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乱,王姬归来 !正是因为阿连城灭炎有功,这个于先王在世时就入了宫,一直未得受任何恩宠的女人这才一跃而起,成了国君身边仅次于魏姬和扈姬的宠儿。听闻这女人为了讨好国君,还曾亲手射杀了不肯降稽的炎国史官庐子遥。
姐姐是杀手,弟弟也是屠夫,试问如此冷血恨毒的乌可氏怎配她下跪捧脚?
她的拒绝很明显,静静地站着,便是最好的拒绝方式。正等待她卑微逢迎的明姬忽觉自己可能无法如愿了,脸色瞬变,抽回了丁香怀中的双脚,眸光尽冷:“这是什么意思?让本夫人晾着脚侯你这么久,万一凉着本夫人腹中的小王子你担待得起吗?”
“林蒲心你是怎么回事?”穆阿娇霍地一下起了身,板正脸色道,“方才魏姬夫人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平日里在家倒聪明得不行了,今儿怎么到了两位夫人跟前就这般木讷了?怎么?让你跟着丁香学你竟不愿意?这儿有你说不的份儿吗?立刻跪下!”
“我看还是不必了,”明姬已由宫婢穿回了绣鞋,缓缓地起了身,“人家是不愿意,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江大少夫人?哟,我算见识了,吾青侯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旁人不敢说的话敢说,旁人不敢违的命她敢违,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呢!”
“明姬夫人请息怒!”穆阿娇忙笑容殷切道,“这奴婢才来江府不久,又出身村野,实在是还没调教好。初次见到打宫里出来的夫人们,脑子大概有些蒙了,还没回过神来呢!我这就叫人把她带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明姬没接话,扶着一宫婢的胳膊缓缓走到了她跟前,一双被描得又黑又粉的窄眸从上至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原以为还会呵斥,却没想到这位出身赫苗蛮族的女人却另有自己训人的方式——尽管身怀有孕,且才过了三月之期,却敢忽然抬脚发力,一脚踹在了她小腹上!
哐当一声大响,她后背撞上了摆放金鸭香炉的高几,金鸭像失了魂魄的疯鸭一般飞出了帐外,高几和她则双双跌倒在地。
“哎哟,哎哟,夫人息怒!夫人快请坐下歇着!”穆阿娇压根儿就没瞧一瞧倒在地上的她,反而是急忙上前搀扶住了明姬,“这等贱婢何须夫人您亲自动手教训?那也太看得起她了!夫人千万别动气,您还怀着小王子呢,快坐下歇歇吧!”
明姬挥袖弹了弹微微皱起的丝裙,傲然转身,扶了宫婢和穆阿娇的手慢条斯理地走了回去,坐下,冷眉道:“本夫人不喜欢啰里啰嗦地讲道理,又特别不喜欢跟那些压根儿连字都不认识的贱奴们废话。贱奴就贱奴,跟她们说太多道理,只会让她们误以为自己也是个人才,可以跟主子分庭对抗,对付贱奴,无需太过文绉绉的,像鞭挞畜生一样狠狠教训一番,她们就知道听话了。”
“是,是,夫人说得极是!像她这样的贱奴实在是没必要跟她废话,拖回去打几顿也就听话了!来人,还不把林蒲心给我拖出去!”穆阿娇转头发话时,嘴角窃笑难掩,仿佛一早预谋好的歼计终于得逞了似的。
对,这大概本就是一出早就预谋好了的好戏。挑大梁的正是这位身怀六甲的明姬夫人,穆阿娇和丁香是捧角,魏竹馨以及那位紫裙贵妇只是旁观的甲乙丙丁,她们之所以安排这场好戏,其目的可能就是为了给自己难堪,或者说也是为了让江应谋难堪。
她忍着腹部的疼痛,吃力地爬了起来,脸色已近暗灰色。穆阿娇又冲她喝了起来:“你说你还能做点什么?真是给应谋惯得有些不像样儿了!好意让你来见识见识大场面,你倒好好,一来就惹得明姬夫人上火,真是没用透了!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难道还想挨上一脚?还不滚?”
她往前迈了一步,眼神中带着幽幽的青光:“明姬夫人不惜以带孕之身教诲奴婢,奴婢怎能就此离开?理应向明姬夫人叩谢才是。”
“哼哼,瞧见了吧?”明姬耸肩抖眉,摊开双手,得意非常了起来,“我方才说的话一点都不假吧?与贱奴说道理她们压根儿就不会听,好好地替她们松松筋骨,反倒变乖了。行,看你这般懂事知趣,本夫人就勉强受你一拜,过来吧!”
一步一步地,她捧着小腹慢腾腾地挪了过去,到了明姬跟前,她缓缓倾下上身,作一副将要下跪的姿态,可她压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根本不可能跟着这个蛮妇杀手下跪叩谢,她真正想干的只是这件事——
“噗!”一口带着浓浓腥味儿的鲜血喷口而出,仿佛莫名迎来了一场血雨,明姬的胸口和小腹瞬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滴!
众宫婢顿时惊声尖叫了起来,而明姬,身子彷如触电般地震了一下,手中茶盏哐当落地,缓缓垂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目瞪口呆了片刻后,忽然跳起扬手,狠狠地朝她脸上抽了一巴掌过去!
可惜,那一巴掌打空了,她很灵巧地后退躲开了。
不过没完,扑了个空的明姬更怒了,掀开扶住自己的宫婢,抓起手边凭几上的茶壶便冲她砸了过去,她又躲开了,紧接着,那只小脚凳也撩了过去,她还是躲开了,最后,直到明姬双手抓起那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凭几时,那紫袍贵妇这才忙开口制止道:“快放下,仔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夫人,夫人,赶快放下!赶快放下!”刚才躲得老远的穆阿娇这时又凑了过来,“您还怀着小王子呢,怎能如此动怒?快放下,这等贱婢用不着夫人您亲自动手的!哎,你们几个,都傻呆呆地看着夫人生气是吧?还不给夫人绑了那贱婢过来请罪!”
穆阿娇这么一说,伺候明姬的那几个宫婢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了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出手,更不能被明姬给绑了,于是转身飞快地往帐外溜了。
那几个宫婢一窝蜂似的追了出去,整个大帐忽地又安静了下来。这时,紫袍贵妇起了身,款步走到明姬跟前,摁了摁明姬的肩头道:“你说你,怎么还跟一个奴婢生起大气来了?万一伤着你腹中的小王子,王上该多心疼呀!好好的,别再气了,万事还有王上替你做主呢!”
“真是贱婢!”明姬怒气难消道,“又刁又恶,还胆大包天,怪不得竹馨妹妹拿她没法子!且等着,今日我非要给她好好长长记性!”
“好了好了,处置那贱婢的事情就留给王上吧,你先去换身衣裳,消消气儿,我去瞧瞧那贱婢捉住了没有。”
安慰过明姬,紫袍贵妇领着魏竹馨和穆阿娇出了玄青大帐,回了自己的绛纱帐内。屏退左右后,穆阿娇问:“大堂姐,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林蒲心给捉住了没?”
紫袍贵妇双手捧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摇头笑道:“不必了,捉住没捉住,今儿这事儿都得闹到王上跟前去了,咱们无需费那个功夫,只等瞧好戏吧!”
“呵呵呵呵……”穆阿娇掩鼻贼笑了几声,乐可不支道,“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那明姬夫人简直就是一泼妇!哎哟哟,方才瞧她抓东西砸林蒲心那贱婢的样子,我真真吓得心口扑扑直跳,活脱脱地一只母老虎呀!”
紫袍贵妇往帐外飞了个冷眉,不屑道:“你才知道?别看她平日里在王上面前温柔体贴,可关起门来,那也就是一只爱撒泼的母狼罢了!从前做女官的时候,倒还是知道克制,如今得了王宠,愈发地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早晚得出事。”
“真可怜了咱们王上,竟要敷衍那种人,唉……”
“可不是吗?你以为王上有多亲爱她,不过是看她弟弟阿连城能打战罢了!”
“哎,竹馨,”穆阿娇唤了一声那一直都在出神的魏竹馨,“你怎么了?怎么还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林蒲心快要没命了,你还不高兴吗?”
魏竹馨收回神,看着紫袍贵妇问道:“大堂姐,我想问问,今日这事儿是您故意安排的吗?”
紫裙贵妇道:“自家姐妹,也不瞒你了。想收拾林蒲心这事儿我前些时候的确有意无意地跟明姬提过,今儿阿娇提议让林蒲心过来给明姬揉腿时,明姬一口应下了,我就知道她打算下手了。她也算没辜负我,方才干得也还算漂亮,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收拾林蒲心是您的意思,还是我娘的意思?”
“既是我的意思,也是你娘的意思。怎么?你是在担心江应谋吗?你只管放心好了,这回林蒲心要有个三长两短,江应谋要报仇也会找明姬,断找不到你头上。”
魏竹馨轻轻叹息了一声,晃了晃脑袋道:“其实你们都想差了,我与应谋哥哥之间的事情远不止一个林蒲心那么简单。就算没了林蒲心,我与他也回不到从前了……”
“让林蒲心消失也不完全是为了挽救你和江应谋之间的感情,你娘之所以要这么做,是想给你的吾青侯一个警告。还记得上回顺娘的事情吧?你的吾青侯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处置,可他偏不,还将事情闹到了江府太夫人那儿,结果太夫人动了大怒,杖毙了顺娘,还将此事告诉了崔姬夫人,这让你娘失了大脸面,你娘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婿真真是失望透顶了。”
“不止如此,你的这个吾青侯真的是专干吃里扒外的事情,”穆阿娇也忿忿道,“就拿陈冯那件事来说吧,为了一个奴才,他居然能拿江府一干人的性命去冒险,还能在朝廷上倒打空见这个小舅子一棒子,害得空见丢了官职,至今都复不了职。他背着他大哥干的那些事儿我就不一一说了,总之,自打他从赫城回来,我就没见他干过一件为自己家好的事儿!”
“竹儿,不是姐姐非得咒你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是你的吾青侯已不再是从前的吾青侯了。倘若他执意要与咱们魏家对抗下去,他迟早会成为咱们的敌人。到那时,你的境遇就尴尬了。所以,姐姐想劝你一句,趁早抽身,别再为了一个对你毫无怜惜之情的男人继续蹉跎耗费下去了,明白吗?”紫袍贵妇握着魏竹馨的手,眼神诚恳道。
魏竹馨敷衍地笑了笑,没别的话。
这时,一名宫婢快步地走了进来,弯腰向紫袍贵妇禀道:“夫人,那几个人没能抓着林蒲心,说给林蒲心跑进林子里去了。”
“大堂姐,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帮着逮出来?”穆阿娇难抑兴奋道。
“不用,”紫袍贵妇摇摇头道,“明姬自己会派人去找的,明姬找不着,那不还有王上吗?咱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看明姬怎么收拾那个林蒲心就行了。”
直到狩猎归来,江应谋才知道她出事儿了,当下立刻派人进林寻找,连晋寒和成翎王次子文源公子的人马都动用了。
夜幕渐渐降临,湖畔旁越发地热闹了起来,各家大帐升起了明灯,五六处篝火熊熊燃起,国君稽昌正与他的臣子们分享着今日狩猎所得。而江应谋,敷衍了两口酒后,起身走到稍远的地方,静静伫立在湖旁,凝眉望着远处的漆黑。
她到底跑哪儿去了?他在隐隐担心着。
虽然早知她身手不错,但听阡陌说明姬曾一脚踹她吐了血,那必是受了内伤,万一在林中遇见什么不安好心的歹人,她未必能对付得了……
“公子!”江坎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找着了?”他忙转身问。
“您瞧瞧这个!”江坎递上了一枚小小的耳坠子,兰花样的。
江应谋接过捧在手心里仔细瞧了瞧,忙抬头问道:“哪儿寻找的?”
“就离咱们这处不远的林子里!另外,发现蒲心耳坠子的地方还有些凌乱的马蹄印儿,有一枚十分特别,仿佛不是寻常人能用的,我描了下来,您再瞧瞧!”
江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破布,又将火把凑近了些,江应谋摊开那张破布,借着不停摇晃的火把光细看了看,脸色微微变了。
“应谋!”晋寒奔了过来,“是不是找着你家林蒲心了?”
“差不多了……”江应谋握着破布的双手缓缓攥起。
“什么叫差不多了?那是找着还是没找着啊?”
“不必找了,”江应谋脸色肃冷了起来,“不出意外,她应该在王上那儿。”
“什么?”晋寒瞪圆双眼,“你说她在王上那儿?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看吧!”江应谋将那片破布丢给了晋寒,转身迎风道,“这马蹄印十分特别,若我没辨认错,应该是属于王上御马的。王上御马所用的铁掌全是精心设计过图案的,我还记得其中一款叫飞马踏云,也就是你手中的那款。”
“照你这么说,林蒲心在王上那儿?那王上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把林蒲心藏起来让你好找?”
江应谋嘴角一撇,撇起一抹蔑笑:“这已经很明显了,他是故意的。我也料到了,陈冯之事后他肯定会找我不痛快,但我没想到他会对蒲心下手。”
晋寒来回踱了两步,皱眉道:“倘若林蒲心真在王上那儿,这事儿可就有些不好办了。王上这么做,会不会太小孩子脾气了?应谋,你打算怎么办?”
江应谋没回话,拂袖往最热闹的那堆篝火去了。最大最热闹的那堆篝火旁,稽昌正与他的几个臣子姬妾相饮甚欢,见江应谋一脸灰冷地走了过来,他眼眸里闪过一丝讥笑,搁下酒盏问道:“应谋,你怎么回事?来来去去的,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难道你不愿与孤在这儿同乐?”
稽昌身边的明姬先开口了:“王上,您忘了?之前妾身才跟您提过,人家吾青侯丢了个婢女,正心急如焚地寻着呢!”
“哦……就那个叫林蒲心的婢女吗?”稽昌表情挺做作的,很假。
“对呀!”明姬娇滴滴地回应着,又斜眉飞了江应谋一个白眼,“可不就是下午冲撞妾身,对妾身大不敬的那个贱婢吗?自打下午跑进林子后,就再没出来过了。不过,妾身以为她也不敢出来了,她不怕妾身,难道还不怕王上吗?”
“应谋,那婢女你还没找着?”稽昌眼含阴笑地问道。
“还没,”江应谋盘腿坐下,拿起自己的酒樽饮了一口,口气淡淡道,“但臣相信她应该就在这附近,走不远的。”
“那可说不好啊!”稽昌眼瞄着他,笑意更浓了,“万一她一时惊慌跑叉了路,奔南边那青衫岗去了呢?听说那青衫岗上偶有大虎出没,十分暴戾凶狠,她若不巧撞上了,你恐怕连个尸骨都收不回来了。”
“是吗?”江应谋迎着稽昌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回话道,“王上认为蒲心会去南边的青衫岗?”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