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乱,王姬归来 !江应茂立刻停步,回头盯着江榆,忽地就笑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魏空见呢?应谋要回去告发我,我大可说封小姐是魏空见外面养的,与我毫无关系,他又能拿我怎么样?魏空见那边肯定是会答应的,他要不答应,我就把他邀约我一块儿陷害陈冯的事情捅出去,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好主意!妙!”
翌日清晨,菜市口又有新诏示贴出,陈冯将于五日后执行车裂一事正式昭告民众了。国君昭告天下而不秘密惩处,其意大概是想杀鸡给猴看,警示那些心存诽谤念头的人赶紧消停,不可再对他生母黎后妄加议论了。
据她所知,黎后原是稽国先王侧姬,曾在有孕之时送至戈国为人质。传言,这位黎后与戈国尚武王私交甚好,在戈国时,多得那位尚武王相助,黎后才能平安产子并随后携子返回稽国。关于两人的传言,市井坊间甚多,各种艳俗的版本都有,这也是稽国国君最为头疼的事情。所以,一旦抓住一个,国君必然会严惩公示。
看过榜后,她退出人群,正打算去采买,一个人影却匆匆从她眼角闪过,她回头一看,依稀仿佛有些像陈冯家的那个歌姬喻明伊。
喻明伊脚步十分匆忙,转入一条后巷子之后,便靠墙痛哭了起来。她轻快地跟了进去,抬手轻拍了拍了一下喻明伊的肩头:“明伊姑娘,你没事儿吧?”
喻明伊双肩一抖,像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是她,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你特意来看诏示的?”她有些同情喻明伊,据说这姑娘原是苎麻园的一名女奴,后被陈冯看中带回博阳,请师教习,这才渐渐成了如今略有名气的歌姬,但这姑娘并没因此浮躁傲娇,一直尽心侍奉在陈冯身边,从不理其他公子搭讪和馈赠,又特别是像魏空见那种登徒浪子。
“是……我一直以为先生之事或许会有转机,但今日瞧见那诏示时,我才知道真正是我把我先生给害了!”喻明伊又掩面痛哭了起来。
“你先别绝望,我家公子还在想法子……”
“没用的……”喻明伊甚是绝望地晃着脑袋,“诏示已出,先生必定会执以车裂之刑,谁也救不了了……若然先生去了,我也不必苟活于这世上,当替他报了血仇再去追随他……”
“这些话说得太早了。我告诉你,昨夜一夜我家公子都没回来,不知道上哪儿倒腾你家先生的事情了。你得相信,在我家公子还没放弃之前,你不能放弃,你得相信他。”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江应谋,可面对这楚楚可怜无计可施的喻明伊,她还是希望江应谋说一定会救回陈冯这话是真的。
“没用的……国君诏书已下……先生救不回来了……”
“明伊姑娘,此时不是伤心之时,你赶紧跟我去个地方躲起来,这两日正到处抓你呢!”
她正想搀扶起顺着墙根滑下的喻明伊,巷子口却走来了三个人,为首的大摇大摆走至她俩跟前,冲着喻明伊便道:“明伊姑娘,我家公子要见你,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魏空见要见我?”喻明伊见到这三人微微有些激动了。
那人昂首傲慢道:“诏示你看见了吧?你家先生立马就要被车裂了,陈府没了,你也很快会被抓了去官卖。明伊姑娘,你真想被卖到那种小馆里去?那日子可不好受啊!眼下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不如随我去见我家公子,求他开个恩,给你指条明路。”
“好!”喻明伊含泪咬牙道,“我跟你去!”
“明伊姑娘……”
“你回吧!”喻明伊轻轻推开了她,表情悲痛又决绝,“别再管了,我自有主张……”
“可是……”
“一边去!”那人朝她不耐烦地挥挥袖子,带着喻明伊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她很不放心,一路悄然跟着,最后发现那几人进了城内一间茶舍。
她翻入墙内,沿那几人的足迹找到了二楼某间屋子,从窗户缝那儿往里一瞄,只见琴具香茗已备,阵阵暖香氤氲,盘腿坐在地毯上把玩着小物件的男人正是魏空见。
门忽然开了,喻明伊被推了进来。魏空见挑起眼皮瞄了瞄,嘴角挂着的笑意更浓了,仿佛期颐许久的猎物终于乖乖地扑倒在了自己的利爪之下似的。
“请你来不容易啊,明伊姑娘!”魏空见用大拇指轻抹着手中那枚吊坠,洋洋得意地感叹着。
喻明伊抬起一双满带恨意的双眸:“我家先生要被执行车裂之刑了,你可满意了?”
“哼哼,”魏空见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先生?你还真把那狗奴才当先生了?他是个屁的先生,追根究底就是江府里跑出来的一只狗罢了!别以为在这博阳城混出了点名堂,进过几回宫就了不得了,招惹到本公子,他的下场便是如此!过来,瞧瞧我为你备下的这几样礼物,可还喜欢?”
喻明伊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茶桌,双膝跪下,垂头佯装打量那几件美玉的样子。当魏空见一双色目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个美人儿垂涎欲滴时,喻明伊忽然双掌掀了茶桌,从袖中拔出了一柄匕首,没头没脑地就刺了过去——
很明显,因为太激动太慌乱,又太没有近身肉搏的经验了,而且对方又是个常年习武的武将,这一刺根本刺不着任何东西,只是把魏空见吓了一跳而已。
魏空见灵敏跃起,一脚踹飞了喻明伊手里的匕首,像抓小鸡崽子似的将这个柔弱的女子提量了起来,再狠狠地赏了一巴掌!
“行啊,能耐啊!居然敢行刺本公子,你胆儿真够肥厚的啊!有好日子不过,却要为了陈冯那个狗奴才自寻死路,你到底看上那狗奴才哪一点了?”魏空见气得两眼都冲血了。
被抽得动弹不得俯爬在地的喻明伊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颤巍道:“我虽贫贱……却也想配个人夫……你乃畜生……岂能与你作配?”
“岂有此理!”魏空见大怒,双手将喻明伊抓起,狠狠地往窗边摔去,只听得一声惊叫,喻明伊头磕在窗沿上,瞬间晕厥了过去。
魏空见大步走了过去,弯腰抓起喻明伊一只脚,用力地拖到了地毯上,蹲下蔑然道:“敢骂我是畜生?哼,待会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总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眼中色光渐起,一双歹手开始不安分地撕扯喻明伊的腰带,就在魏空见热血涨脑毫无警惕之时,她从窗外打进了一枚随手捡起的石子,正中魏空见左太阳穴,噗通一声,这七尺壮汉也倒下了。
她扯出袖中丝帕,蒙面翻入,以腰间香囊将喻明伊熏醒了。喻明伊醒来时十分慌乱,正要大呼,她却嘘了一声,指了指敞开的窗户。喻明伊立刻心领神会,在她的帮助下,翻窗下至一楼,迅速逃离。
折回身来,她飞快搜遍了魏空见全身,搜出了一串钥匙,外带一封信。钥匙一共四把,把头标记有库一库二的字样,应该是魏家某处库房的钥匙;信是江应茂写来的,不读不知道,一读还真让她吓了一跳。
两样东西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收好后,抹擦掉了翻窗的全部痕迹,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魏空见守在门外的那几个手下以为魏空见正在享受软玉温香,谁都没敢去打扰,直到房内传来魏空见暴怒的声音时,他们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冲进屋去,只见魏空见抱头坐在地上,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一手下忙奔过去问道:“公子,您怎么了?喻明伊人呢?”
魏空见揉了揉左太阳穴,一脸怒红地缓缓抬头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刚才本公子被人偷袭了你们都还不知道!还有脸问喻明伊人呢?她逃的时候你们都没看见?”
手下们互相对视了几眼,一齐摇了摇头。魏空见又骂道:“真他娘的没用!扶我起来!”
“谁会这么大胆?”那手下扶起他又道,“这可是大白天,又是人来人往的茶舍,您还是魏府的四公子,谁会这么大胆来偷袭您?”
“去!给我把整间茶舍仔细盘查一番,问问有什么陌生人出入没有……坏了!”魏空见随手往怀里一掏时,整个人忽然僵住了,脸色霎时由红转黑!
“公子怎么了?”
信不见了,连最要命的钥匙都不见了!信倒是不那么打紧的,可那钥匙却是轻易不能丢的!那可是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才弄回来的钥匙啊!丢不得啊!
“公子……”
“还愣着做什么?滚!滚去给我把那人找出来!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那人给我找出来!对了,还有那喻明伊,立刻派人去城里找,那贱女人肯定还在城里!”
喻明伊此时早逃得没影儿了,而她也采买好了所需食材匆匆回了江府。
回到杜鹃阁茶间,婢女们正议论着陈冯的事情。桑榆见了她便问:“蒲心姐,你上街瞧见了吗?我听说今儿菜市口那儿贴新诏示了,说真的要车裂了陈冯先生。”
她将菜篮子递给了紫罗,点头道:“瞧见了,好多人围在那儿瞧呢,我挤了老半天才挤进去,所以耽搁到这会儿才回来。”
紫罗撇撇嘴,摇头惋惜道:“陈冯先生多好的人呀!又爱说笑又爱帮人,怎么能这样对他呢?难道公子一点法子都想不出来吗?”
她抖了抖围裙,系上道:“他诋毁的可是国君的生母,国君又最在意谁对自己生母说三道四,他这回是撞在刀口上了,纵使咱们公子聪明,遇上这事也是难办。对了,公子回来了吗?”
“回了,你刚出去他就回来了,像是一夜未睡,脸上胡茬子都出来了。方才问你要茶你却不在,我就依着你教的法子煮了送去,他竟没泼不要,蒲心姐,我算是出师了吧?”桑榆眉开眼笑道。
“算!”
再送茶过去时,江应谋书房内的情形让她着实吓了一跳。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和墨香的味道迅速扑鼻而来,地上铺满了各种卷轴书籍,五六个门客模样的男人散乱地坐在其中,正各自埋头翻阅着。
江应谋不在,阡陌也不在,只有江坎拿一本书盘腿坐在榻上埋头苦翻着。她刚将手中托盘放下,其中一个门客忽然跃起,兴冲冲地跑到江坎跟前,指着手中那本书的其中一页道:“找着了!找着了!你瞧,此处也用了茉莉二字,所写也是茉莉易残易败,不比寒梅傲雪牡丹大气。”
江坎脸上倦容顿消,伸手接过一看,眉梢处更添了一丝欣喜:“是已过世的梁世侯所写,写于十年前中秋入宫赏月之时,很好!继续找!有第一处必有第二处!再多找几处出来,公子必定重重有赏!”
“是!”那六个门客齐齐应着,然后又继续埋头翻找开了。
听到这儿,她依稀仿佛明白了江应谋在干什么了。这男人一夜未归,应该是去各处搜罗书本去了,地上堆着的这一大摊书想必就是他昨夜的战果。
他搜罗这么多书本的用意,恐怕就是为了找有关茉莉的题咏,因为国君生母姓黎名薛,小名茉莉,而陈冯那篇旧赋刚好以茉莉抒发情感,指茉莉娇弱易败,香气易散,不及山花杜鹃烂漫坚强,被有心人曲读后,认为那是隐指当初黎后受不住you惑和寂寞,娇烂于尚武侯怀中的意思。
可世间题咏茉莉的如此之多,难道个个都是隐射黎后品性残败,不堪为国母吗?想必正因为如此,江应谋才动用了这么多门客来翻阅过往所有有关茉莉的记载。
不过,翻找出来又如何?江应谋还能拿着那些证据去找国君理论吗?江应谋有那个胆子敢为了一个小小的陈冯去跟国君对着掰扯吗?
退出书房,她正欲回茶间,抬头就看见阡陌颦眉愁脸地回来了。她有些奇怪,迎上前道:“你上哪儿去了?不是说公子回来了吗?你没跟他一块儿?”
阡陌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别提了,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给老大人那边请过去了。”
“是因为陈冯的事?”
“可不是吗?这会儿,一家子男丁都聚在老大人那间起坐室内,劝着公子不要再翻查什么茉莉了,也不要再救陈冯了,由着他去吧!我看那边还早,就回去跟你叮嘱一声,熬一锅养神宁神的好汤,今儿咱们公子又要费大神了!”阡陌口气十分不爽利。
“老大人和大人都不许公子再插手陈冯的事情吗?”她问。
“我在外面听了听,也听出了挑事儿是谁了,不就是那大公子吗?是大公子将西府那边,二公子三公子叫到老大人那儿的,他力主放弃陈冯,说怕惹恼了国君给江家惹来麻烦,咱们西府那位大人又是最怕死的,三公子也是个顺墙溜的,一听大公子那么一说,个个都嚷着不许公子再管了,你说气人不气人?不救陈冯,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陈冯被车裂吗?再怎么说,陈冯这些年也没少为江家尽忠啊!”阡陌甚是不平道。
“那老大人和大人怎么说?”
“还在那边争着呢!我听着都头疼,更别提公子还要在里面跟他们说理了!大公子还拿分家出来说事儿,说咱们公子要真这么不管不顾江家一门几十口人的死活,为了个陈冯要去跟国君当庭对辨,那就索性分了出去,以免殃及无辜池鱼。你听听这话说得多仁义呢,可谁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那咱们公子可就麻烦了。”
“麻烦大了!”
此时,归于氏那间起坐室内,刚才那番争辩暂停,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正盘旋在上空。江应谋二叔江行侧身而坐,板着一张国字老脸,甚是不悦地抿着嘴,摇头,摇头,再摇头。
“老二,有话就说,别只是摇头,这儿没人让你说话。”江霍道。
江行撩起干松松的眼皮,瞄了斜对面的江应谋一眼,耸肩冷笑道:“说了没用,我还费那些唾沫子干什么?爹,我看应茂那话不错,分,分出去了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若爹不舍这宝贝了三十年的乖孙子,那就把我分出去,我怕死我认,我不想为了个陈冯就把一家老小的命搭进去了,所以爹,您还是把我分出去吧!”
与江应谋正面对坐的江应茂也抬眉扫了他一眼:“应谋,闹得一家大小这样,值得吗?家和万事兴,这可是祖先留下的训诫,你都忘了吗?咱们这儿谁不想救陈冯,可他自己招了那么大的祸怪得了谁?他谁的疮疤不去捅,偏偏去捅国君的,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他要往火坑里栽,没道理江家几十口也跟着栽进去吧?别怪大哥狠心,是你太冥顽不宁了,若要分,也是把你分出去,断断分不到二叔那儿。”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