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宫 !水镜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杭州,却不是在水镜宫,也不是在她那个“狗窝”,而是在灵隐寺的客房里。
她刚准备起身,就感觉脚有些重,抬眼看过去,就见床尾趴着一个人,侧脸枕在胳膊上安安静静的睡着,一头青丝铺了半张床。
水镜月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爬过去拂开他脸上的青丝,又仔细瞧了瞧,然后缓缓的笑了。也不管会不会吵醒那人,一头倒在那人的背上,蹭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师父,阿月好想你。”
水镜月的师父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只听水离城和林听海都称他一声“乌炎”,这别号是根据他的独家内功“乌炎心法”来的。
林听海是她的舅舅,东海闲云岛的岛主。闲云岛是一座位于红尘之外的世外桃源,住着一群闲云野鹤,多是些很早以前就退出江湖的隐世高人,而乌炎,就是其中一个。
三岁的时候,水镜月抱着那把名叫“月下”的无影刀,独自一人走进了灵隐山中的那座“老鼠洞”。她第一次穿过迷宫般的洞穴到达最深处的洞厅时,听见了淙淙的流水声,她小心翼翼的摸索到河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那光很微弱,就像是夏夜的萤火一般,但对于在黑暗中摸索了三天的她来说,仍旧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朝光线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身黑衣的乌炎手中拿着一支火折子,踏着水波从幽黑的河水中走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疲倦产生了幻觉,水镜月觉得他周身似是包裹在夕阳中一般,流转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那一刻,小小的水镜月以为自己看到了灵隐山的神明。
好看的神明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淡淡道:“用了三天才找到这里,比当年的阿澜差得远了。”
她有些迷糊,眨着眼睛看他。
他转身往河对岸走去,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父。”转头见她仍旧呆呆的站在那儿看着他,皱了皱眉,道:“跟上来。”
她有些茫然,站在河边想——“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跟?”
乌炎很有些不耐烦,伸手也不知做了什么,水镜月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直无形的大手往前拉着走,然后一个踉跄,一头栽进了那河水里。但是,她并没有沉下去。那水底下有一座石板桥,乌炎就是踩在桥上走的。
自那以后,她就多了个师父。
最初那几年,乌炎对她很冷淡。每天教完功夫就赶她走,第二天去得迟了要挨骂,口诀念一遍,刀法打一遍就算是教过了,试炼的时候没练好会挨揍,疼得哭鼻子会被直接扔进暗河里,咬牙忍着又会被骂没个孩子样。
但是,也不知为什么,水镜月被他打,被他骂,却一点都不怕他,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大概是因为他每次打她骂她的时候,都会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她从那里面没有看到嫌弃,更没有看到恐惧。整座水镜宫,就连北斗七星中最疼她的瑶光,看着她的眼睛都会带着哀伤和悲悯,似乎无时不刻都提醒着她的罪孽。
乌炎,她的师父,是第一个敢跟她对视超过一盏茶时间的人。
八岁那年,她缠着林听海教她轻功,结果那一个月都没见到她师父。开始的那几天,她以为他想让她跟初次见面的舅舅好好相处,或者是有什么事出远门了,就没放在心上,专心跟林晚风一起练轻功。一个月之后,林听海带着林晚风回东海了,师父却还没回来。她有些着急了。
三天三夜,她找遍了整座灵隐山,走遍的那座洞窟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师父的人影,只除了那个地方……
第一次,她擅自来到水离城居住的听澜苑,不顾玉衡的阻拦,踩着刚刚学会的踏月步直接闯上了山,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直将水离城从书房里吵了出来。
“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冷若寒冰的声音让水镜月的动作顿了顿,立马就被廉贞制住了。
五年,她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那个有些陌生的男人说的第二句话是——“谁让你摘下面巾的?”
她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面巾被林听海拿走了,这一个月她都没戴面巾,一时给忘了。
她问他——“师父呢?是你把师父赶走了吗?”
从小,不管什么人跟她亲近,第二天都会被带走。所以,她只能养各种动物跟自己作伴。西湖里的鱼、林间的鸟儿、草丛里的蟋蟀,甚至是床底下的老鼠、帐子里的蚊子……只要是活的,她都养过。她只想有个伴儿。
这五年来,虽然师父对她很冷淡,但他教了她功夫,她一个人抱着“月下”坐在山顶看夜空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有个人每天都在等她,她不是一个人。
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下,她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摆,声声请求——“求你把师父还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把师父还给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
他转过身去,冰冷的声音似是冰锥般敲打在她的心口上——“我要你的眼睛,你给吗?”
她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止住了哭声,抬头笑了——“好。”
他扔下一句“把她带走”,快步离开了,似是再不愿看她一眼。
她一连三天没吃没喝没睡,此刻放下心来,立马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她那个“老鼠洞”洞口的茅草屋,玉衡守在她身边,告诉她说她忧思过重,意志力降低,伤了五脏,要好好调养。
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她——“师父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只苍白的手掀起了门帘,乌炎走进来,端着一碗药膳粥,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她盯着他傻笑。
他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皱眉瞪她——“张嘴!”
她乖乖的张嘴,吃下一口粥,下一秒却突然扑上去抱住他,咯咯的笑起来。
他举着碗僵了半晌,终于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张嘴却骂她傻。
自那以后,每日练功的时候,乌炎仍旧会骂她,揍她的时候也毫不留情。可是,水镜月却似是认定了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似的,每次还能见缝插针的蹭着他撒娇。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她稀里糊涂的闯过了北斗七星阵之后,他跟她说,他要走了。
她吃了一惊,问他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他离家这么多年,也该回去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很意外他还有个家。
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笑了——“我就住在闲云岛,有空你可以去看我。”
闲云岛,她十岁那年他带她去过的,只是那是她只知道那里是舅舅的家,却不知道那也是他的家。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低落——“好。”
五年前,她十三岁,去闲云岛的时候,他却闭关了。她没能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