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云崖暖 !与李舒夜于月色中把酒言欢,对苏洛来说已然是轻车熟路的事儿了。见青年一点头,她立刻将酒坛往小院中央的石台上一放,又乐颠颠的奔进屋中一阵翻找;赫木恩手下的人待客果然周到,配给御使所住的屋中各色物件应有尽有,没一会儿苏洛就端出了一套成色一流的翠玉杯,一左一右放在了石台之上,眼神亮晶晶的望着李舒夜。
那副半蹲在地双手撑着石台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等待投食的小狗,李舒夜甚至有一种她在摇尾巴的错觉,不由得微微一笑,如苏洛所愿走了过去,一手揭开了酒坛,将坛中之酒依次倒入翠玉杯中。
他的动作流畅而随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之感,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更吸引苏洛目光的是那双不似习武之人的手,皮肤白皙的犹如冷玉,十指修长而有力,在月色下泛着近乎透明的浅色光晕,衬的李舒夜整个人都愈发柔和起来。
苏洛双手撑着脸,顺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往上看,青年的神色依旧平和,五官英挺,眉眼淡漠,一缕长发从他肩上滑了下来,轻轻垂在了身旁,李舒夜微微抬头,目光正好与苏洛撞在了一处,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犹如雪后的晴空,泛着微微笑意,让苏洛的心口蓦地就暖了起来。
为何从前并未觉得舒夜有这样好看呢?苏洛捧着脸歪了歪头这么想着,好像视线一停在他身上便移不开了似的,仿佛李舒夜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魅力,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又或是浅浅弯起嘴角的微笑,都会让苏洛莫名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感受到少女有些灼热的目光,李舒夜似笑非笑的回看了她一眼,将倒满酒的翠玉杯放到了她的跟前,一边端起自己的那一杯,在指间轻轻摇晃,低头嗅了嗅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西域的佳酿,果然还是得用翠玉来装盛才行。”
这套翠玉杯的成色极好,打磨的玲珑剔透,倒上瑰紫的葡萄酒后在月光之下闪闪发亮,正如其‘夜光’之名。苏洛笑了一笑,眼神闪亮的望着李舒夜,颇有些邀功的意味,“这是西域最好的葡萄酒,整个大宛也没几坛呢,若不是我在比试里小胜了昭一筹,今日怕也无缘这美酒了。”
两人举杯相碰,同时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醇香醉人的美酒带着无法言说的甜蜜味道在口腔中散开来,一如两人此时的心境,苏洛笑眯眯的弯起了眼睛,只觉得此刻月色正好,身边伴着所爱之人举杯共饮,实乃人生中最动人的一刻。
“没有话想对我说?”放下了翠玉杯,李舒夜挑了挑眉,等着苏洛主动招供。苏洛嘿嘿一笑,她此时心里自然有很多话想要对李舒夜言明,然而她好不容易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不肯在如此随意的情况下说出来,心中盘算着何时能挑个天时地利花好月圆的时候在正正经经的向李舒夜挑明。
“我的内伤已经痊愈了。”苏洛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李舒夜跟前,对方会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她的脉,蹙眉诊了一会儿后才有些诧异的望了她一眼,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
“心脉稳健,内力充沛,自行运转贯通大周天。你的内伤不仅是痊愈,甚至带动着内功心法更上一层楼了。阿洛,你终于顺利突破红尘心法最后一层了么?”
“嗯,虽然过程有些纠结,不过如你所见,我已经没事啦。”苏洛点了点头,眨眨眼睛,乌黑清澈的眼底泛着一圈讨好的水光,“虽然不辞而别是我的错……不过这也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罢,若不是在最后一刻远至西域还恰巧救下了朔,我也寻不得那疗伤之法。所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舒夜?”
李舒夜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心说我何时舍得真正对你生气了,一边伸手揉了揉少女乌黑的长发。苏洛看上去恢复的不错,身形虽然消瘦了不少,脸色却是健康红润的,体内劲力十足,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觉到那隐隐流露的浑厚内力,正是红尘心法大成之兆。
“如此便好……难得这西域真有能治愈你体内之伤的法子,或许真是上天冥冥之中只有安排罢。”
“多亏了朔跟古力大夫。”苏洛点了点头赞同道,忽然想起初见古力大夫时的情景,不由得一笑,“有机会舒夜你也该见见古力大夫才是,虽然是个喜欢骑着毛驴到处跑的奇怪家伙,医术倒是一流,说不定能让他寻得治疗舒夜你体内寒毒的法子呢。”
“如此一说,倒真该见见这位大夫了。”那笑容看的李舒夜心中微暖,神色也忍不住柔和了起来,“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治好阿洛你的内伤,必定不是一般的人。”
“倒是舒夜你……”比起已然开始恢复的苏洛,李舒夜的情况看上去更糟,眉宇间始终缠绕着一丝病气,数月的奔波劳累让他看上去非常疲惫,似乎深受寒疾之苦。
“无事。”李舒夜轻轻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眼睛温和的注视着苏洛,“穆星洲前辈离去之前曾为我运功疗毒,是以这两月来寒毒并未再犯,至于以后如何我也不愿多想,若是此行再寻不到阿洛你的话……”
苏洛闻言心中蓦地一痛,不敢想象自己千里迢迢回到淮南之后得到的却是李舒夜死于寒毒发作的噩耗时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她再次觉得无比的庆幸,感激上苍在历经一切之后还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说起来,舒夜为何会作为夏渊御使远行西域?”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话题,苏洛好奇的问道李舒夜此行的缘由,不知他是如何从江湖门派之主变成朝廷御使的。
“某个巧合之下我有幸结识了七郡王,成为了她麾下幕客之一。”李舒夜避重就轻的挑了关键处来说,“她需要凛渊阁的在苏淮之地的情报能力,而我需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寻找阿洛你,不过是个简单而公平的交易罢了。”
李舒夜这番话没有说明的是他曾经翻遍了苏淮每一寸却始终寻不得苏洛时,才将希望放在了一直赏识他学识希望他投身朝廷的七郡王身上;毕竟夏渊境内他尚能依靠凛渊阁,而出了这国境他便比不得夏渊朝廷的庞大势力了。
“此番来大宛也是因得西域近来局势动荡。郡王镇守西疆多年,自然希望能将这不安的苗头消灭在萌芽之前,久闻大宛王女尉迟朔手段了得,因而先行接触,毕竟由夏渊认可的尉迟一系掌权对西疆而言会更加安稳。”李舒夜摇了摇那闪烁着微芒的夜光杯,朝苏洛笑道,“倒是不想一来便听闻在狩猎宴上打败大宛勇士的奇女子事迹,将对王女虎视眈眈之徒削了个落花流水,再无颜向王族提亲。”
“……那个其实都是朔的计策,我也不太明白的。”苏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只是她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我能为她手中之剑所用,自然是义不容辞。”
李舒夜点了点头,饮了口酒道,“我怎的倒是听说救她之人是阿洛你?”
“这个就说来话长啦!”回想起与朔的初遇,苏洛至今忍俊不禁,忍不住跟李舒夜细说了起来,“舒夜你不知道,朔她当时…………”
苏洛眉飞色舞的讲起了她在酒肆与赫木恩的初遇,以及之后寻得猩红睡莲,还有同行狩猎宴明斗哈兹的惊险历程。当然,服用猩红睡莲的后遗症与赫木恩在三生树下的请求都给略去了,苏洛不想让李舒夜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担心,至于后者则是纯粹出于私心,不希望李舒夜为此而误会了什么。
月色正浓,大漠的夜空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星星一般;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白日里热的不行,夜间坐在屋外被风一吹还觉得有些小冷,苏洛忍不住朝李舒夜的身边挪了挪,一边饮着醉人的美酒,一边跟他说着这一路上遇到的趣事,没一会儿便有些醉意上头,眼神都变得迷迷瞪瞪的了。
李舒夜失笑,心想苏洛这酒量差喝起来却不管不顾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他看着不胜酒力面色绯红的少女,伸手轻轻蹭了蹭那柔软的面颊,微热的皮肤与手指相触的瞬间让李舒夜心中一阵悸动,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相信了苏洛平安归来的事实。
苏洛她还活着,好好的活在自己的眼前,因为醉酒而露出猫一样满足的笑容,只等人去轻轻挠一挠她的下巴。
这样的认知让李舒夜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那数月来日日夜夜的煎熬与担忧,不惜放弃自由之身成为朝廷的走狗,在这一刻前终于都有了意义。
阿洛……阿洛。
我不会在奢求什么,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待在我身边便足够。
李舒夜的手指缓缓的磨蹭着少女温热的脸颊,目光一寸也舍不得移开,只想要好好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连时光的流逝都不能再减损半分。
“这良辰美景与酒,又有佳人相会,御使真是好消遣啊。”正当李舒夜望着醉酒的少女出神之际,一道预料之外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来,却是大宛王女独身一人出现在了小院之中,显然也是翻墙进来的。
李舒夜挑了挑眉,“王女殿下深夜独身前来我房中,不知所谓何事?”
“我梦中惊醒后四处遍寻阿洛不得,却是没想到她会在你这里。”赫木恩看了醉倒在石台上呼呼大睡的绯衣少女一眼,再望向李舒夜时眼神便有些微妙起来,微微眯细了眼,“御使与阿洛是为旧识?”
她向前踱了两步,走到了李舒夜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微微蹙眉,“你便是那个让阿洛在濒死之际也念念不忘之人?”
“濒死之际?”李舒夜的眼神一凛,却是注意到了赫木恩话中之语,“阿洛她……在疗伤之时曾经濒死么?”
“何止是濒死,阿洛已然真正的死去过一次了。”见李舒夜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赫木恩面露愉色,似乎为她与苏洛拥有眼前这个人所不知道的回忆而开心,“服下猩红睡莲之后便会毒发身亡,唯有以我大宛灵药护得心脉魂识不散,方有一线生机复生。除了一死之外别无他法能逆转阿洛体内走火入魔之势,我想御使也应该明白罢。”
李舒夜心神剧颤,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他回想起十数天前那个突兀而离奇的梦,梦中苏洛一个人走向了遥远的冥河尽头,无论他如何呼唤也不曾回过头来;他在惊惧中大汗淋漓的苏醒,忽的回想起那冥河是在一片荒漠之中,这才接了御使的担子替七郡王来了一趟西域,也打算借机寻一寻苏洛的消息,圆了那离奇一梦的念想。
却不想真的在此地重逢苏洛,如今想来,那梦竟是真的,是上苍怜他一片苦心,所以在苏洛身死之际托梦相告么?
原来苏洛真在他不曾察觉到的地方孤身死去,他差一点就要永远见不到那个如朝日一般活泼而热烈的绯衣姑娘了。
一念至此,李舒夜心中剧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许久,他才缓缓睁开那一抹冰蓝,望着趴在石台上睡着的苏洛,口中喃喃自言,“……再不会有下次了。”
如此痛心之绝境,此生经历一次便已足够。他再也不会放开苏洛,再不会任她独自远行。
“御使所言,到好像阿洛此行是因你而涉险一般。”赫木恩挑了挑眉看他,“明人不说暗话,白日里那番虚与委蛇已经足够了,七王爷此次让你前来大宛究竟为何意?还是说你只是得到情报来寻阿洛的?”
“能再遇阿洛,实乃意外之喜。”李舒夜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已然从先前的悲痛恢复到了常状,令赫木恩无法从中看出什么,“至于郡王所为何意,以殿下的聪慧与手段而言,难道还猜不透么?”
李舒夜抬起头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月色下熠熠流光,生生叫人看出三分寒意来,“西域只需要一个国家便已足够,也省的诸国内乱不治,白白耽误了百姓民生;而夏渊只承认尉迟一系是为友邦,我这么说,殿下可曾明白?”
“要我大宛一统西域护得夏渊西疆平安?主意倒是打的不错。”赫木恩嗤笑了一声,一双倾长上挑的美目失了平日里的魅惑,却是如毒蛇般令人不寒而栗,气势一分不输李舒夜,“只怕待我大宛战后血流成河民不聊生之际,就不再是夏渊的友邦,而成属国了吧?”
“这当中厉害,殿下自然心知肚明。”李舒夜也不再多言,赫木恩继位在即,对西域诸国的情势自然是了如指掌,她能以险中求胜之计料理了对王位虎视眈眈的城主哈兹,当然也不会是个甘愿眼见大宛被诸国蚕食而不作为的君主,“郡王只愿能明白,西疆之主所认友邦,唯有尉迟一脉而已。”
这话说的还算像几分样子。赫木恩在心中哼笑了一声,见李舒夜如此识时务,对他的印象到有了几分改观,便也不准备再为难他,“御使所言我自会仔细考虑,天色已晚,我便带阿洛先行告退,不叨扰御使歇息了。”
语毕,她便上前拦腰抱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绯衣少女,朝李舒夜微微躬身便转身准备离去,末了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忘记告诉御使了,阿洛她可不单是我的近身侍卫,也是我大宛王后之选。还请御使自重,莫在做出这般惹人非议之事来。”
顺利的在李舒夜眼中看到了诧异至极的神情,赫木恩心情愉悦的弯了弯唇角,趁他还未回神知己抱着苏洛从他跟前大摇大摆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