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云崖暖 !苏洛迷迷糊糊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体内那一阵阵躁动难安的内息,却是比她
昏迷之前要平缓了许多,她在心中苦笑了一声,看来这次也是她命大,那样一番连续的激斗之后她竟然还活着,没有如原先所想的被内力冲断经脉而亡。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头顶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灯,用黄铜制成的镂空雕花底盘,以链锁悬悬垂于屋顶,足足放置了十数颗幼童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饶是现在白日里没有发出亮光,却也是奢华至极,看的苏洛暗暗咂舌。她撑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在一处西域风格的房间之中,身下只是一处比地板高出些许的台子,垫了柔软的羊毛毡子便算得是床了。整间房中都铺着精细华美的地毯,苏洛找了半天没见着自己的鞋,只能赤脚踩在了地毯上,脚底那厚重柔软的触感让她觉得很是新奇,却也不难受,于是起身走向了窗边,朝外面望去。
这一望,却让她足足惊讶了一把,宽大的石窗外是一座热闹繁华的城市,白色尖圆的屋顶一座座的点缀在街道之中,各式各样的商铺林立,往来都是些牵着骆驼的异域商人,勾勒出一幅苏洛从未见过的,西域诸国的繁华盛景。
她所在的地方却是能将这整座城市的盛况都收入眼底,想来是建在了城中最高处,正在苏洛推测自己身在何方时,房间外传来一声铃响,一个侍婢头顶着巨大的托盘走了进来,朝苏洛微微躬身,将托盘放到了房间中央的石桌上。
“贵客可算是醒了,离用饭还有些时日,要是饿了就先吃些蜜瓜垫腹吧。”侍婢朝苏洛微微一笑,这也是个西域女子,五官深邃眉目倾长,虽是比不得先前遇到的舞姬,却也算得是令人想要驻足多看几眼的美人了。
托盘中放着一个精致的水晶容器,里面盛着不少水果,除了葡萄之外都是苏洛没见过的,那葡萄也跟苏淮的不太一样,不是饱满的紫色,却是如新芽一般的淡绿色,很是稀奇。苏洛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这会儿到真还有些饿了,便也不多推辞,朝那侍婢回以微笑后便走了过去,就着托盘上的银制细签挑了一块儿蜜瓜进嘴里。
入口处一阵沁人心脾的香甜,苏洛幸福的眯了眯眼睛,这西域的瓜果真是美味,这般挠人心肺的甜,配上那爽脆的口感,简直令人欲罢不能。苏洛又试了试那翠绿的葡萄,与外表的颜色不同,那葡萄也是甜的让人舒心,一点也尝不出苏淮那边的酸味儿来。
苏洛一口气解决了托盘中的大半瓜果,这才觉得腹中的饥饿感缓过来了一些。那侍婢笑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来,一个人影风似的窜进了房中,急急的问道,“她醒了吗?”
苏洛回头一看,却是那日在酒肆中偶然救下的阔绰女子,似乎叫做赫木恩,然而眼下她的装扮却和在酒肆之时相去甚远,一头如海藻般漂亮的褐色卷发被精心编制成了长辫盘于脑后,坠了不少不菲的银饰与宝石,额间依旧带着那枚蔚蓝宝石的月环,一双倾长上挑的眼睛宛若天空深处的蔚蓝,一如那额间的宝石一般熠熠流光。
她穿着西域极少出现的上等丝绸,腰间与手腕上都带着镂空雕花的银饰,然而这样一身价值连城的衣饰也遮不住她举手投足间的贵气,那必然是长期作为上位者才会养成的气势,仅仅是随意地站在此处,便叫人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结合刚才在窗外看到的景象,若是再猜不出眼前女子的身份,苏洛也就枉为江湖客了。她转过身,学着那侍婢的动作,朝赫木恩行了一个面见西域王族时的大礼。赫木恩饶有兴趣的一笑,伸手想要去挑苏洛的下巴尖,却在最后一刻被避开了,她也不恼,笑吟吟的看着苏洛像是如临大敌的神情,深觉有趣。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赫木恩,在你们渊族的文字中写作‘尉迟朔’,大宛国第一王女。我们如今所在之地,便是我大宛的王城,西域诸国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赫木恩平敞开双臂,眼中是满溢的自豪之感,“欢迎来到我的王城,渊族人。”
苏洛闻言微微一惊,却是不想自己顺手而为的念头,竟是救下了一个身份如此显赫之人。大宛是西域诸国中最强大的王国,坐拥十三座主城,是西行的商人们最常去的地方,像是先前与苏洛同行的商团,便意在前往大宛的主城。历史传说中大宛的第一任王在夏渊王朝开国之战中有助于先帝,因而得赐姓‘尉迟’,许永世安宁,待夏渊一统天下之后也再未进兵西域,是以‘尉迟’之姓是夏渊唯一认可的王族,也是大宛如今能保有独立性,未在夏渊强盛的兵力之下沦为属国的原因之一。
“在下苏洛,一个来自夏渊苏淮之地的江湖客罢了。有劳王女在伤复时相救,不敢言谢。”苏洛恭敬的拱了拱手,而赫木恩闻言却挑起了眉,有些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
“叫我赫木恩,初遇之时我便这么自报家门了,你敢于在重伤之际为个陌生人独战那帮悍匪,却不敢在我面前直呼名讳么?”
她说话时眉头微蹙,神情像极了那日在酒肆中轻佻又阔绰的大小姐,看的苏洛噗嗤一笑,“那怎会,不过是表达尊敬之意罢了。殿下若是愿意我自然高兴,不过作为交换,赫木恩也叫我阿洛罢。”
绯衣少女说完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赫木恩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她长的美艳,这一笑便如同天空中碎开的万丈霞光一般,波光滟潋,“阿洛,阿洛……果然是个有趣的家伙。”
她负手踱步到了苏洛的身边,身形一转坐到了那铺着柔软羊毛毡的睡台上,顺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苏洛坐过来,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女的眼睛,那乌黑清澈的颜色在西域十分少见,赫木恩忍不住凑近了些,“按说你在酒肆救我一命,我在伤复时救你一命,我俩应该算扯平了才是……只是我酝酿了大半年的离宫出走,还未走出大宛国境便又为着你这伤给回来了,这一桩阿洛你打算如何赔我?”
“离、离宫出走?!”苏洛听的目瞪口呆,感情这美艳的王女是因为私自逃家才出现在那边境小城中,还连个护卫都不带,以至于被一帮马贼给逼至了绝境,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赫木恩挑了挑眉,对自己胎死腹中的出走计划耿耿于怀,惹的那送瓜果的侍婢忍不住一笑,劝道,“朔殿下这次可把整个王宫的人都吓坏了,昭殿下说,下次若再要出走,至少把他带在身边防身才是。”
“你们一个个的,都只会帮着父王埋汰我,这宫中能赢得我刀法之人也就只有昭一个而已,还真当我会败在那群马贼手中不成?”赫木恩闻言哼了一声,至于被马贼袭击时因为从未经历过而有些惊慌失措,后来忙着看打斗之时别具风姿的苏洛而忘记帮手这种事,王女大人是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的,“倒是我此番外出发现边境并不安宁,那帮横行霸道嚣张扰民的马匪,得找个机会好好清理一番才是。”
苏洛噗嗤笑了出来,赫木恩顿时有些羞恼,捏住她的下巴将苏洛的脸强行转了过来,“别的不管,阿洛你总要赔我才是,你可不知困于深宫之中日日批复公文的苦。我为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自由,你该拿什么来还?”
苏洛笑的收不住,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王族,挣了半天都没能从赫木恩的魔爪中挣脱出来,,“那我带殿下再逃一次如何?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再出现那日被马贼欺负的情况。”
赫木恩闻言眼睛一亮,似乎真在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能性,蓦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有些黯然的垂下了目光,“……阿洛你这伤,再逃一次怕是就回不来了罢。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点都没把伤势放在心上?”
苏洛轻轻笑了笑,“反正赫木恩你也发现了……放在心上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何不将之抛在一边,好好享受还活着的当下呢?能在最后的时间遇到你,也算是乐事一桩啦。”
她话音未落,额头出就被赫木恩用力敲了一下,痛的她低呼了一声。美艳的王女深深蹙眉,似乎很不喜欢听到苏洛这般不将自己的命当一回事的态度,她难得严肃了语气,“阿洛你是我救回来的人,怎可如此草率,我必定要将你身上的伤治好,否则怎对得起我为此放弃的离宫出走计划?”
赫木恩说完,朝立在旁边的侍婢问了一声,“古力大夫呢?”
“一早便派人去传话了,只是那位大人脾性古怪,朔殿下您是知道的。”侍女无奈的回答道。
苏洛却是因赫木恩的话而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回想起来这一次自萧云手中重伤之后,她却是一直抱着不上不下的心态,直到最后练功突破之时因对萧云的恨意而走火入魔,落得如今的下场;向来乐观坦然面对人生的她,这一次却显得懈怠,对体内的伤势不管不顾,甚至做出留书一封,独自远行的任性之事来。
连初初相遇的赫木恩都如此尽心,她却枉顾了所有人的关心,事先一步放弃了。
说什么用两个月的时间看遍世间,到头来也只有她自己明白,性命垂危的苏洛有多么舍不得离开。
倘若在这遥远的异乡之中真有一丝能救她的可能性,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期待,不去全力一试呢?
正当苏洛心思纷乱之际,房间之外却是突兀的响起了一声驴叫。苏洛愣了一愣,想说生驴怎可能出现在这森严的王宫之中,那驴却是又叫了一声,紧接着一阵铁蹄摩擦地毯的诡异声音响起,一只肥硕健壮的黑驴出现在了门外,驴背上倒坐着一个浑身绫罗锦缎的胖子,唇边两簇上翘的小胡子,分外不耐烦的朝为他引路的侍者吼道,“那绯衣丫头的伤没个两三天怎么可能醒?你们催着我过来也是白搭,我——”
胖子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坐在赫木恩身边的苏洛,眼睛顿时瞪的有铜铃大,一个翻身跳下驴背就朝苏洛奔来。那身手之矫健,仿佛一颗凌空弹起的球,丝毫没有先前坐在驴背上那懒洋洋的样子,饶是苏洛也没能反应过来,愣是被这胖子一把抓住了手腕,号起脉来。