮的星星。
前方出现一道黑影,黑色的风衣解开,随着旋风卷起,飞向茫茫的夜空,仿若草原之上的黑鹰。夜行衣,铜面具,一只右眼,什罗教的大护法,西域的守护神。
他抽出手中的剑,淡淡的蔷薇色流转在剑锋,剑气破风而至,冷声道:“擅闯什罗教禁地,杀无赦。”
“天雷剑。”雁长飞盯着他手中的剑,右手已经按在了青麟刀的刀柄上,眼中闪着光,跃跃欲试,却偏头看了水镜月一眼——他记得她的一个朋友就是因为这把剑死的。
水镜月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看清铜面具下的那张脸,“雷宗润。”
大护法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握剑的手指紧了紧,面巾下的声音却更加暗哑了,“月姑娘认错人了。”
水镜月笑了一下,“你承认了。”
大护法的脊背冻僵了一般,第一次觉得这里的风雪如此冰冷——他不该回答的。
水镜月走到他跟前,剑尖抵在她的心口,隔着风雪看他那只右眼,“若你把这把剑再往前三寸,我就信你不是。”
大护法的手指又紧了紧,如漫天的飞雪般苍白,手背上隐隐有青筋跳动,手腕因为太过紧张而不自在的微微颤抖着。
黑色的衣衫划破了一道口子,水镜月仍旧低眉看了看他那双手,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大护法,手拿稳了,要杀就痛快点。”
大护法看到剑尖上的一点血色,惊得立马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剑无力的垂落。他微微低着头,长舒了一口气,即便带着面具似乎都能想象得到他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水镜月身后,长庚等人也松了一口气。当水镜月说出“雷宗润”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她是在叫那把剑——虽然这么想有些荒诞,但在神宵宫的发生的事,一直都让人觉得,水镜月似乎把天雷剑当做了雷宗润的替身。所以,当他们意识到水镜月是在叫眼前这个铜面黑衣人时,都不由得惊愕了一番。不过,四年前就该死了的秦岭七绝都活过来了,以身殉剑的雷宗润站在眼前,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长庚想起那日进白龙城之时,水镜月跟他说的那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也不定就是实。在这里面,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腰间的香囊,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诡异,太不真实。但是,水镜月的眼睛总不会看错。
只是,即便眼前这人真的是雷宗润,也不定就不是水镜月熟悉的那个雷宗润。所以,当水镜月走近那把剑的时候,长庚还是感觉心脏似乎被一只手攫住了,最后那位大护法后退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手指被捏得失了血色,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狂风吹过,瞬间冻结成冰,凌迟一般的疼。
半晌,大护法终于恢复了镇定,抬头看向水镜月,声音却仍旧带着几分颤抖,像是久冻之后的战栗,“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承认了。
水镜月走近了些,伸手,“你把那面具摘了,我就告诉你。”
大护法这次没有阻止她,面具下也没有面巾,只有一个皮革眼罩——他的左眼没了。
熟悉的眉眼,眼神中却多了些让她陌生的东西。下撇的嘴角往后扯了扯,右边的脸颊露出深深的酒窝,左边的酒窝却很浅,只是那笑容再没了往日的朝气蓬勃……
他的确变了很多,但,他仍旧是雷宗润——她认识的那个雷宗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